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卡洛夫的預感靈驗了，他感覺到自己的眉間正在抽筋。
『事情可能比我想的還要麻煩哪…』
儘管從亞斯蘭開口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康乃狄斯被滅族的事情當初鬧的很大，所以想必他的回憶一定充滿了血腥和痛苦，但是依照他剛剛的親口描述，心理上的打擊比他想的嚴重。
這種滅族下的僅存生還者，存活下來後心理中的恐懼是很常見的，對惡夢、火焰、血腥或是登時的回憶等事物，會有意識和生理上的排斥和恐懼。
但是想想剛才亞斯蘭用平板的語氣述說自己的回憶，他對於當時的回憶，可能已經不感到恐懼了。
事情發生雖然已過了十年，但是亞斯蘭卻只是從五歲變成十五歲而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麼坦然的面對那些回憶。
除非…在這十年中他做了什麼特殊的訓練或是透過一些不尋常的方法。
馬卡洛夫依照自己對麥克漢姆的了解，還有從一開始亞斯蘭的表現，他多少猜出了一些他這十年間所過的日子。
而且除卻這個問題不談，馬卡洛夫隱約感覺到，亞斯蘭的內心可能還有更大的問題。
再看看已經“故態復萌”的亞斯蘭，馬卡洛夫心裡開始在掙扎了，他到底還要不要繼續聽下去。
心中幾分掙扎後，馬卡洛夫還是選擇繼續聽下去，畢竟他還有一件事情要確定。
「繼續吧…你這十年怎麼過的？」用手揉了揉眉間，馬卡洛夫低聲說道。
不過才剛說完，馬卡洛夫趕緊補上一句，「你就維持這樣說就好。」
「你剛剛不是很討厭我用這種表情？」
「少囉嗦！叫你說就說啦！」
「是、是，我剛剛說到哪啦？」亞斯蘭原本想繼續揶揄馬卡洛夫兩句，但是看著後者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所以想想還是算了。
「父親將我帶走後，我們就躲在非歐烈和伊修加爾大陸間的一處深山裡面…」亞斯蘭一邊說，一邊繼續陷入回憶中。
亞斯蘭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察覺到麥克漢姆徹底的變了。
他的眼神幾乎沒有意思生氣，亞斯蘭只能從裡面看到復仇的怒火。
「跟父親相處十年來，我完全不覺得是在跟一個活人相處，所以我說他死了，在城堡被襲擊的那一夜就死了。」
緊接著一連串的訓練就開始了。
「父親當初想了一連串的訓練，來增強我的體能，還有…訓練我那懦弱的性格。」講是這麼講，但是亞斯蘭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樣好了，你想先從哪件事開始聽？」
「這種事情你自己決定啦！」馬卡洛夫又開始後悔了，早知道就要他繼續維持那張有病的臉就好了…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當初那裡的治安其實也不太好，那些跟蟑螂一樣多的山賊、強盜，成為了我平時訓練最好的工具。」
不過與其說是訓練嘛…不如說是麥克漢姆在強迫亞斯蘭而已。
「一開始父親不知道從哪裡抓了一個…一眼就看出運氣很不好的倒楣蛋
，把他牢牢的綁在樹上，然後丟給我一把刀子。」
『殺了他。』麥克漢姆當初用毫無生氣的聲音命令亞斯蘭。
「不過那個時候的我當然做不到啦，所以在我“不要”、“不要”的喊叫幾次後，父親終於受不了了。」
「他不可能放棄的。」熟知麥克漢姆性格的馬卡洛夫，已經猜到麥克漢姆會有什麼反應。
「是啊，他強抓住我的手，握著刀子就朝著那個倒楣蛋身上捅去。」
仔細想想，那個倒楣蛋確實很倒楣，因為刀子不偏不倚的刺在鎖骨上。
「拔出來的時候，血直接噴在我臉上，我當場嚇的動也不敢動，然後抓著我的手再刺一次。」
那次最後應該次了七、八刀了吧？那個倒楣蛋斷氣時胸口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了。
第一次殺人，亞斯蘭相信大部分的人都會感到害怕。
比較病態的人會在害怕後感到興奮，比較堅強的人會在短暫的不適後立刻振作起來，而一般人就是腳軟的坐在第上，看著眼前的屍體嚇的屁滾尿流的。
亞斯蘭就是屬於第三種。
「我趴在地上大吐特吐，基本上能吐得我應該都吐出來了吧？」
雖然麥克漢姆只是冷眼的看著亞斯蘭，然後丟下一句話。
『這就是你的懦弱所造成的後果。』
「一開始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每過多久我就了解了。」
麥克漢姆幾乎每天都會抓一個倒楣蛋來綁在樹上，意思就是亞斯蘭每天都要親手殺死一個倒楣蛋。
過不久他就發現，自己為什麼沒有辦法給對方一刀斃命了。
「我的手一直在抖啊，這麼抖的雙手，怎麼可能準確的刺中目標？」亞斯蘭一邊說，一邊神色複雜的舉起自己的雙手。
「這件事就說到這裡吧，講點別的…」聽到這裡，馬可洛夫終於直接打斷亞斯蘭繼續講這件事。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殺死了多少人…』
從陌生到習慣，好吧，不該怎麼說。
應該說從會抖到不會抖之間，馬卡洛夫不想去聽他到底親手刺死了多少人，儘管那些人都是些強盜或是敗類。
應馬卡洛夫要求，亞斯蘭開始講了一些別的事情。
大部分都是偏向身體訓練的內容。
「現在想想，我的命確實挺硬的，蛇毒、植物毒還有那些有的沒的毒，父親都曾經逼我吃下去，結果居然還能好端端的活到現在。」
雖是這樣說，但是亞斯蘭自己也不知道，重這麼多毒自己的身體到底能不能免疫，不過忍耐力倒是強了很多。
「那種方法沒用的。」馬卡洛夫不愧是見多識廣，立刻補上一句。
「啊…反正不會一中毒就倒就行了吧？」
「你直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就好。」
「現在的樣子？」
「你是怎麼接受麥克漢姆要你做的那些事。你是怎麼習慣的。你現在拿來建人的這張臉又是為什麼會出現。講這些就好。」
馬卡洛夫終於忍不住了，亞斯蘭講出的那些回憶，老實講他一點都不想再聽了。
毒物、荒野求生算輕的了，居然還有一堆…讓人無法接受的事情，馬卡洛夫簡直難以置信，麥克漢姆居然對亞斯蘭做出這些事情。
『麥克漢姆…你真的完全捨棄了親情和人性，打算將這孩子完全培養成一個病態的人嗎？』心中很不想相信昔日的好友會這麼殘酷，但是所得知的信息卻讓他不得不信。
「馬卡洛夫先生，你覺得…要改變一個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亞斯蘭沉默一陣突然這麼問著。
「那要看他想改變的昰什麼。」
「將一個膽小如鼠的廢物，轉變成一個有點勇氣的庸才，需要多大的代價？」
「…」馬卡洛夫只能沉默以對。
「頭一年，我的訓練成果非常差，殺人手會抖，稍微中毒就痛的在地上打滾。」
「那時你頂多才六歲吧？有這種反應很正常。」
「不，那一點都不正常。」
「…」馬卡洛夫覺得自己簡直多嘴，居然還會覺得亞斯蘭的思維跟正常人一樣。
「一開始父親會因此而處罰我，主要是不准吃飯，熬夜訓練，或是用打的。但是我仍然是一個廢物。」
「所以父親後來挖了一個大洞。只要我達不到他的要求，他就會找一個箱子，那箱子就像…童話裡面裝寶藏的那種箱子，只是裡面沒有寶藏，裡面只有我而已。」
「麥克漢姆把你關進箱子裡！？」
「是啊，把我緊緊的鎖在裡面，然後丟進那個洞裡，再埋起來，簡直跟海盜在藏寶藏一樣，其實父親那時候還是滿幽默的啊。」
『麥克漢姆！？你…』
「你…一次都要多久？」
「不知道啊，那時候的我又不會用呼吸來算時間，而且箱子裡面的魔法，只能提供我最少量的空氣而已，在那種又黑又安靜，甚至感覺要窒息的環境裡面，我早就嚇的屁滾尿流了。」
「所以…這種方法產生效用了？」
「不，一樣沒有用，我仍然是一個只會害怕的人。」
「…」馬卡洛夫已經知道，亞斯蘭或許就是屬於那種天生對爭鬥和殺戮感到反感的人，這種人世界上很多，但是大部分都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改變自己的觀念，亞斯蘭應該也是一樣的，只是發生了那些事，徹底打亂了他的成長。
「當時我覺得好奇怪啊，為什麼我始終是那種樣子？除了我跟父親以外，大家都死了，為什麼我還是這麼不爭氣？我真得應該是那個最後活下來的人嗎？」
吐出一口渾氣，擺了擺手阻止想要打算的馬卡洛夫。
「父親大概發覺得我心理的疑問吧…他緊緊抓住我的衣領，將我直接拉離地面，他要我想想自己是憑什麼活下來的？為什麼如此廢物的我能夠活下來？我知不知道自己的責任是什麼？然後再把我埋進洞裡一次。」
「我必須承認，在箱子裡的時光確實特別容易跟自己對話。」
說到這裡亞斯蘭的面孔開始有些扭曲，但是馬卡洛夫卻選擇不告訴亞斯蘭。
「所以我突然明白了，他們的笑容是什麼意思，大哥又為什麼要對我說出那番話。」
「就是為了復仇！他的笑容就是為了希望我去復仇而笑，大哥要我活下去，也是因為知道我活著就有找他們復仇的希望啊！哈哈！」
「你知道嗎？我當初終於相通時我有多高興，我跟個神經病一樣在箱子裡面大笑了一整晚啊，我再也不會感到恐懼、害怕，因為我繼承了大家的遺志，我就是康乃狄斯的意志，不需要多想，不需要情感，我只要去做就對了，哈哈哈！」
「之後，我的手再也不會抖了，我不會再多想，大家的犧牲終於值了，我終於從一個廢物變成一個庸才了。一想到這件事我到現在還是感到很開心呢。」
『開心…嗎？』馬卡洛夫看著亞斯蘭現在的樣子，他一點都不覺得亞斯蘭開心。
雖然辦公室內都是亞斯蘭的笑聲，但是在馬卡洛夫聽來，這根本就是哭聲，尤其是配上亞斯蘭現在極端扭曲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