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有些害怕的抱紧扶疏的手,身体往她身后又缩了缩。
会悟垂下手,满眼的苦涩,“放她们走……”
那群和尚们也不过是知道主持挂心女儿才想请宝珠来寺里常住,宝珠不肯才掳了来,抓来穆沉意完全是意外,如今见主持放话了,和尚们也不再为难,帮她们打开了大门。
扶疏犹豫的看了眼会悟,见他是真心放她们离开,她不由牵紧了宝珠的手,见宝珠并无一丝的留恋,才放心的拉着她离开。
自扶疏带着宝珠离开,会悟就病倒了。
主持禅房里,慧能正端着煎好的药要喂会悟,会悟摆摆手,神情憔悴的一时像是老了几岁。
“你说的对,我也看到她了。”他虚弱的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却有着异常的殷红,“她定是怨恨我,所以才让宝珠心甘情愿的跟她走,宝珠连我都不认得了,竟还会记得她……”
他一直喃喃自语,慧能看的心疼,不由弯腰低声道,“我瞧那个人年岁较夫人年轻许多,也许是人有相似。”
“是我们……亲手葬了夫人。”慧能握住他的手,浑浊的双眼闪过些可惜,那真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好的人啊,可惜了。
会悟怔了怔,颤着手捂住了眼,“药放着,我等会喝。”他听到房门开启又被关上的声音,五指缝隙间再也控制不住缓缓流出些泪来,是啊,那个人,是被自己亲手埋葬的啊,一捧一捧的泥土,就那么将她如玉的容颜遮盖,自此,再无人能见到。
扶疏先前就存了会费一番功夫才能带走宝珠的念头,谁曾想是如此容易,她带着宝珠去了穆沉意藏身之处。还没靠近,便见着一个小脑袋机警的探出来,见是她们两个,穆沉意夸张的大松了口气,嚷道,“可算是出来了。”
“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扶疏不由好笑,她牵着宝珠立在原地,勾着唇角笑的时候带着点小得意,整个人如稚子般叫人心生喜欢,穆沉意也不例外,却偏要口是心非,冲她做了个鬼脸,“自恋的花心大萝卜!”爱完一个是一个!
扶疏有些疑惑的眨眨眼,对这花心大萝卜的称号由来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但想着他们几人失踪过久,自己和小意还好说,可宝珠是教坊官奴,若被发现不在教坊里,可是兹事体大,她脑中闪过官奴二字,忽地停住了脚步。
穆沉意疑惑的转过脸,“怎么了?”
便是宝珠也困惑的偏头看她。
扶疏心中却是惊涛骇浪,那个主持是宝珠的父亲,那么他就是朝廷的在逃要犯,按律也该充入官奴之列,又怎么去了清波寺做了和尚?
牵着宝珠的手一时****的厉害,微风一拂,竟是刺骨冰冷。她猛地回过神,一手抓紧一个,抿嘴催促道,“我们尽快赶回教坊。”
她们赶回教坊时,教坊果然因她们几人的失踪大乱。
一个官奴失踪倒是小事,往年这种事常有发生,抓住严惩即可,可这皇帝最宠的弟弟九殿下是在教坊不见的,上头怪罪下来,恐怕谁都要被砍头,因此,当有人在宝珠住处附近拾得了扶疏的洞箫,便疑心扶疏同穆沉意在一起,正纠集了人马想要循着线索来搭救。
正准备人马出动时,三个人倒是手牵着手回来了。
老乐师吓的魂都快没了,见着扶疏立刻冲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箫怎么丢了,九殿下可有什么?”
扶疏忙温言解释道,“是我的过错,我担心殿下无聊,便带他们四处走走。”
她这话也就骗骗老乐师,站在不远处的季白是一万个不信。
穆沉意见老乐师还要罗嗦的说些什么,小脸崩紧,不由有些不耐烦,“我在宫里憋的要死,在宫外还不许我放纵下吗?”
季白听的差点噗嗤笑出声,他用手肘顶了顶身旁面色微沉的人的脸,笑的有些幸灾乐祸,“我早说少年叛逆,你还不信。你想要保护他,在他看来是夺他自由啊。”
穆沉渊是得知穆沉意失踪匆匆赶出宫的,他身上龙袍都未褪去,闻言淡淡瞥了季白一眼,旋即目光在沉意身上的僧衣上一滞,便停驻在不停向老乐师讨好笑着告饶的扶疏身上,“传令下去,彻查烨城各大寺院。”他薄唇微张,冷冷吐出这一句,身后早按捺不住的影子身影一闪,已然离去。
再不去看那人含笑的面庞,穆沉渊转身就走,墨色的龙袍随风鼓动,那之上的金龙也似要腾空而起。
扶疏无意中扫见那一角龙袍,不由心中一跳,只觉得那身影实在像极了某人,待再要细看,那抹人影已经消失不见,竟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因穆沉意开口,宝珠被免去了责罚,她虽然心智不全,有些痴傻,可也认得人,一直记得扶疏,先前扶疏回宫时,是有人将宝珠强行拉开,可这次任是人怎么拽,她都死死抱住了扶疏再不肯松手。
“宝珠,宝珠……”她拽着扶疏,一直叫着自己的名字,扶疏却知道她是想跟着自己走。
“这……”扶疏为难的看着她,想要告诉她自己并没有能力带她走,就算能把她带进宫,恐怕在那个诡秘的深宫中,也保不了她一世安宁,她才想着斟酌语句将她留在教坊,一旁看不过去的穆沉意瞧着“你侬我侬难舍难分”的两人,只觉有些不耐烦,他愤愤的转过脸来,脆生脆气道,“磨磨蹭蹭做什么,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小相好,那带进宫去啊!”
“小意,你胡说什么。”听他说什么相好不相好的,扶疏第一反应便是宝珠的名节,可教坊众人都没什么过大的反应,还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似是终于知道了扶疏为何待宝珠这般特别的原因。
扶疏只觉得哭笑不得,她一手去扶挂在自己身上的宝珠,一边柔声去哄她,“宝珠,我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她说着伸手去掰她的手指,目光温柔的似要将人溺毙在之中,“好不好?”
宝珠也许是听懂了这个意思,竟呜咽着哭了起来。
一旁的穆沉意看不过去,直接让人找来了教坊管事荆槿,向她吩咐了几句,就脱了宝珠的官奴奴籍,直接将人交到了扶疏手里,“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宫了吧?”
扶疏有些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终是牵着抽抽噎噎的宝珠跟着他上了马车。
“你可别哭了。”穆沉意歪头靠在软软的坐垫上,精致的小脸上全是嫌弃,“都让你跟着进宫了,你还哭,再哭把你丢窗外去。”他说着,朝着宝珠做了个凶狠的鬼脸,宝珠却和他熟悉了,以为是和自己在玩耍,顿时拍着双手兴高采烈的笑了起来。
穆沉意不觉无趣,低声嘀咕了一句傻子,便转身面向了马车壁,看的扶疏不由摇了摇头。
三人一路随马车到了宫门,沉意大抵知道宫里是个妖魔窟,心知护不住宝珠,便亲自将人送到了乐坊,板着小脸将宝珠留在扶疏院里照看,一副将这傻女护到底的模样,众人知道他这混世小魔王的护犊子性子,当下都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地。
宫中但凡有异动,便会有人及时报于穆沉渊。
彼时季白正同他一起分析新楚来使以及刘方的意图,骤然接到这等禀报时不由眨眨眼,吃吃笑了起来,“瞧瞧咱们的小魔王,居然会对一个傻子照护有加。”
穆沉渊在意的却并不在这之上,他修长五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俊脸微沉,目光凝淀着莫名的情绪,“你方才说,那个官奴,姓甚名谁?”
来人小心道,“姓萧名宝珠。”
他话音才落,敲击桌案的声音骤停,异样的安静让他觉得浑身发冷,正踌躇着想说些什么,前方帝王淡淡的声音已传来,“下去吧。”
看着那人如蒙大赦般火速告退,穆沉渊薄唇轻勾,眸中一丝讥诮倏然而过,“若我记得不错,韩太后的亲妹妹韩桐曾下嫁萧家,那个萧宝珠,便是韩桐夫君与妾室生的庶女吧。”
季白懒懒靠在椅中,笑道,“陛下还是如小时般,过目不忘。”
“你说,若是太后知道了会如何?”穆沉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奏章,目中却是彻骨冰寒。
季白出挑的凤目中慢慢盈满了笑意,“据说韩桐痴心错付,下嫁萧家生了嫡女萧宝姝后拖了几年便郁郁而终了。若然让太后知道,那萧宝珠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到时候可莫怪咱们的九殿下找你拼命。”
穆沉渊闻他如此说话,翻阅奏章的动作一滞,他盯着那奏章中的内容,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可笑他将你当做是最好的哥哥,季哥哥长季哥哥短的叫着,你却根本不明白他的小心思。”他说着,双目有一瞬的迷离,片刻后又恢复平静,他那个小九弟,哪是为了那个萧宝珠,呵,分明是为了那个乐师扶苏。
季白觉得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不由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时有想起了萧家,“你说刘方拘着萧家嫡女萧宝姝做什么?”近些年来刘方的一切举动均在他们掌控中,自然也知道萧家被抄家时刘方暗中命人救下萧宝姝养在府中。
“你莫忘了萧家富可敌国,开启宝藏的钥匙,向来是只传嫡系。”
穆沉渊似对这些都毫不在意,淡淡出声替他解惑,季白一时惊诧,后背倏地挺直,妖滟面容上唇轻挑,已是闪过一丝嘲讽,“他要萧家宝藏,难道是想谋朝篡位不成。”
“他一直要我立后,以子嗣对我相逼。”穆沉渊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瞳孔幽深,手中无意识使力,狼毫墨迹力透纸背,他冷漠的扔了其上的宣纸,盯着那印在桌案上的一个杀字,冷冷道,“可我,怎会叫他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