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沉舒的脸霎时一僵,原先看到穆沉意时的欢喜褪去,眼中只余沉沉死寂,他紧了紧拳,勉强笑着回应,“燕质子别来无恙。”
季白低呵了声,却不再言语,静静立在陈展身侧。
穆沉渊早已坐于龙椅之中,对底下发生的一切似是并未看在眼里,只是命李明远将自己为太后准备的寿礼呈了上来,皇帝带头,余下臣子、他国使臣岂有不从之理,纷纷献上早已备好的寿礼。
新楚来的端云郡主却是最后一个呈上寿礼的,她俏生生立在中央,侧身对着虚空轻轻拍了三下,便立刻有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抬着个白玉雕刻的寿桃来,那是个白玉雕砌而成的玉寿桃,两片绿叶是由翡翠雕刻而成,寿桃尖部那抹嫣红,则是由细小的红色宝石镶刻而成。
端云郡主微微一笑,冲着太后行了一礼,道,“新楚祝大鄢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中所愿,终能得偿。”
“郡主有心了。”太后笑着受下,便朝穆沉渊示意,晚宴最终开始。
一时间觥筹交错,舞乐顿起。
已将太后赏赐分完的扶疏与荆槿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大殿。扶疏左右看看众人并不注意自己,抿了抿嘴,便偷偷朝梦如那边靠了过去。她并不知道,从她入殿后,就有一道目光锁在她身上,再没让她离开自己的掌控。
“皇上。”齐王穆沉舒持酒而立,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一转,又极快的收了回来,他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臣敬皇上。”
穆沉渊慢条斯理的收回了投诸于扶疏身上的目光,抬起腮边醇酒,悠悠品一口,笑道,“自家兄弟,齐王何必如此客气。”
两人目光交汇,却是你来我往几个来回,彼此心中知道是何事,两人却都不点破,俱都仰头,一干而尽。
宴会中途,穆沉意就耐不住寂寞,从位上溜了下去,急着找扶疏。
穆沉舒紧张的要跟着同去,却被上首的穆沉渊留住了,“他要去,便让他去,齐王又何必拘着他。”
两人说的话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她笑吟吟的侧头来问,“齐王这是想拘着谁?”
穆沉渊的目光幽深,自不小心打翻了酒杯的刘太妃面上扫过,笑的有几分漫不经心,“朕是在笑齐王,还是把我们几个小的当做孩子一样,长兄如父……这话实在是对级了。大哥……你说是吗?”
“是……是,父皇驾崩时,曾嘱托过臣,要长兄如父,兄友弟恭,辅佐皇上保我大鄢江山。”穆沉舒低垂着头以示恭敬,他这话却叫刘太妃心中不悦,一时想到原先计划,觉得有些棘手,不由拧着手中锦帕,神思不属。
穆沉渊这边是明枪暗箭你来我去,扶疏那头却是紧张万分的靠近梦如和飘碧,只是还不等她有何动作,找过来的穆沉意却恶作剧的在她身后大叫了声,扑过来蹿上了她的背。
扶疏被这一吓,差点尖叫出声,所幸她还记得这是哪里,飞快的闭上了嘴,伸手将背上的人牢牢固定住,叹了口气回头道,“小意,你要吓死我了。”
穆沉意伏在她背上笑,得意的冲她挤眉弄眼,“你也太不小心了,若今日不是我,是刺客,你的小命就没了。”
“是是是。”扶疏点头如捣蒜,知道遇到这位小魔王不能和他争,不然越说越多,没玩没了。
见她如此,穆沉意不觉有些没意思,撇撇嘴从她背上滑了下来,他往四处瞅了瞅,发觉这地方离妃嫔宴桌处有些近了,不由伸手拽拽扶疏衣袖,冲她低声道,“喂,大庭广众之下,你不会是想去找宁妃,给皇兄戴绿帽子吧?”
扶疏因他这话一怔,继而有些哭笑不得,才想解释,又听他摇头晃脑的接道,“不对不对,这里离芙蕖殿的两位美人近,你不会找的是她们吧?”
他说话虽然压低了声,但还是被无心宴饮的飘碧扫见。飘碧见是扶疏在一旁,哪还记得梦如警告过她的事,偷偷瞧了正和一旁林嫔说话的梦如,小心的从座上起身,提着裙子小跑了过来。
她气喘吁吁的立在扶疏身后,瞧瞧扶疏,再瞧瞧沉意,脆声道,“沉意殿下,扶疏乐师。”
扶疏身体一僵,片刻后目光已是柔软了下来,她转身朝飘碧行礼,还未说话便被飘碧阻止了,“不必,不必多礼……”
沉意心中奇怪,却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扶疏和飘碧看着是旧时相识,倒不像是有私情的样子,稍稍放下了心来。
晚宴结束时,已是三个时辰后,太后心中对端云郡主极是喜爱,特意将她留在宫中住下,扶疏听得宫娥们私下讨论,说是端云郡主此来,怕是为得新楚和大鄢联姻之事,嫁的,不是王爷便是皇帝。
“我看呐,那端云郡主时不时朝上座看去,恐怕看上的人是皇上。”
“皇上专宠宁妃,可瞧不上那蛮荒之地来的郡主。”
宫娥们年轻而又细小的笑声似要穿透空气直入耳膜,扶疏静静立在一侧,等她们走远,才微微松了口气,朝自己院子里走。
她本想着趁着这段路的机会将先前的曲谱再默记一遍,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想着方才那些宫娥说的话,行走间,耳边忽然蹿过一抹纯亮的黑色,耳边幽幽的一声猫叫,骇的扶疏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先前见过的那只黑猫优雅的蹲在小道旁,歪着头看着她。
扶疏靠近一步,它便警惕的弓起身子,利箭一般窜进了树丛。
犹豫了片刻,扶疏终是没有追过去,这宫里,大抵只有没好奇心的,才能活的长久。
准备晚宴着实累人,扶疏夜一更时便有些撑不过去,趴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睡了过去,桌案上摊开的宣纸上,是一笔一划写的一字,忍。
那字一如她本人般,秀丽隽永。
紧闭的房门在几个细小的动静后“吱呀”一响被人轻轻推了开来,穆沉渊如同往常那般轻而易举的走了进来,瞧着趴在那桌案上的人,他低而无奈的一笑,弯腰便要将人抱去床榻上,只是那目光在触及宣纸上字迹时,微微一怔。
他低头看一眼扶疏,幽深的目光中有一刹那的锐利,跟着执笔在纸上落下一个忍字,却是如同他整个人一样,虽是隐忍内敛,却处处可见锋芒。
将那笔在桌案上轻轻一放,他倾身将人抱起,才要用力,便发现落在自己喉间的呼吸忽然一重,那温度,似要一路烫到他心里去。
穆沉渊哑然失笑,保持着那动作一动不动,在察觉到怀中人越来越僵硬的身体后,他不禁无奈道,“好了,我知道你醒着。”
那带着温软而又宠溺的声音几乎让扶疏的身体一软,她伸手攥着他的锦袍,微微抬头,就着昏暗的烛光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这人,是坐拥万里江山,杀伐果断,年轻睿智的帝王,他有宠爱有加的嫔妃,有艳绝天下的美人,自己于他……是否是闲暇之余用来调剂生活的乐趣之一。
心中想明白此节,她不由眨了眨眼,慢慢松手自他怀中下来,侧头去看自己先前忙活了许久的插栓。
穆沉渊大抵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也不说破,只是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宣纸上那忍字笑道,“听说你后来成了孤儿,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怕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吧?”
扶疏后退一步,恭谨回道,“扶疏蒙柳相收留,悉心栽培,陪伴在两位小姐身侧,日常用度,皆和小姐们相差无几,扶疏……对柳相,有孺慕之情。”
她知道自己和飘碧见过面的事,就算沉意不说,恐怕也有人禀告了他,不然他不会无缘无故来问这么一句。
“哦?”穆沉渊目光微动,屈指在那纸上轻轻敲打,他一时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才要起身,不妨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俊脸不由一沉,不怒反笑,“你躲什么?”
扶疏心中捉摸不定他的心思,才绞尽脑汁想要解释,眼前忽然罩上来黑影,扶疏来不及躲,下颚已经叫他攫住。
他捏着她的下巴,凑上前笑道,“你这样,可真叫我伤心,我还是喜欢你猜我是太监那会时的样子。”
想到那次这人竟捉着自己的手去摸他那处,扶疏不由羞恼的满脸通红,猛地伸手将他推开一些,恼道,“陛下,请你自重。”
穆沉渊被他推的一个踉跄,反手扶在桌沿,勾唇笑了,“我是自重的很,可不知前些时候,是谁对着朕又摸又捏,恩?”
他说话时尾音上挑,双目璀璨如星,就那么定定望着你,直到将你的魂灵都俘虏殆尽,扶疏不敢再看,只好转过身,冷下声音来,“夜深露重,陛下该回了。”
身后一阵安静,在扶疏快要耐不住转身时,身后忽然有人靠近,她感觉到灼热的鼻息就洒在自己耳畔,那人的声音低沉而又蛊惑的人心,“只有我们时,我不是大鄢皇帝,你把我当侍卫也好,太监也罢,像方才那样疏远我的样子,可叫我有些难过。”
扶疏一愣,有些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才想问清楚,他却已经走的远了,她踌躇着走向书桌,却一脚踩上了地上的硬物,低头一看却是枚玉佩,其上刻一个渊字,想必是刚才自己推开他时,他落下的。
握着那玉佩,扶疏抿了抿唇,转身追了出去。
穆沉渊才出了扶疏院门,便见着不远处斜斜依靠在墙上的季白,今日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穆沉舒,让季白有些失态,他喝的有些多,此刻醺醺然的看着穆沉渊,嗤嗤笑道,“你从我们乐师院子里出来做什么?难不成三宫六院没玩够,竟看上我家扶苏了。”
“你又胡言乱语了。”穆沉渊不愿跟他计较,伸手便打算将他扶回自个寝殿。
季白却不领情,伸手拍开了他的手,狭长凤目中,满是固执,“你……你是不是也要学齐王!”
穆沉渊微怔,想来当年之事,对季白的伤害不可谓不大,他沉默片刻,伸手抚在他后背,尽力安抚他,“不,我心中清楚,江山大业才是重事,扶苏于我……只是闲暇时供我逗趣的玩意,更是绑住阿展的棋子,齐王前车之鉴,我又如何会重蹈覆辙。”
一门之隔的声音渐渐飘远,扶疏捏着玉佩的手垂落在腿侧,她闭着双眼抬头讥诮一笑,这个坐拥天下权势在手的男人呵,却是这样罔顾人心,将人肆意把玩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