房间里灰很大，那条晾衣服的电线接着绳子还在空中悬着，窗户上松松垮垮的塑料纸呼啦呼啦在响，两个角儿已经扯裂，快要掉落下来！韩晓想起这也是个引起不少风波的地方。
前年的那个夏天，村里的周进也没有找到住处，住处太难找了！周进妈牡丹姨就问，自己就实话实说，高兴之情溢于言表。牡丹姨也很高兴，就说让你周进哥也住在那里，他一样给你交房费的！自己有些犹豫，说和一个同学住在一起了，还答应了另一同学，最后的半句是瞎话。牡丹姨却究根问底，问同学是哪儿的，听说是外村的，就说外村的哪有咱本村的乡里乡党的关系亲，教唆改变主意。有些为难，说不太好答复，等考虑好再说。等回到家里，母亲却说一个村一条街的，不答应了显得太难看，帮着说话，劝改变主意。自己闷着不吭声，天下起了雨，还挺大！
在找到住处后，心里当即踏实了一些，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踏实，李博就是一位，所以自己将他介绍安顿在自己那里，还希望另一个朋友张振也能住了进来，但心里没底！张振每次年级排名都在前十，在近八百名的学生里，羡慕与这样的榜样为伍！可想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有看开学后……
可那个下雨的傍晚，鸡都顺着木杆上了架，缩作一团。听见有人拍门响，在前院喊自己，原来是同村的婷娜找！她兄弟刚考上，同一高中，想合租一个地方，问有无找到住处？那是一个有点儿残疾的男孩，小时患了小儿麻痹，行动有些跛，而后又遭了一件人祸，一只眼失明了，韩晓也很心软。但高考不是儿戏，考虑到高三，很关键，违心说已找到了，和两人合租了，建议和跟前的周进合租。婷娜有些不甘心，又问在哪儿租的？自己就如实说了那个地方。婷娜又问看能不能把她弟也安排在一起，他是给交房费的。韩晓笑了，有些不好意思，说房间确实小，住三个人确实刚好。听罢，婷娜这才去了周进家。等一走，母亲就走了进来，说你到时候让人家住，又不让周进住，你牡丹姨就可说呀！说让人家住，不让自己一坨儿的住，到时候心里不高兴……劝答应了吧，如果真的带去看一看，说不上人家还看不上！……在一块儿，不然太难看了！母亲一边扫水一边说。自己有些动摇了。婷娜又匆忙返了回来，说周进家说和自己住在一块儿，她就问那自己咋没有给她说，周进他妈就笑了，说那人家也不用把啥都给你说呀！那一瞬间，大为惊讶，看来人家彻底把自己给髯住了！这不答应还不行了！只得按着妈的说法到时落个顺水人情了！自己万万没想到牡丹姨能这么说，只好说那是牡丹姨硬缠着自己，准备看如果另两个同学中的一个不再住了，就打算搬进去，自己还未答应，不管怎么样人数肯定是三个，人家也是先说的。婷娜只能悻悻离去！
可到了开学时，李博却搬了住处，住在桥头堡，或许是嫌这里太吵？或许是嫌这里不卫生？韩晓没有深问。等到了住处时，已只留下一个装有被子的袋子在那里，可牡丹姨和男人也跟了来。看了看，感觉满意，又看到暂时好像是韩晓一个人，牡丹姨就将已和同学租好房的周进强拉了过来，连被褥床盆等都运了过来。或许是感觉韩晓不情愿，或许觉得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周进哥看样子也不太情愿，只是家长做的主意。心里有些遗憾，李博住走了，那张振过来住的可能性就更少了，就更不好问了！后来再见张振，已在学校住着，看起并没什么不满意，那一年的住宿费已经从60元变为300元！
韩晓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一个损友？因为在酷暑难耐的晚上七八点，房间里闷得呆不住，505广场上又放电影，便约了李博一块儿去，也算是散心。拿着草凉席，四处去找地方，甚至想睡在外面的哪块儿台阶上。有次，刚坐到高台上，竟碰见一个女同学陈媛媛，瞪着咕噜噜眼睛看着，然后像发现外星人一般惊叫了起来！她是自己的高一同学，没念完成绩差就不念了，也没人知道干啥去，可此时说她已大学毕业！以为痴人说梦，等最后了解，原来家里有钱，没有高中毕业证不到两年也从外院毕业了！韩晓一阵惊愕、惭愧！陈媛媛是个“土匪”女生，甚至有些流氓，这是听说的，也是亲眼见的：时常会趁着班里的张兴不注意猛然打一把就跑了，听刘安替说在上课时会一直将手放在张兴的裤裆里，这倒是自己没有见，只是见过在张兴的裤裆里打了一下就笑着往出跑；课间也会从后面在背上打一下自己，往出跑，自己时常会吓唬着追一下，跺着脚，那个疯女子则笑得喘不过气儿来……
对于李博的离开，无法深问，问了或许尴尬，或许逼着人家说谎话。而周进搬了进来，也算是个伴儿，可学习上能讨论的就少了！最后，周进晚上时常会不回来，两人能谈的太少了！
到了临近高考的时候，也就一个月，自己的兄弟得娃大家的韩飞却也要往那住，说自己的房租到了，又不愿再租房……自己没办法，就只好应了！后来，两人还起过一次争执，源于周进的随身听。自己拿了充电，可等回到宿舍，韩飞却在用，自己要用，韩飞却不给，两人闹得不愉快。自己甚至要起了钥匙，可韩飞还是不给！自己这才明白“请神容易送神难”！……
再次看了看房间里的东西，光被褥就两条，还有一条毯子，一次是显然拿不完的。那是前年冬天，姐听说住处冷，就把她以前的被褥送了过来，双层铺盖能暖和一些。早上六点多，就隐约听到窗外有人叫自己，急忙推开往下瞧，只见姐手里抱了一个大黑塑料袋。由于之前没到过，只知道大致位置，所以找不到从哪儿进去。
把一条被子和一条褥子挤装在一个口袋，扛在肩上，一手拎着电壶，韩晓出了门。把壶轻放在脚下，裤兜里摸出钥匙锁了门后，又推了推。确信房门锁好了，韩晓缓缓走下黑漆漆的楼道，出了院子，过了街道，来到了人民路上。
人民路是咸阳市最繁华的大街，大街从东向西穿过咸阳市区，街两侧高楼林立，商铺如云。瞅了瞅路边电线杆下，知道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天气格外晴朗。将装被褥的口袋放在站台里的不锈钢横梁上，韩晓拎着壶向东张望，街面上这会儿人很少，都避热回家吃饭去了。忽然，古涛急匆匆朝这边走来——他和韩晓同班，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拿。
“哎，你考得怎么样？”
“唉，甭提了！不行！差多咧！——听说你考得还不错，报的啥学校？”古涛问。
“西安的一个一般学校，那你接下来打算咋办？”韩晓很关切。
“还能咋办？！只能上大专了么！”古涛似乎很随便，好像随意哪个学校都可以。
“那你么打算再补一年？张国庆和班上几个好像又去补习了。”
“我害怕把我念老了，算咧……我这一年都白花咧些钱，还耗咧一年时间！再说，即就是再补一年，也不一定能考上！”
古涛的话是有道理的，有好些学生确实是越补越回来了，一年的成绩不如一年，韩晓于是默不作声。他又想起了点儿什么，“我刚才在办公室，咋看到张卫平的成绩全是零呢？”
“唉！”古涛叹了口气，“我跟他一个考场，他前三门都考得好好的，在最后一科考英语的时候玩儿了个小聪明——在一张纸上写咧些英语单词，带进了考场！唉！……你说那些单词一定能用上么？！最后被监考发现，告诉校长，校长是巡考，其他学校的老师也在场，校长么办法，也只得报上去！”
韩晓叹了口气，唏嘘不已！在誓师动员大会上听到过今年的高考违纪处分加大，不再像往年只取消单科成绩，年纪组长千叮万嘱！但张卫平的不幸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作为一个复读生，一年的辛苦白费，不仅五年内不能参加高考，还有伴随一生的档案被醒目地记录着“高考作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去年高考时，听姐说，一个学生忘带了准考证，都快疯了！今年还是有学生迟到了，一场考试没参加！
看到车来了，韩晓带着感慨，挥手告别了古涛，上了车。
在坐上后，韩晓这才想起手里的壶还是古涛给自己赔的。最早在第一排坐着，和班长有了隔阂，伤透了心，便和人换了座位，坐在第四排，古涛就在自己旁边坐着。每天要从学校打水回宿舍，韩晓就将壶在脚边放着。古涛走路不抬腿，也不看，在自己的紧喊慢唤下还是将壶踢倒——壶连壳子都碎了破了！古涛就将自己的旧壶给了自己，上面还没有盖儿，自己就将原先的绿壶盖扣在了红壶身上，不伦不类……
汽车开上一道塬，开上二道塬，开上三道塬……远处周陵的几座坟疙瘩清晰可见，周围的树影影绰绰。
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韩晓收拾手里的东西，准备下车倒车。这里是三道塬的尽头，一下车关中地区平坦的地貌便呈现在眼前。蓦然发现，在空荡荡的车厢后排坐着两人，王林与谢华！或许早已看到，此时看到韩晓回头看到自己，王林笑了一下，很勉强，韩晓也笑了一下。
王林是高二时班长，两人初始关系不错。有次，看到午餐吃白开水泡馍，就拿过来递给一袋方便面，韩晓很是感动。在王林眼里，韩晓就像个小孩儿，会经常冷不丁从背后拍后脑勺，算作打招呼。但有次王林出手过重，韩晓表达了介意，心里极不高兴——不想王林突然变脸，恼羞成怒，挥拳抡来！不甘示弱，自卫的本能还是有的，两人扭打在一起，不可开交，同学赶紧架开！受到了无名莫大的伤害，韩晓发誓此一生不再理会他，甚至某天听说王林差点在厕所晕倒都有点幸灾乐祸——那个米奇学说得绘声绘色，听着直乐，心说“报应！”王林仍会通知一些事情，面无表情的听取，不带有一丝笑意，大多时候感觉是王林在没话找话。这样一直持续了近一年，后来两人补习暑期时还在一个班，想到过曾给过自己方便面，恨意渐渐在消逝。又考虑到王林对自己说话，若不搭理将人晾在一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冷战也就慢慢结束了。
谢华也是高二同班同学，两人间也曾有矛盾，但谁也不愿先迈出妥协的第一步，于是就不再互相说话。起因是这样的：谢华在班上比较轻傲，爱笑话人。在语文课上韩晓提问，姜尚和吕尚是同一个人吗？谢华便在旁神秘笑，还煽动米奇和他一块儿。生活中有些人其实啥也不懂，总爱装出非常有学问的样子，在这些人眼里，别人提出的任何问题都是幼稚可笑。韩晓便笑着说：“我这人没才华，问的向来都是低级问题。”笑声戛然而止，课下一切也相安无事！可是到了下午，韩晓刚走进教室，谢华便骂嚷着扑来。韩晓一头雾水，那事儿也不算个啥事儿，课下不好好的么？但见向自己扑来，岂能束手挨打？还没咋动手，同学们赶紧拉开！王帅拉开后在旁纳闷，谢华上午看起来还好好的，下午进来发现坐在桌子上发呆，有点儿不对劲儿，怀疑有人点了火。
肯定有人在谢华跟前煽风点火，韩晓猜测米奇是最大的嫌疑。米奇长着几颗嚯嚯牙，小时候可能吃糖多了，牙是半截儿，牙根儿发黑，要不就是小时候磕地碰地：这个人向来是个势利眼，墙头草，随风倒，班上男生谁学习好就和谁整天黏在一块儿，形影不离，恨不得与之共穿一条裤衩，而且嚼舌头、煽是非的功夫是一流的！韩晓在班上名列第一的时候，米奇就像韩晓的跟屁虫一样，偶尔还会买来瓜子让韩晓尝尝，那个热乎劲儿让韩晓都有点受不了！而且米奇会常常在耳边说，谢华如何如何轻狂自大根本不将韩晓放在眼里，田静、李悦如何如何嫉妒韩晓成绩，何创如何如何自私等等与韩晓有关无关的事。于这些，韩晓常一笑了之，因为有些明显是在挑拨矛盾。比方说，有次学校组织了一个献爱心捐款活动，由于不清楚截止时间，班主任既没有明确说，而且还在班上对众人说了一些话，韩晓就犹豫了，递交申请书晚了一些，最终一百来元的补助落了空。而何创交申请的时间早，赶上了。后来米奇就在跟前说何创贼得很，写申请的时候也不给韩晓说一下，家里困难还吃肉夹馍！对此，韩晓暗笑自己幸亏有主见，要不然准会经常跟同学干仗！当然偶尔也会点头赞同米奇的个别说法，比如谢华在班上总是目中无人，唯我独尊。不过很快就看清楚了米奇的真实嘴脸：这个人反复无常，有点像三国里的吕布！投靠背弃了几次，再加上好搬弄口舌，韩晓便不再与之交往，而米奇则审时度势适时地抓住了谢华递来的橄榄枝。韩晓常惊讶米奇的那个嵌着几个残缺的发黄发黑的门牙的嘴怎么还能如此搬弄，上下翻动得还能如此利索！
谢华与韩晓那次干仗完全是拜米奇口舌所赐，此后，谢韩两人再没有说过话。去年高考之后，一年多没见过谢华，没想到这次竟在车上遇见俩熟人！此刻，谢华满脸忧伤地坐在王林旁边，双眼无神。
将袋子靠在椅上，拎着壶兴冲冲走到王林跟前，“你是一本还是二本？”韩晓关切地问，自己这次有几道题还没有发挥理想，王林同自己的水平相当，应该考得不错。
王林勉强笑了一下，“二本。你呢？”
“我也是二本，没发挥好，一般！”还想多说一句，可车已经到头了，人都下光了，司机开始调头。三人赶紧下了车，那两人又去找他们那个方向的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