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里,便忙开了做饭。
在很早很早以前,上幼儿班的时候,韩晓就会脚底垫着板凳爬上案板,自己找盐、辣椒面、味精、姜末儿配调料用馍夹、蘸着吃——可以说是干吃面调料的最早发明者。那个时候大家都会看样儿,看韩晓做得不错,味道又好,都模仿着回家弄,一时间全校都流行拿纸包了自配的调料用馍蘸着吃,连老师看着都眼馋!韩晓也记不起自己具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帮母亲烧水做饭,没有印象了,好像是父亲去世后吧。那个时候扯风箱常挨母亲骂,不是火大了就是火小了么火熄火了,要么就是突然噗哄一声火蹿了出来烧焦了额前头发,嗞嗞直响。后来,家里龛过几只鸡,就又偷偷学会了炒鸡蛋,可以用一丁点儿油把一个鸡蛋炒得又黄又多;母亲往往看不过韩晓炒的焦黄脆,可韩晓偏偏喜欢那种味。虽然不会擀面、蒸馒头,但做稀饭、炒个土豆丝啦,韩晓还是很擅长的。有一次,韩晓听说西瓜皮可以炒菜,便把吃的嫩西瓜皮没舍得扔,第二天切成丝儿给母亲炒了一碗——炒的味儿腻中带甜,自己吃不成,又不舍得倒掉,母亲抿着嘴凑合倒吃了干净。
饭都做好了,洋葱也切好了,凉拌着,把房子里外都抹完了,也不见母亲回来,韩晓有些着急,不时跑到门前街上去看。
将近上午十一点,母亲才晃悠悠进了门。
“你咋这么迟(cí)才回来?饭都快熬干了!”韩晓叹着问。
“唉!地梁子上的草太多了,每年都是我拔,人家就不管!我今儿个再不拔,草又过来咧!”母亲又把两边地梁子上的草齐齐拔了一遍,怪不得回来这么晚!她看见认为是活的事情,非要当即做了这才心安!
给母亲打好洗脸水,她边洗手边给韩晓说地里的玉米苗得薅了,让明天同她一块儿去!
正吃饭时,“事事通”羊叔又抱着孙女子串门子来了,问吃的啥时的饭,早上的还是晌午的,笑着说。
“你(们)肯定都吃了,我(们)这刚从地里回来?”韩晓妈问。
“我早都吃了。”羊叔一边摇着娃一边说他早都吃咧,娃昏昏欲睡,这娃被他惯下个毛病,要摇着才能睡。
“你把娃叫你层层抱上嘛,你成天抱上像个啥!”韩晓妈说,看不惯。
“我这不爱她婆抱,要么就在她婆胸口抓,要吃涅涅(奶)呢!”羊叔笑了起来,突然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你德兴的二娃可能不行了!”
韩晓妈筷子停在了空中,惊讶问听谁说的?
“那条街的人都那么说,现在看病都花了四五万多,娃还不灵醒!看样子是个么救!……”听到这里,韩晓心里暗自惊讶,这才多少天!“……多亏是个公家车,私人谁给你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有人说你德兴正忙着叫人跟车主说事呢,实在不行就打官司!”羊叔说到这里顿了顿,诡秘看着娘俩,又低声说:“关键是娃肯定不行了,你德兴跟其他人一商量,害怕把事拖到娃殁了后人家只给个人命费;如果是植物人或者残疾,那么那个车主跟他的单位肯定要把人家娃养一辈子,那赔的就多了,现在他也害怕这在医院看病花个么完么了!你德兴可能过几天就把娃接回来咧!”他不知听谁说的,还挺懂的!
韩晓妈不再说话,不再吭声。
“你给你屋里咋看娃呢?娃都睡着咧!”韩晓指着羊叔怀里说。
羊叔低头一看,笑骂道:“他娘的!刚才还精神大得很,这一会儿就睡着了!让我给人家把这‘倩蛋蛋’放到炕上去。”连忙抱着孙子往回走。
第二天早上,时间同昨天差不多,韩晓又跟着母亲没吃早饭去地里薅苗。街面上没有几个人,冷飕飕的。
这娘俩猫着腰一下子忙到十一点,此时太阳明晃晃的,刺的人眼前发花。汗顺着额角滴滴答答往下淌,韩晓直起了腰,腰椎疼得难受,眼前却一黑,脚步晃了两晃,他极力控制住身体,慢慢坐在了地上。阵阵轻风吹过,他觉得脑门凉快了许多,用手背轻轻擦了擦额头,感觉异常粗糙,慢慢睁开眼一看,手背上白花花的,好像有许多盐末子,还沾了些黄土,湿后和皮肤一个颜色……
韩晓实在受不了了,这一上午腰就几乎没直起过,这会儿坐直了似乎都不能弯下去了。看着前面,母亲还在半猫着身子,脖颈上搭着那截她常用的旧纱布,后腰露了出来。
“妈——,回吧!下午或者明儿早上把剩下的一弄就完了,这会儿我实在着不住了!”韩晓央求着。
“咱把这一点点儿还当十天着弄呀?!……你去坐到‘肥胖’家的树地里歇一下,寻上两个苹果解一下渴。”母亲回头拿起纱布擦了下汗又递向儿子,韩晓没有去接。
“人家那又不是早熟,前几天又刚把药打了,这会儿咋能吃?”韩晓不情愿地说,“再说,我害怕人家说。”
“哎——,害怕个啥?!他每年卖苹果,把我叫去给他帮忙撕袋子,我不管在堡子谁家屋里,都能把我寻着,又么给过我一分钱,吃他个烂苹果,他能说啥呢!那回我在你层层姨屋里,看见来了,我就让给说我么在,还是把我寻着咧,还说你层层姨会说假话得很!你不吃了,一会儿给我折两个!”“肥胖”家和韩晓家没在一条街,那条街人都知道那人特能,没人愿意给帮忙,就每次跑到这条街找人帮忙。
“给你说那药劲儿可能还么过去呢。”韩晓劝诫说。
“么事!不怕啥!那药都打了好几天了!再一个,套袋子着呢,咱又不吃皮!”母亲看起来不害怕,连连说。
苹果树下果然凉快,坐在树下,闭目休息了一会儿,韩晓便感到神清气爽。抬眼望去,母亲好像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依然在那里忙着。抬头往树上看去,头顶上不远处有个稍大一点儿的苹果皮色微微有些泛黄,便摘了,拿在手里撕去薄膜袋,仔细端详着。这个苹果能有六分熟,还没上色,也不知道味道到底咋样。他站了起来,左手捶打后背好一会儿,又揉了揉腰,走到树边上,又摘了一个。
走到母亲近前,将两个苹果递了过去,“给,看你咋吃呀?!”
母亲接过一个,对儿子说:“你把那个一吃。”并试着用槽牙去啃,她嘴里就剩下那么几颗牙了,只剩下右边三颗。
“我不吃!你慢慢儿……”韩晓没好气地说,话还没说完,母亲“啊——呀”了一声!韩晓瞪着眼看着,神色紧张,只见母亲双目紧闭,捂着腮帮子半天不说话。他要看,母亲却不让看,依然捂着脸颊。过了好一会儿,好半天,母亲才慢慢缓了口气,眼才渐渐睁开:“唉!我这牙……啥都吃不成,活今儿么明儿的!”情景韩晓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早在十几年前,自己五六岁的时候就见过,记事起的时候就开始见过。
韩晓没有再说话,从母亲手里拿过苹果,咔嚓咔嚓几下将皮啃掉,递给母亲。又迅速把另一个的皮也啃了,只觉得门牙一阵阵酸胀,将这个也准备递给母亲。
“咱娘俩儿一人一个,你把你手里的那个吃了。”母亲缓过疼,这才说。
韩晓赌气说他不吃,害怕把他毒死了!
“快吃,快吃!我都渴成这样子了,我就不信你不渴!”母亲将手里的挡了回去,要退给儿子。
韩晓也是一上午水米未沾牙,实在有些扛不住了,便咬了一口——苹果又酸又硬,咂了咂汁水,就像糠一样,便唾了出来,“我把这个撇了去,我不吃咧!”
“甭胡糟蹋了,你不吃了给我,反正我渴得很!给我!”韩晓便递了过去。
娘俩儿歇息了一会儿,母亲又薅起苗来,并不断催促韩晓。韩晓无奈,便也继续埋头薅苗。太阳火辣辣,一阵风也没有!韩晓一阵阵晕眩,实在有些维持不住,不免对母亲有些怨恨!
就这样一直忙到中午一点多,估计村里人都已经吃过午饭了,韩晓催促母亲赶紧回,他下午一个人来把剩下的弄完……母亲说韩晓一个人弄不完,让韩晓先回去,她一会儿就回来。她虽说她一会儿就回来,但往往回来的很晚。韩晓不忍心母亲一个人在地里,便又弯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