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四]走与留
情这一字，沾染无妨，却万般执念不得。
为何，执念不得？
偌大的院子里，遍地鲜红，风来，风过，花枝摇曳，譬三途业火。
十方世界，红尘万丈。爱恨，不休。
红线绕指，缠指，分，合，合，分……
断，不断，难断。
卫庄与青尘，两人在彼岸花海中背对而立，彼此之间，咫尺却似天涯。
“青渊曾同我说过：情这一字，沾染无妨，却万般执念不得。”
“为何，执念不得……”
“卫庄，你可知晓？”
青尘背对着卫庄，缓缓问道，她右手，手心虚握着彼岸扇，拇指轻扣在扇子的大骨上。
同样背对着青尘的卫庄，沉默半晌，回答道：“多情与人无益。”他手里，紧握着他的剑——鲨齿，紧紧握着。
“没错，无益。”青尘轻扣在大扇骨上的拇指下压，神色忽然变得冷傲起来，“与人无益，与我类更无益。”
人生短暂，浮沉一瞬，爱恨怎留？百年成空。黄泉轮回，前世纠缠，来世陌路。
仙妖神魔，寿与天同，爱恨怎留？不死不休。轮回不入，何来前世，亦无来世。
“我……走了……”卫庄说这句话的时候，握剑的手无法控制的松了，却又在之后握得更紧了！带着略微的颤抖。
像他这样的人，握剑的手怎会颤抖呢？当然不会！颤抖的是他的心。
“青尘……”
卫庄用一种绝对不会动摇的声音念出这个名字，我们通常称之为决绝。
在念出这个名字的这一刻，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是，来到这所宅院的那一天，青尘说的话。
青尘拿着他给她的地契说：“你什么时候在楚地买了一所这么大的房子？”
“哎？你居然在房产证上写我的名字哇！”
“这是你给我的吗？”
“你是不是就此打算一拍两散啊？”
“不过能捞到这么大套房子对于一般女人来说是不是大赚了呀！”
“等等，那儿子肿么办？说到底我还是亏了对不对，被你睡了那么久？这不够哎——”
我的心思，你早就知道了，对吧，青尘。
只是你，一直假装不知道，直到……今天。
卫庄决定的事，是绝对不会更改的。他接着，补道：“你在这，等我。”
“等你？”青尘勾唇，冷笑：“呵！多少年？到变成白骨吗？”
抖开彼岸扇：“本君平生，最恨的便是等人。你可知，本君等了青渊多少年？结果又是如何？”
“你这样，很好。”卫庄回的令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却是事实。“果然没有我，你便很正常。”话落却立即否定，“不对，你是为了我才迁就自己的。”摇头，再次否定，声音中带着满足的笑意：“不对，你只在我面前，像个任性的小孩子。”
“是的。”青尘承认道：“你说的没错。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是这样的。”
卫庄点头：“嗯。”
青尘垂眼彼岸扇上的彼岸花：“这次和上次你带兵出征不一样，我不会等你的，你走了，以后要找我，估计不容易。”
卫庄听罢，反问：“你不留我？”
青尘也反问：“你放的下手中之剑？”
卫庄握剑的手，五指再次紧了紧。问：“你为何不跟着我？”
“我叫青尘。”青尘昂起头，“本君是浸月之主。”
风来，脚下花海拂动，如火。
“浸月之主？”卫庄似笑非笑，“在我眼里，你仅是我卫庄的女人。”
你为何不肯依赖我？
“所以，你要走，我不留。”青尘决绝道：“我不能欺骗自己，说喜欢放下了手中之剑的你。这些年来，你为我也迁就了不少吧……”
风，渐渐的在停歇。
花，没有变。
“只要你觉得开心，我便也会跟着开心。”
卫庄有些难以置信，怀疑道：“这是理由，还是借口？”
“有区别吗？”青尘奇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注定会有生死别离，早一些，晚一些，有区别吗？”
卫庄转眸，看向夹在他与青尘中间的鲨鱼。
鲨鱼同样看向他爹，包着眼泪问道：“爹爹，你真的要抛妻弃子了吗？”
风过，花，仍在摇曳，如火。
花海中心燃出幽蓝色的火焰，天空中下起幽蓝色的花雨，鲜红如血的彼岸花，一朵一朵，接连被蓝色虚妄的彼岸花所替代……
“卫择，你的父亲并不是要抛弃我们。只是……娘亲同你父亲的选择不同而已。”
狐狸竟然一本正经的喊我卫择？鲨鱼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他的一双眸子像极了青尘，其他……像极了卫庄。
“必须如此吗？”鲨鱼看着自己的父母，“我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完整的家。”
在有这个家之前，他虽然也有一个很疼很疼自己的母亲，却没有父亲。在市井中，没有父亲的小孩子总是会受人歧视的。他与自己的养母辗转流离过很多地方，没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不过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自己脑袋上的那一双狐耳朵！还有看起来好像永远不会长大的身体！
“你这个怪物，离我们远一点！”
“走开，怪物！”
鲨鱼捂住耳朵，他实在不想再听到这样的声音！他想听见的是——
“这顶帽子都这么旧了，鲨鱼你肿么还戴着，娘亲给你去买顶新的好不？”
“这是我过世的娘亲给我做的，狐狸你别碰！”
“狐崽子，什么叫你过世的娘亲做的！搞的我是你后妈啊！啊？”
……
“爹爹……”
“爹爹……”
“闭嘴，继续练！”
“狐狸你在哪儿，我都连着练了两个时辰的剑了，爹爹还不让我休息！呜呜……”
“闭嘴，去休息！”
必须如此吗？
如果必须如此，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后再也听不见这样的声音了？
鲨鱼注视着自己的父母，他知道他们都是倔强不肯认输的人，父亲母亲，各自有各自的坚持。
“可能……有更好的选择，或许也是最坏的选择。”青尘知道鲨鱼在等待，等待她与卫庄最终的决定。
一个迟迟不走，一个始终不说一个“留”字。
卫庄要走，是因为韩非在秦国被扣押。既然回到了过去，而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所以他还是想要改变，即使变动后的未来将不会再与青尘相遇，即使自己将就此不复存在。
必须做的事，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绝不后悔。
青尘不说一个“留”字，是因为爱，不能自私，强行把他留下，自己会开心，但一个放弃了心中野望，放下了手中之剑的卫庄……自己，真的还会爱吗？她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改变，变成别人，变成陌生人。
当然，她完全不必这样，以自己的能力，她完全可以跟他一起去！不需要任何保护！但她不想去，不想违背自己的心，不想跟着他亲手去毁灭他们的未来！
她心里还有一份小小的希望，假如就卫庄一个人去，也许他不会成功，也许原本的过去本就是这样的，就像在他儿时的记忆里真的有一只白色的小九尾狐。
卫庄不解：“最坏的选择？”
“是的，最坏的选择。”青尘答道，“以我目前的状况，动用时回轮还是可以的。我知道你其实已经无法忍受，再等待一个十年，或者更久……”
“你有办法回去？”如果这样，那这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卫庄皱起眉，隐隐有所不安，为何青尘还要说或者也是最坏的呢？
“你后悔吗？”青尘说着，手中的彼岸扇正面朝上，扇上长出花枝，花枝缠绕出一方罗盘，罗盘外方内圆，方盘玄黑，圆盘朱红，上刻的是河图洛书、八卦阴阳、日月星辰。整体就似一只红瞳的眼睛。
“那天晚上所做出的选择？如果你没有被我诱惑，可能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呐，本君现在可以让卫郎重新选择一次，卫郎可以选择回到那一晚，拒绝我。”青尘含笑转身，眉目清冷，头始终微昂，神情轻蔑，是睥睨苍生的味道。
她的声音仿若镜花水月，缥缈虚无，在空气中回荡，如梦幻影，若有若无。“也可以选择……继续走下去……带着卫择回去。”
明明只有两种选择，卫庄却想要第三种选择，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犹豫，只因一个情字。
“我们难道不能一起回去？”他忘了说，诱惑，我岂会是禁不住诱惑的人？我是真的对你动了情的。
青尘摇头，否定道：“不能。”
“以我目前的状况，启用时回轮的代价是我的性命。但这两个选择，在你的生命里，至少都是有我的。而你如果坚持要在这个时空，走下去，改变韩非的命运，我不会死，我们却很有可能随着未来的改变而相逢陌路。”
邪魅一笑，如同在浸月的无数个日夜一样，轻声向执念者，道：“慎思，慎择。”
“小庄……夫君。”
风过，鲨鱼弯腰捡起彼岸花海中一缕青丝。
青丝，情丝。红绳缠绕彼岸花。
——[片段四]完——
海市中所显现的画面到此终结。
风暴停歇，天气转晴。
许久许久，都再无幻象或者幻境出现。
没有幻境幻象，凤歌等人自然也就见到了和他们失散的白凤。白凤的眼瞳含有无尽哀伤……
未来看起来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还是已经变了，因为他们是这个时空的一部分所以没有感觉到？
没有了风暴的海市在凤歌掌心聚成实体，正是青尘的时回轮。
赤练看向凤歌，目光闪动：这些都是真的吗？
凤歌来前，补的卦是凶卦——空亡。
空亡，真正所预示的应该不是时回轮所化成的海市，那是什么呢？
卫庄最后的选择，是哪一个呢？其实青尘不止给了他两个选择，而是很多。
小狐狸说要你走，其实她心里是希望你能留下的。小狐狸口是心非你不知道吗？
她给你的每一种选择都是为你而打算的，但你……卫庄，究竟给了她些什么呢？
不怪，当年灵犀戒指会出现裂痕，会由金转银。
因为感情不对等。
青尘给你的灵犀戒指是真的，我是骗你的。只是青尘不知道，除了生死以外，还有情之深浅也会使它改变。
我想，无论你们哪一方知道彼此付出的感情并不对等，心里多少都是不好受的吧……所以，我说了谎话。
凤歌摸索着时回轮上的纹路，忽然心痛。
他的一身白衣，血污斑斑。
“你的伤……”晴朗的日光打在凤歌身上时，赤练才想起这个人方才在海市中，为了救自己，被链剑穿透背心的事。
幻与真，虚与实，此情当可追忆时……
还剩几许？
ps
此卷还有尾声，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