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张庭神经就要崩溃,吴云帆轻轻拍了下她握手机的手,小心翼翼把手机拿了过来,整个过程仿佛一触即碎,随即屏幕向下反扣在茶几之上,然后对还在发呆的林雨嘉使了一个眼神说到:“把张庭扶到书房榻榻米上去,那里挂有我从XC请的唐卡,让她安安神。”
林雨嘉这才回过神,匆忙间走进卧室拿出枕头与薄被一番整理后把张庭扶了进去。吴云帆缓步跟上,为他们关上房门时,听到伴随着林雨嘉安慰声,张庭爆发出了压抑的低嚎,那是一个人在受到极度的惊吓才会发出的声音。
吴云帆环视房间,对刚刚发生那一幕也是心有余悸,抱着一探究竟心理,他再次走向阳台拉开玻璃推拉门。门刚推开一条缝,乔丹身子一缩,就窜了进来,在未关上房门的房间中来回巡视,步履轻盈却又神态愤怒,见它模样似乎仍对那侵犯它领地的东西依旧耿耿于怀。最后小跑到房门紧闭的书房前,还不忘回头看了主人一眼,随后才蹲了下来,守在那里。在回头看他的眼神中,吴云帆似乎读懂大猫除了要保护它的领地,自己似乎也成了它的保护对象。
吴云帆走向书房,轻轻把书房门打开了一条缝,看见房门敞开缝隙,乔丹浑身银色白毛又倏然立起,再次弓身站起,进入了攻击状态。吴云帆连忙用脚隔开了乔丹,对门缝里正在轻轻拍打张庭的林雨嘉做了一个手势。
不多久,林雨嘉带上房门,向客厅沙发走来,看银色大猫被吴云帆按在沙发上,依旧心有余悸,而乔丹却依旧紧盯着书房方向对她倒是毫不在意。
林雨嘉这次放心的坐了下来,试探性的抚摸了一下乔丹,看它仍然毫无抗拒,才轻轻颤栗问到:“她手机里那张照片的画面里,为什么客卧里会出现一个男人?”
吴云帆没有立即回答,把茶几上张庭的手机翻了过来,画面不太清晰,应该是在运动中拍摄下来的,画面虽然不甚清晰,但依然可以明确画面中一张模糊的男人脸庞正对着镜头,背后场景正是家里熟悉的家具。
“张庭冲进书房,慌乱中不小心碰到拍摄键拍到的。”林雨嘉在旁边悄声解释。
吴云帆若有所思了半饷,总算憋出一句:“在九寨遇见的那雷大师可能还真有点道行。”此时与他们在九寨都有一面之缘的中年男子在吴云帆口里的称谓已经变成了雷大师。
林雨嘉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改了口问到:“雷大师还说了什么?不就是说张庭身上有脏东西吗?在M县的酒店里你还有什么话没有给我讲?”
吴云帆抽了一口烟解释到:“一来我雷大师的话我并不全信,二来也怕吓着你,雷大师说有冤魂缠着张庭,而且说她的三魂六魄在九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被侵袭了。”
“三魂七魄?”林雨嘉惊呼,忽然意识到还在书房休息的张庭,向吴云帆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靠近书房,打开一道门缝看着惊吓过度的张庭已经睡着,才又关上门走回客厅说到:“我们声音小点。”
吴云帆压低声音说到:“当时酒局上人声嘈杂,他也只和我说了这么多,但是化解张庭身上的脏东西,我小时在农村倒认识一位高人,只是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说到这里吴云帆对林雨嘉娓娓道来了一段少年往事。
中国在八十年代逐步摆脱了十年浩劫禁锢,在总设计师带领下,始发于农村的包产到户政策如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改革春风迅速刮遍了大江南北,农村家庭联产承包与城市个体经商户在社会的各阶层中层出不绝,万元户比比皆是,整个中国社会焕发出巨大活力。人们的文化生活更是欣欣向荣,在这样的背景下,受中国导弹之父钱学森影响,人们在奔小康的同时也开始了对精神层面,灵性世界的关注。各种气功协会,特异功能协会如同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其中许多不乏具有官方背景,虽是泥沙俱下,真伪莫辨,但也是一抹时代独有的风景线,那个年代充满了理想的色彩。
当时听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昂扬歌曲的吴云帆每到小学暑假就被在国企当领导的父母送回了外公在大巴山深处的家。那时交通不如现在便利,与父母相熟的司机在万源小城把吴云帆交付给外公后,老人便带着孙儿不断变换交通工具,有时在河谷深切的峡谷中沿着汉江溯流而上,有时在重峦叠嶂的群山中翻山越岭,坐在老乡牛车上的小小孩童会不时看到一条条瀑布或是白练腾空,或是一泻千里,激起一阵氤氤氲氲,时聚时分的水雾呈现眼前宛如仙境,每当翻越座座高粱,高山深涧的千里巴山仿佛尽收眼底。年少的吴云帆却也能懵懵懂懂体会到课本上学来的“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的意境。翻过最后的一道山粱,一座山坳中的小山村便出现在了眼前,一条年代久远布满青苔的石板路蜿蜒着向小山村而去,外公家就在小山村的中央地带,直到走近,耕读传家的横匾高悬大门之上,宅院三进三出,在这巍峨群山环抱中的小山村倒也是世代乡绅,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也是重重大山阻断了十年浩劫的滔天巨浪,外公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假期安逸而又宁静,山风吹拂之下,不时有金色落叶在风中飘零,漫山青翠间几缕金黄林带点缀其中,那时的山区四季分明,男童虽还在假期之中,时光却已进入初秋时节。
季节的轮替为吴云帆天真烂漫的童年凭添了几分彩色的回忆,成年后的他依旧清晰记得村外山坡梯田之间泥土小路交错勾连与小山村里弯弯曲曲的青石板巷道阡陌相通,每天清晨的鸡犬相闻之声中,一阵阵牛铃清脆之音在外公小院外悠扬而过,男童此时已在外公督促下开始了临帖功课。每天此时,被外公领养名叫杏儿的女孩都会出现在吴云帆案前,女孩年岁较面前男孩略小,但对书法的兴趣却是更浓,时而专注的看着毛笔在老人手里游龙走凤,时而由把目光转向男孩笨拙的鬼画桃符,眼神里充满羡慕。看到女孩表情,外公只是慈爱笑笑,回身从屋里拿出纸笔放在那女孩案前,在督促吴云帆的同时对她也不吝点拨。
乡村生活安逸而又闲静,临帖之后,依然有着大把时间玩耍,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村民不经意间就会看见金童玉女似一对璧人犹如放飞的小鸟,在狭窄的田坎间嬉戏着一闪而过。时光在山林颜色更替间平静流淌,杏儿一手秀丽小楷已有小成,每年寒暑假的两次相聚让两个孩童在耳鬓厮磨间建立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
又是一年暑假,小山村已通上公路,一位翩翩少年背着行囊跳下中巴车,张望着依旧如故的青山绿水向村口快速走去,还未到村口,就见杏儿眉宇之间俏丽容颜初现,在路旁亭亭玉立间笑意盈盈,说话间依然象幼时一般,跑过来来牢牢的牵住了吴云帆的手,异性特有的温润传入掌心。山风吹来,一阵少女身体特有的芬芳钻入少年鼻翼,在城市生活长大对男女之事已略懂的吴云帆不由得红了脸,但看着杏儿笑容天真烂漫,吴云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掌,被杏儿牵着向外公宅院跑去。
到了大门,杏儿却没进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逐颜开的对吴云帆说到:“我先回家帮我妈做饭,和爷爷说好了待会带你过来吃饭。”
吴云帆奇怪的问到:“你父母不是在很多年前的那次泥石流中遇难了,哪儿来了一个妈妈?”
杏儿表情稍显落寞说到:“我爸是遇难了”但随即展颜一笑对吴云帆说到:“但是我妈妈回来了,那时你都回城了,当然不知道了。”随即向村落远方一处破败农家院落指去然后说到:“我家就在那儿,记得提醒爷爷晚上带你来吃饭。”
说完丢下吴云帆,兴高采烈向家跑去,看着杏儿远去的欢快背影倒像喜鹊在房屋之间绕梁低飞。少年困惑着摇摇头,走入眼前院落,向外公讲述了在CD工作父母的近况后,话锋一转问出了进门时带入的疑惑。
老人则眯缝着眼,看着大山在窗外连绵起伏缓缓说到:“大雨连着下了十几天,山里的河道全部浊浪翻滚,泥沙俱下,出事那天,我正在家里阁楼喝茶,忽然大地一阵颤栗,紧接着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从山谷深处传来。”说到这里,手指伸出指向窗外,吴云帆顺眼看去在那视线尽头有一座大山仿佛被拦腰挖去一块,巨大的凹塌触目惊心。惊叹之余听老人继续说到:“地动山摇间那座大山上的泥石流万马奔腾倾泻而下,顷刻间飞沙走石,所过之处树林成片倒伏,到后来整个山体分崩垮塌,杏儿父母刚承包的山林就在那座山上,他们要时常上山护林,出事前几天他们又要上山,把杏儿托付给我照管几天,可怜啊,谁想竟是永诀。”
外公说完,唏嘘不已。
吴云帆依旧困惑不解问到:“那杏儿的妈妈是怎么回事?”
外公看了一眼孙儿继续说到:“灾害发生后不久政府派了搜索队上山,杏儿母亲的遗体始终没有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时间久了人们都以为她肯定遇难了,结果今年寒假你刚回城不久,一个清晨,杏儿妈妈忽然出现在了村口,开始村里人都还以为是鬼呢,只是杏儿她妈对如何在泥石流中脱险,又为什么时隔几年以后才回来,只字不提,不过母女团聚总是好的。”
语音刚落,外公变了话题说到:“把你这段时间的练字的帖子给我看看。”
见乖孙窘迫笑着摇头,知道他回城后决没练习。无可奈何叹到:“杏儿现在已有一手秀丽的小楷,不枉我带她这几年啊。”
吴云帆嘿嘿一笑,没敢吱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人对他孙儿“之乎者也”的教育却一直持续,宅院门口又是一阵阵牛铃声悠扬而过,远处不时传来牧童晚笛,村庄里的缕缕炊烟已从几户人家中寥寥升起,外公才一拍大腿说到:“差点忘了去杏儿家。”吴云帆这才如释重负吐了吐舌头,跟着外公拉上院门走了出去。
出得院门已是夕阳西沉,红日就要没过远处山梁,小山村被笼罩在橘红的光影里,一片丹霞似锦,距杏儿家尚有一段距离,就见到她已沿着青石板路飞奔而来,因为奔跑和霞光的照映,近得更前的少女两颊绯红,眼眶被黑色眼眸占去大半而又黑白分明,在晚霞里犹如一汪清泉,少年在旁看得分明,眼前少女有着城里女孩不多有的姿容。看着老人身后少年的神情,杏儿一把挽住外公的手臂仰仗头问到:“爷爷,云帆哥刚到,你又训人家了?”
外公摸了摸杏儿头说到:他可没你乖,你妈妈都做什么好吃的了?”说话间三人已走入一个农家小院。
这是川东农村常见的简朴院落,虽显贫寒,但整洁中却不见萧条。在杏儿母亲罗孃亲热招呼下,因为夏季凉爽,祖孙二人就在院子里的小方桌前坐了下来。山村生活简单朴实,桌上已放了一盘回锅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外公的面前还放了一盘炒花生米,吴云帆看着在灶台上忙碌的罗孃盛了一大碗鸡汤回身端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杏儿竟然还握着一瓶那时农村不常有的全兴大曲,阅历有限的少年知道眼前相依为命并不富裕的母女是对祖孙两人进行了最隆重的宴请。
瞧见桌上菜肴,外公略带责怪的口吻对罗孃说到:“早前就给你说了,不要搞那么复杂,钱省下来给杏儿填几件新衣服穿嘛,一个十多岁小娃娃哪里要那么隆重。”
听到这里,杏儿悄悄对吴云帆做了一个鬼脸,杏儿母亲却端起酒杯打断外公的话说到:“叔,别的不多说了,就说你对杏儿这几年的照顾,一顿饭还不应该嗦?”说完拍了拍少年肩膀说到:“多吃点,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妈上过几次学堂,可惜脑袋笨,不如我家女娃能写那么好看的字。”
说罢端起面前的酒杯敬到:“叔,谢谢你教我家杏儿写字,侄女再敬你一杯。”
外公却是无可奈何的举起酒杯说到:“谢了那么多次了,就不要谢了嘛。”
罗孃没有理会善意谦让,喝掉杯中酒说到:“叔,外面的人都在问我是怎么从泥石流里爬出来的,这几年又是去了哪里?但我一个字都没说,你想不想知道?
听见这话,老人呡干杯中酒回答到:“人们对你几年去了哪里是传言四起但你都只字不提,你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所以我也就没多问。”
罗孃示意杏儿关上院门表情略显神秘轻轻说到:“对你们说我走了几年,对我来说也就月余,回来后杏儿都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