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甄氏勃然大怒,“那是女人该过的日子吗?你才多大,我能眼睁睁看你一辈子过那种日子?”
“真能一辈子不嫁人,也挺好的。”凤鸾苦笑,又道:“母亲不是一辈子讨厌父亲吗?何苦非得让我嫁人。”
“那……那是我遇人不淑。”甄氏脸色僵住,继而带出一点点幽怨之色,“所谓女人自己过得逍遥快活,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长夜漫漫,孤寂就好似虫子一样啃噬自己的心。只是这话不好对女儿说。
“你别怕。”甄氏擦了擦脸上泪痕,她方才是气极了,恨极了,难受极了,但她并不喜欢一味发脾气,“门当户对的婚事怕是不行,次一点的,母亲还是能替你筹划的。”她蹙眉,“实在没有法子,你就嫁回甄家嫁与你表哥吧。”
凤鸾却不同意,“不行。”
“怎么不行?”甄氏恼了,“除了门第低些,你表哥和穆家的书呆子差不离,就算老实呆笨,总比萧铎强多了!”
“不是。”凤鸾在这次打击下彻底清醒过来,摇头解释:“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不想让甄家为难。首先,我的名声已经给萧铎祸害了,甄家便是勉强娶了我,舅母心里也肯定不自在,更不用说表哥怎么想的了;其次,萧铎为人十分偏执疯狂,表哥若是敢娶了我,依照萧铎的性子,只怕几年后就会让我做小寡妇。”
她苦涩一笑,“我倒不介意做寡妇,只是何苦害了表哥?”
甄氏怒道:“他疯了不成!他萧铎不过是一个小小皇子,封了王又如何?难道还要和凤家对着来?”她不屑嗤笑,“他敢?”
“母亲!”凤鸾笃定道,“他敢的。”
“你怎么这般固执?”
“因为大伯父马上就要退出官场,因为凤家不会和他对着来,还因为……”凤鸾勾起嘴角一笑,怨恨道:“还因为我曾经做过他的侍妾,了解他的性子,更是知道他的能耐和手段。”她的语气不无讥讽,“这一点,就连大伯父也不知道。”
“你做过萧铎的侍妾?”甄氏震惊了,“也是,在你的梦里?”
“是啊。”凤鸾心情复杂地笑了笑,“对,我的梦。”——前世爱恨纠葛的噩梦。现在自己是不是要庆幸,当初因为羞愧,没脸对大伯父说起这部分呢?他只知道在“梦”里凤家会覆灭,知道十年后太子会被处死,肃王被废,成王倒台,却不知道十年间的详细经过,更不知道自己和萧铎的瓜葛。
和大伯父那种冷血无情的人打交道,手里有一些底牌,总是没错的。虽然他捅了自己一刀,但他本事不错,手段厉害,他想要凤家十年后崛起,就自有求到自己的时候,自己亦不妨差遣一二。
甄氏又气又恨,“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真的让你一辈子不嫁人?”
“只怕连这个愿望都是奢侈的。”凤鸾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然后又道:“母亲不信试试看,我想大伯父是不会让我终身不嫁的。”
甄氏明眸闪烁不定,“试?”
二小姐想不开投缳了!
这个消息,惊得凤府上下人人色变。不说其他人是何想法,只说凤渊得知消息,当即亲自赶到了望星抱月阁,进门一看,凤鸾正姿态悠闲地坐在窗前,面含一抹冷笑。她脖子上干干净净的,雪白一片,根本没有红色勒痕。
凤渊旋即明白过来,缓缓坐下。凤鸾扭头看向他,“我想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凤家。”
“不可能!”凤渊断然道。
“是吗?”凤鸾勾起嘴角,嘲讽道:“大伯父,我这下可以放心地喊你了。”
“何意?”凤渊不解。
凤鸾笑道:“之前我总怀疑你是我亲爹,不太相信母亲的话,现在相信了。”她轻轻拨弄小几上的插花,“真是好手段哪!”
凤渊脸色不变,淡淡道:“既然萧铎是下一任潜龙,我不得不为凤家打算。不要说你不是我的女儿,只是侄女,所以我才会这么做。”他声音笃定,“即便你是我嫡亲的骨血,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啧啧,掷地有声啊。”凤鸾轻轻拊掌,笑容深刻,“我并不怀疑你的话,相信即便是大堂姐荣娘未嫁,到了必要时,你也可以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是,这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更谈不上可夸耀了。”
她目光灼灼,看着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大伯父,“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姑娘在你眼里不值钱,不如儿子——哦,不,儿子也是可以牺牲的,甚至继母!”她一语直指要害,“因为牺牲的都是别人,不是你。”
凤渊猛地抬眼,竟然生平第一次语塞了。
“罢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凤鸾撂下殷红如血的锦葵花,曼声道:“既然咱们谈不了感情,那就谈谈条件吧。”既然自己有可能要打一场硬仗,谈谈条件,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条件?”凤渊换上了凝重之色,目光缓缓转动,打量着不太寻常的凤鸾,这个侄女仿佛突然长大了,让自己不得不郑重对待,“你说。”
他心下有种预感,这个侄女提出的条件会很棘手难办。
寂月皎皎,清风吹动着淡薄如烟的乌云掠过。
白天发生了那么多惊人大事,凤太夫人的灵柩被劫持,凤家二小姐被端王萧铎英雄救美,凤家下人死伤不少,官府正在大力追查此事。但不论外界如何波涛汹涌,夜幕还是保持同样的步调降临,让人们开始进入安眠。
凤鸾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清凉如水的月光,没有睡意。她仔仔细细地想过了,既然他们非要把自己拉下水,避不开、躲不掉,那就打起精神来,和他们好好地把账算一算!说起来,不光是大伯父,端王府还欠了自己一笔烂账呢。
他们不让自己安生清净地过,那就只好把自己打磨成一把利剑,在不断开路前进的同时,伤了谁、刺到谁,那就怨不得自己了。
死?自己才不会去死呢。她缓缓闭上眼睛,试图让心中汹涌喧嚣的情绪慢慢平复。
忽然间,凤鸾觉得周遭的气流有点不对劲儿。
凤鸾猛地睁开眼睛,跟见鬼似的瞪向坐在床边的男人,“你……”她的声音还没有传开,便被对方捂住了嘴。片刻后,她看清了那双乌黑冰凉的深邃瞳仁,一下子便认出面前的人,端王萧铎!
“听话,别嚷嚷。”他低声笑道,“是我。”
萧铎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他居然轻巧地进了奉国公府,不声不响,甚至连门外的丫头们都不知道?凤鸾惊骇无比。他这是做什么?一身夜行衣,蒙了脸,是要做采花大盗吗?
萧铎长了一双能看穿别人心思的眼睛,目光璀璨明亮,唇畔笑意深深,“本王可不是登徒浪荡子。”他这么说着,手却往那白皙细腻的脖颈间摸去,确认了她没有上吊,他嘴角微翘,“原来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
“你想怎样?”凤鸾低声怒道。
“就是来看看你有事没有。”萧铎眉宇微凝,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清冷凛冽的光芒,照进她的眼里,“本王想告诉你,好好等着,本王一定会为你请个侧妃折子。”
凤鸾只是一声冷笑。
“本王说的话,你记好了。”萧铎语气认真,说道:“你听话,好好活着,在家里等着便是,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他的声调有如带毒的曼陀罗,悠悠笑道:“若是你死了,本王就把你的牌位带回王府去。”
“记住没有?”萧铎含笑问道。
凤鸾目光冷冽地仰起脸来,她今生尚且年幼,原本容貌是有几分稚气的,此刻因为目光寒冷如霜,反倒映出几分慑人的容光。
她明眸璀璨如星,美若瑰宝,但是光芒却冷得好似千年寒冰。她一字一顿恨恨道:“没记住!你待如何?”
萧铎笑了笑,好似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对比之下,他的指节修长,骨节带着常年习武的清晰分明,忽然间,他毫无征兆地狠狠咬了下去!
“唔……”凤鸾猛地吃痛,又不敢出声,愤怒地看向他骂道:“你疯了?”钻心的疼痛让她半天都没抬起头,不停地吸气。
萧铎却是满面笑容,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看着凤鸾那白皙手腕上的牙印,代表了自己的标记,满意道:“挺整齐的。”说着,又将自己被咬的手腕露了出来,和她的并排放在一起对比,“不错,真是般配。”
月光下,他好似一个唇角沾血的夜魅修罗。
凤鸾又气又痛又怒,恨恨咬牙,抬手就朝他脸上一巴掌扇去。萧铎再次轻巧抓住了她的手,哧地一笑,“火气这么大,到现在都还没有消?还是本王从前看错了你,天生就这种爆炭性子?”
“你走,你走!”凤鸾颤声,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萧铎轻声笑了,“本王为了亲眼证实你有没有事,夜入奉国公府,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冒了大险的,你不说一声谢吗?”
凤鸾发抖道:“把我气死,你可就只能拿一块牌位回去了。”
“唔,这倒是。”萧铎摇了摇头,“不太划算。”
此刻两人对坐床边,不管是距离、位置,还是空气里流动的气氛,都有些暧昧异样。特别是凤鸾气得面红耳赤,好似三月里的粉色桃花,仿佛一阵风过,就会吹得落英缤纷、花瓣如雨,真是美不胜收。
“唉!”他轻叹,似是抱怨,“你可真是会乱人心绪。”
凤鸾闭着眼睛不出声。自己还能怎样呢?跟他讲道理没用,硬来没用,闹得整个凤家知道更不行,只盼自己不说话让他觉得无趣,快快离去。下一瞬,凤鸾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再次被抓起,有冰冰凉的东西落在上面,原本火烧火燎的疼痛,顿时缓解不少。
凤鸾睁眼一看,萧铎居然还带了一盒子药膏过来,正用手挑了,在自己手腕的伤口上涂抹。他笨手笨脚的,显然平时从来不做这样的事,与他一贯的沉稳自信对比,有那么一点可笑。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呵,难道自己还会感动不成?无聊透顶。
风鸾并没有挣扎和躲避,因为实在是太了解他的性子了,他要做的事,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与其和他拉拉扯扯,弄得跟打情骂俏一样,还如让他快点完事儿,自己再不理会,他觉得没趣也许就走了。
萧铎折腾了半晌,好笑道:“差不多了吧。”凤鸾从头到尾都不吱声儿。
“真稀罕。”萧铎的眸光深邃幽黑,像是夜空里,最璀璨的星子在不停闪烁,带出迷惑光芒,“本王总觉得,好像你认识我很久一样。要不然,你这么了解我的脾气?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还真挺对自己胃口的。
凤鸾淡淡道:“夜深了,端王殿下请回吧。”
萧铎闻言笑了笑,“你这是过河就拆桥啊。”可玩笑归玩笑,他到底不敢真的在此多加逗留。毕竟身为皇子,夜行潜入奉国公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传到自己的兄弟和父皇耳朵里,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都怪眼前这个女人,跟羽毛似的,总是不轻不重地在自己心头撩拨。他入夜听说她在家投缳的消息,虽然知道人没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她,总要亲自过来看一眼才甘心。不然娇滴滴的美人死了,自己和凤家的联姻也断了,之前的谋划岂不是都是白费?还好,她只是耍耍小性子而已。
萧铎往前走近了一步,抬起手来,凤鸾紧张道:“你做什么?”
萧铎嘴角微翘,根本不容她躲避便伸手过去,在她后脑穴位上一按,看着刺玫瑰一样的佳人软软晕倒,他眼里笑容更深了。
“不这样,你今晚必定睡不踏实。”他自语道。
凤鸾恬静地沉睡,素面清绝、宛若白瓷,一头青丝如同流淌的黑水铺散开来,有一种黑白分明的美。她腮上的粉色,唇上的蜜色,又恰到好处地点缀出一抹明艳,衬得她清丽明媚恍若天女,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好好睡。”萧铎拉起薄被给她盖上,再看了一眼,然后如同夜色中的魅影一般退后几步,在屏风后面消失了。
次日天气晴朗,是一个碧空万里风光好的日子。
皇宫里,秦太后的心情非常好。她昨儿听了一个有趣的“英雄救美”的段子,乐了一下午,甚至晚上做梦还梦见了太祖凤淑妃,打了她的脸,“你的孙侄女被我们家老六救了,真是运气,好歹算是捞回来了一条命,啧啧,小可怜儿。”
“你胡说!”平日里光鲜照人、端庄华贵的凤淑妃气得涨红了脸,手抖得说不出囫囵话来,“胡……胡说。”
秦太后见她难堪羞恼,不禁乐坏了。她在梦里还抖了抖身上的杏黄色九凤朝服,轻蔑地朝凤淑妃道:“淑妃娘娘,你不是一向看不起秦家的人吗?不是说什么秦家薄祚寒门、小里小气,给你们世家提鞋都不配吗?”她不免得意万分,“可是现如今又如何?哀家熬死了你,熬死了范太后,哀家才是笑到了最后。”
凤淑妃气得浑身乱颤,喊道:“来人!给我狠狠地掌她的嘴!”
一群宫人冲了上来,却不是去抓秦太后,而是将凤淑妃摁在了地上,啪啪!把她一张绝色脸庞打得通红,打得稀烂!
秦太后看得不知道心里有多痛快了。结果外面的挂钟叮地一响,让她从梦里醒来。
美梦正做到爽快要紧之处被打断,秦太后很是不高兴,为了这个,早起还无故惩罚了一个宫女,打了那个宫女二十嘴巴子。
消了气以后,秦太后的心情依旧灿烂起来。
凤家这次可是把脸丢大了。好好的嫡出姑娘,所谓百年大族公卿府邸的千金小姐,结果被人英雄救美,光天化日之下给男人搂搂抱抱,这笑话足够让人笑一阵儿了。那凤二小姐除了一死,或和青灯古佛相伴,便只剩下给老六做妾室的份儿。可真是有趣。
秦太后决定多乐一会儿,这个笑话不能听听就算了,得让自己乐个几十年,后半辈子都能拿出来调剂调剂,于是吩咐道:“去把凤仪嫔叫来。”
不多时,凤仪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