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几天艳阳,云淡淡,风轻轻,像春天。冬日里遇上这样的好天气,容易让人走两个极端,要么激情飞扬,要么倦怠忧伤。
彭家仲出车祸之后,在省里领导的干预下,双河监狱的迁建资金很快得到解决,而党委书记王福全和代理监狱长职权的副监狱长郑怀远很少到省城来,王福全一贯作风是不开会则不来,就是来了,散会就走,基本上不在省城停留。郑怀远呢,也许来过,也许没有,反正没有找过胡玲玲安排接待事宜。于是,她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兼驻省城办事处主任一下子清闲起来,整日里竟然无所事事。没事干就会感到失落,甚至空虚无聊。加之艳照门风波,尽管身正不怕影子斜,毕竟还有些负面影响;尽管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是谁也不能意料照片要是传播到网络上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她只有被动地等待,等待厅里的调查结论,等待对方是不是要扩散照片。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别人掌握命运的痛苦和悲哀,感觉自己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她心力交瘁,蜷缩在省城繁华的高楼里,整日不是睡觉就是上网,对外边的阳光熟视无睹,只是偶尔走到阳台上望望天空,看看高楼下状如蚂蚁般川流不息的车辆,目光冷漠而空洞。
今天是礼拜六,傍晚。
夕照如血,从窗户斜照进来,美丽而有几分凄凉。终于,那个电话在这一刻打进了胡玲玲的手机:“有图有真相:一个监狱长的糜烂生活!”
她尽管之前有过充分的心理准备,甚至还模拟了接这样电话的情景。但这一刻,她依然懵了,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个人早已挂断了电话。她手忙脚乱地在电脑上搜索,一下跳入眼帘的就是那些真真假假的照片。
然而,这一刻她变得异常冷静,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先给党委书记王福全和纪委书记马洪扣报告情况,再给马文革通报一下,然后找到彭家仲的妻子王卿,两人一通去找厅长。
她想:“厅长那里怕也是一团乱麻了……”
给王福全马洪扣打电话,她很奇怪的是,两人的手机一直处于通话状态;给马文革打电话,他手机关机。想了想,还是给蒲忠全打了电话,让他找到马文革。
给蒲忠全通完电话,王福全和马洪扣的手机还是在通话中。
“不管了,先找到王卿再说。”她胡乱抓了一件外套,就往外狂奔。跑了几步,她迟疑了一下,内心深处涌动着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自己仿佛从一个深渊沦陷到另外一个深渊,依旧是一片暗黑的绝望,不可自拔。她靠在墙上,深深地呼吸,等平抑了情绪之后,才慢步朝楼下走去,继而,脚步加快,虽然不在奔跑,却坚定而有节奏。
王福全接到厅长亲自打来的电话,要他和马洪扣火速赶到省城。马洪扣尚在距监狱几十公里以外的五监区,这个煤矿虽然已经卖给了一家煤业公司,但是监狱一些退养人员依然住在那里,近日与煤业公司因水电涨价问题闹纠纷,马洪扣正在那里协调处理问题。马洪扣接到王福全电话后,立即往回赶,一边打电话给厅纪委,了解情况,然后又给王福全报告所了解的情况。山路崎岖,信号因山势时断时续,两人都很着急,所以双方就不停地拨对方手机,以至于胡玲玲无法打通他们的电话。
于此同时,省政法委、省纪委、省委省府相关值班电话都接到一些电话,询问甚至质问事件的真相始末。一时之间,全省政法系统一下子被激起轩然大波,省纪委、省政法委和分管政法的省委副书记、副省长都给厅长刘德章打电话询问。一些省外同行、省内同事和地市单位与他关系较好的人,都纷纷打来电话,刘德章手机来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而办公桌上的两部座机还不停地响。
尽管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很多人都还逗留办公室,浏览那些照片,三三两两地到处打听和议论,还有些人接到熟人询问网址的电话,事件像瘟疫一样继续在社会上扩散。
厅里几大要员都积聚在刘德章的办公室,面色凝重。
过了好一阵子,刘德章的电话渐渐少了,他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使劲地揉着太阳穴,问:“卢秘书,跟网站联系了没有?”
卢川说:“联系了,他们说可以删帖,主帖1万,跟帖100元一帖。”
“叫他们立即删。”刘德章说。
“这个……”卢川迟疑地说。
刘德章突然站起来,盯着他责问:“没听明白吗?!”
“不是……这……”卢川紧张地说,“厅长,跟帖100元一贴,刚才我统计了一下,有8000多帖了,就是80多万,现在不止这个数目,恐怕1万多帖了,而且,其他各大网站都以新闻形式转发了……”
“啊?”刘德章大为意外。
“这么快?看来这事儿真闹大了。”一位副厅长说。
“那倒也未必,这都是网站那些‘水务公司’在捣鬼,他们专门从全国甚至世界各地雇佣一些人,集中对某个事件进行炒作,一则吸引大众眼球,二则作为和要求删帖的进行谈判的筹码。”卢川说。
“喔……”刘德章若有所思,然后问,“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唯一的办法向部里报告情况,请他们协调文化部进行行政干预。”卢川说。
“省公安、文化厅不行吗?”
“也可以,但是网站不一定会立即删除,会拖到他们的主管部门干预,那也是几天之后的事了。”卢川说。
刘德章说:“这事儿我们纪委书记最清楚,你去跟部里汇报,请求他们出面干预,我马上跟省上领导汇报,双管齐下,尽量控制事态扩散。”
蒲忠全还没有开口,郑怀远就接到王福全的电话,接完电话后对马文革说:“这里就交给你了,到各处看一看,盯紧点,别再给我捅出什么漏子来。”
马文革望着远去的车子,看看蒲忠全:“啥事呢?”
“胡玲玲出事了……不不不,是彭监出事了……也不是,是照片的事……”蒲忠全不知道怎么地,居然表述这么不准确。
“啊?!明白了,估计厅里紧急召见王书记和马书记,所以王书记叫郑监回本部镇守。”马文革说。
蒲忠全点点头,说:“胡玲玲说你手机关机,叫我找到你。马哥,我们该怎么办?”
马文革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说:“我不知道……唉,老弟,有好戏看咯。走,我们找个网吧,看看情况再说吧。对了,老弟,你可要把你那里的人看好。”
“好,我这就布置,叫他们提前一个小时收工。”
马文革很快就找到了网页,看了看,又在其他各大网站转悠了一圈,问蒲忠全:“身上带钱没有?”
“有。”
“有多少?”
蒲忠全纳闷地看着他:“你要多少?”
“我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他站起来就走。
“去哪里?”蒲忠全紧紧跟上问。
“找一家网络公司。”
司法部监狱管理局来电话,转达司法部监狱管理局局长的指示:“网络事件不能堵,只能疏导。”
刘德章眉头紧缩,一言不发。
疏导?怎么疏导?不外乎就是紧急约见媒体,召开新闻发布会,向民众公布事情真相。可是,在场的人都明白,照片虽然已经做了鉴定,虽然大部分是假的,但是毕竟还有一些照片是真的,这些真的照片尽管没有那些假的那么露骨,但看起来还是很不雅观。胡玲玲解释说,她扶喝醉酒的彭家仲他回宾馆休息时,因为彭家仲太重,没有扶住而倒在了她的身上。她还说当时门是打开的,宾馆服务员还帮她一起扶的。可是,胡玲玲又不能指认究竟哪一个服务员,也没有服务员主动承认。宾馆方介绍说,也可能是因为宾馆服务员变动了。纪委按照宾馆方提供的离职服务员的信息查找,但到目前为止,一个都没有联系上。这些事儿没弄清楚,怎么向媒体交代?怎么能说服民众?
又一个更坏的消息从公安厅传来,据他们网警侦查,首帖来源的IP地址显示在美洲某个国家。
堵又不能堵,疏又没法说清楚,怎么办?如果拖延,那么网民又有什么反应?迫于舆论,省高检可能会介入,那么双河监狱班子调整还是不调整?对正处在迁建关键时期的双河监狱究竟有多大影响?整个监狱系统又会面临怎么的质疑和责问?……
“通知福全、洪扣同志,不用来了。”刘德章吩咐卢川。
“连厅里都解决不了,他们来又能起什么作用呢?还不如让他们回去做好稳定工作。”卢川想,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提醒说,“厅长,都已经11点了……”
“是啊,11点了……”刘德章长长吁了一口气说。
宣传处处长疾步走进来,声音有些激动:“厅长,网上出现了大量不同意见的声音,说明很多民众还是理智的。”
“噢?”刘德章一下子来精神了。
宣传处长打开网页,指着这解释:“你看,这些……还有这些……特别是这一帖,把那些合成过的图片的结合点全部圈点了出来,一目了然啊,网民们开始怀疑这些帖子的真伪了。”
刘德章总算感到些许的欣慰,于是说:“看来情况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糟糕,这样吧,是不是召开媒体发布会,我们党组成员集体表决。”
没人举手,除了他本人之外。
刚刚缓和了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起来。
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胡玲玲和王卿一同走了进来。
王卿说:“厅长,我和玲玲找你有点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刘德章点点头。
卢川忙说:“那请各位领导到党组会议室坐坐。”
等其他人都出去后,王卿看了看胡玲玲,说:“还是我说吧……”她停顿了一下,“厅长,我相信老彭和胡玲玲是清白的,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医院的体检报告。
刘德章的目光停留在这份报告上,久久没有移开。
“厅长,如果这个还不够的话,我愿意以当事人的身份约见媒体,澄清这件事。”胡玲玲咬咬牙,坚定地说。
刘德章站起来,走到胡玲玲面前,双手把报告单递给她,动情地说:“小胡,谢谢你信任我!这份报告给你,我们不会牺牲一个女孩子的个人隐私来平息这件事,也更不会让你站在风口浪尖。”
胡玲玲泪眼汪汪,感动而低声啜泣。
刘德章来到党组会议室,郑重地命令:“卢秘书,紧急约见媒体,明天9点召开媒体约见会,给他们说,我亲自到会。”
天色微亮,蒲忠全伸伸懒腰,打了一个长长地哈欠,看见马文革正裹着大衣卷缩在沙发里酣睡,便来到阳台上。
太阳还没有露脸,但猩红的光印染了整个天际,阳光的末端,红的色调渐渐变淡,被丝丝落落的云撕碎,宛如三月桃花,弥天飞舞,顿时,整个天空都醒过来,整个城市都灵动起来,巍巍楼宇间,一群鸽子在飞翔,霞光中留下一串串扑朔迷离的碎影……
蒲忠全被眼前的景色震撼,痴痴呆呆地望着天空。
昨天晚上,他和马文革找到青州市最大的网络公司,以5万元的价格谈妥,要他们动员一切人力和采用一切技术手段,对艳照门事件从正面角度进行引导。面对潮水般的“水帖”,开始效果并不理想,网络公司立即联络在全国各地的网络公司,价码也随之提高到8万,终于在晚上12点左右,网络上开始出现自发性质疑帖子,导向也由此发生了一些转化。这个时候,一个网民爆料,说司法厅要在第二天上午9点召开媒体发布会,网络公司通过马文革他们证实并利用这个新闻,因势利导,并承诺对媒体发布会进行现场网络报道,引起了广大网民的兴趣,虽然没能控制了网络舆论,但是质疑声音不时见于各大网络,这也是蒲忠全他们所希望的。
媒体发布会上,刘德章以一级组织的名义,坚定地否定了不雅照片事件,并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诽谤事件,是一起刑事犯罪,公安机关正全力侦破,司法机关将依法追究犯罪分子的刑事责任。更让媒体没有想到的是,他自己提出了大众关注的种种疑问,并一一做了解答,同时,欢迎民众特别是网友自发组织去调查,欢迎媒体对整个事件进行追踪报道。
司法厅的态度得到了媒体的理解,第二天,很多媒体都以正面态度报道了此事,舆论一下子转向有利的方面。
刘德章很清醒,如果公安机关一天不破案,那么这件事就不可能彻底给民众说清楚,依然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又有可能爆炸。然而,从公安机关那里传来的消息很不乐观,车祸肇事司机仍在潜逃中,依旧没有一点线索;而不雅照片事件因首发帖的IP在国外,更无头绪。眼看春节将近,维稳被刻意提上各级领导的桌面上,省委省府省纪委的领导多次叮嘱要司法厅妥善处理善后事宜,而一些媒体不时打电话到厅办公室询问事件的进展。
刘德章食不甘味,夜不能眠。
司法厅举行媒体发布会后,蒲忠全松了一口气,欢欣鼓舞之后,拿着自己垫付了8万元的网络公司的费用的收据发愁,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彭家仲和胡玲玲,也不知道这笔钱能否报销,马文革没提钱的事,他也便不好意思问。冷静下来寻思,他们这次行动究竟在处理这件事件上起了多大的作用,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说吗?说不准彭家仲还以为自己那个什么啥呢,要是自己垫付这8万元,那可就冤大了……
想来想去,还是留一手的好,好在监区在搞外劳时候还有一笔将近12万元的工程款还没有收到,对方答应在春节前给付,于是跑去见这个老板,叫他将这笔款处理成一笔死帐,作为回报,蒲忠全让4万,只收8万。老板当即拿出8万交给他,而蒲忠全则把对方的欠条还给了对方。
回到监区后,蒲忠全问王亚敏,欠条丢了,怎么办?王亚敏说丢了就丢了呗,我把这笔款子列为呆死帐。
蒲忠全想,要是彭监给报销,我得给王亚敏4万。
这一夜,他早早睡下,心安理得地进入梦境……
手机闹了三次,终于把他吵醒,他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有气无力地问:“哪位啊?”
“蒲哥,是我,梅开蕊……”
蒲忠全一下坐起来,急急地问:“开蕊?噢……你在哪里?”
晚上9点左右,马文革接到胡玲玲的电话,心头一阵阵狂喜。
胡玲玲告诉他,尽管彭监尚在进行站立和行走康复性训练阶段,但是今天下午他坚持到刘德章那里,把他和蒲忠全在青州市利用网络反击的事情做了汇报,刘德章很是高兴,说双河监狱有这样优秀的干部,是我们监狱系统的福气。彭监趁机建议把马文革也作为这次提拔的考察对象,刘德章当即就同意了,并马上叫政治部安排。
他自言自语地告诫自己,这段时间一定要低调做人,团结同志,谦虚谨慎,兢兢业业,拒腐反腐,作风正派,做一段时间真正的共产党人。可他实在是太兴奋了,以至于裤裆里的老弟也亢奋起来,怎么也不能让他消停。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就在屋子里原地跑步,最后大汗淋漓,筋疲力尽。他倒在床上,心里乐颠颠地想:“这下该好了吧?就这么坚持着,副监狱长到手咯……嘿嘿……”
可是,不一会儿,那老弟又躁动起来,撩拨得他心里痒痒的,怎么也不能入睡,脑子里满是这两天刚认识的那个叫梁小红的小妞儿。他扬起坚强的心抵抗着诱惑,时间一下子慢起来,一分一秒都想在万劫不复的境地,最后他溃败下来:“妈的,其它我都能做到,就生活作风正派做不到……很多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不也是两三个老婆么?人家一样是优秀的共产党员嘛,自己何必严格要求自己呢?”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随即拨通了梁小红的手机。
“哟,是马哥呀,你个死鬼,好几天没来了,这么晚怎么想起我了呀?你好久来,我好准备准备。”梁小红嗲声嗲气地说。
“小****,是不是才接过客?”
“看你马哥说的,自打认识你后,我都守身如玉呢……”
马文革哈哈直笑:“不要闲置资源嘛,该赚钱还是要赚钱,我又不在乎这个,在乎的是你的技巧,你经验越丰富,我越喜欢,嘿嘿……”
“我呸!天下嫖客都一个吊样,都是禽兽,没一个人模人样的……”
“哈哈,你才知道啊?所以呀,你该宰就狠狠地宰……”
梁小红抓住他的话,追问:“那今晚我就好好宰下你,嘿嘿。”
“春宵一刻,你去老地方等,我马上来。”
“马哥,这几天老板不准我们出去……”
马文革大咧咧地说:“又在扫黄?哥都不怕你怕啥?我给五娃子打电话。”
马文革到大酒店开了房,等了好一阵子,梁小红才姗姗而来。
他有些愠怒:“怎么,真的在接客?”
梁小红立即上去抱住他,边啃他嘴巴,边解他裤子,气咻咻地说:“马哥,这不能怪我……是老板耽误了时间,过了很久才通知我……”
马文革被她那****地动作撩拨起热情来,顺势把她按倒在床上。刚刚进入她的身体,手机昂昂地叫起来。他翻身倒在床上,把她放在身上,说:“你弄我,我接电话。”
“老蒲,你小子打电话真会挑时候……”
蒲忠全急急地说:“我接到消息,音皇歌城有个叫梁小红的小姐知道内情……”
“啥?谁?你再说一次?!”马文革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个叫梁小红的小姐……”蒲忠全放慢了语速。
马文革看看正在奋力的梁小红,说:“你来青州大酒店,7楼206号房间……”
梁小红突然停止了运动,喘息问:“马哥,谁呀?”
“我给你介绍个有钱的帅哥,一会儿你尽管狮子大开口,嘿嘿……”马文革在她乳房上拧了一把。
梁小红犹豫了一下,又剧烈地运动起来:“马哥……这……不太好吧……我可是你的人……”
“啥子哦,你们这些人说谎跟吹牛一样,还是现实点,有好的客户就接,有钱就赚,再过几年,看那些在城里打零工的愿不愿意要你……”
两人正在酣战,蒲忠全就敲门了。
马文革很不情愿地推开她说:“你的客户来了……”
马文革裸着上身来开门。
蒲忠全朝里面望望:“要不,我去那边抽半包烟再来?”
“进来嘛,嘿嘿,你边抽烟边看我怎么嫖婆娘……”说完,一把他拖了进来。
梁小红正手慌脚乱地穿衣服。
蒲忠全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马文革递给他一支中华烟,慢条斯理地说:“她就是梁小红。”
蒲忠全惊讶地“啊”了一声,目光不停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梁小红被他看得心慌,结结巴巴地说:“马哥……这位哥是……”
“还好,你的良知尚未泯灭。”马文革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梁小红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说?”蒲忠全也不解。
“直说呗。”马文革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来。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蒲忠全说。
“我知道你啥意思,你瞧,这个小妹还知道羞耻,说明她还有良知,所以,我们的事情给她直说,”
梁小红更加不解:“你们?什么事情呀?”
蒲忠全说:“我们是双河监狱的,前段时间,我们监狱监狱长被车子撞了,我想这事儿你知道,你把你知道的给我们说说。”
梁小红一下慌张起来:“这个……这个……我不知道……”
马文革说:“亲爱的,你出来混不就为了钱吗?你说个数。”
梁小红不语。
“你不说,我帮你说个数,5万,怎么样?”马文革说。
“马哥……不是我不说,说了我就没命了。”梁小红迟疑地说。
马文革安抚道:“这事儿就我俩知道,我是嫖客,说出去我要丢工作的。你不说出去,我还能说出去?”
“可是……”梁小红还在犹豫。
“8万。”蒲忠全说。
梁小红咬咬牙:“给钱!”
蒲忠全坏坏地说:“你先说给我们听,难道你还怕不给钱吗?不给钱,你就找我们监狱长告他强奸你。”
马文革和蒲忠全听了梁小红叙述后,商议为了安全起见,用监狱警车连夜把她送到司法厅。可迁建指挥部的车子因公外出,只有调监狱本部车子。蒲忠全跟熊晓戈联系,熊晓戈说现在是郑监主持工作,车子走那么远,要他点头才行,加之你现在是监区长,没有特别重要的公事,恐怕很难出行。蒲忠全说我私人求你不成吗?熊晓戈为难地说那你去打个车,回头我想办法给报销。
蒲忠全听他这么说,就挂了电话,对马文革说:“要不,我们直接跟王书记说?”
马文革摇摇头:“怎么说?说提供线索的是个妓女?王书记会相信吗?”
“那怎么办?”
“给马书记汇报!”马文革想了想说。
“马书记?他……”蒲忠全怀疑地说。
马文革说:“其实你不了解我们这位纪委书记,他还是很开明的,何况还参与过前任监狱长事件的调查……”
他说到这里,心里像被荆棘扎了一下。
蒲忠全没有注意他情绪的变化,就说:“那好,我马上给马书记请示。”
马洪扣还没听完就说:“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一个半小时后,马洪扣与他们会合。
蒲忠全叫梁小红把知道的再说一遍,梁小红已经拿到了蒲忠全的钱,很爽快地又说了一遍,而且还说了几个先前没有说的情节。
案情重大,马洪扣立即跟厅纪委联系,鉴于音皇娱乐城的背景,建议把当事人送往省公安厅取证。厅纪委书记请示刘德章厅长后,叫他们连夜送当事人到省城。
马洪扣叫蒲忠全陪他一起送梁小红去省城,马文革在青州市迁建基地留守。
临近出发时候,马文革接到音皇娱乐城老板五娃子电话,追问梁小红在什么地方。马文革说:“我跟你说好了的,包夜,你问那么多干吗?”
五娃子说:“包夜就好好包你的夜嘛,把我的人弄到警车上,你啥意思?老哥,你我兄弟,话不多说,马上把人跟我送回来,我就当啥事都没发生过,你我照样还是兄弟,否则……”
马文革听出了对方威胁的口气,知道他们已经被跟踪了,一下子也来气了,生硬地说:“否则?哼,否则怎么样?举报我?叫公安来抓我嘛。”
“老哥,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是总老板的意思,总老板还让我转告你,你和我们这里的马子干那事都有录像……老哥,你看着办。”五娃子说完就挂了电话。
马文革面色死灰,就像被雷击了一半,痴傻地站在那里,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马洪扣和蒲忠全都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都吃了一惊。
马洪扣问:“什么事?”
马文革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马洪扣提高了声音:“马副指挥长,究竟怎么一回事?”
马文革还是似乎没有听见一样。
蒲忠全连忙下车,抓住他肩膀使劲摇摇,马文革一下惊醒过来,整个身体像一团棉花,瘫软下去。蒲忠全连忙用力扶住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豆点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趴在蒲忠全肩上喘息了一会儿,推开蒲忠全,双手伏在车窗上,依旧喘息,语无伦次地说:“马……马书记……马书记,等你回来,我我……向你交待……我的问题……”
马洪扣立即下车,凝视着他,好一会儿之后,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才上车,用力地对驾驶员说:“走!”
刚走不远,马洪扣又接到马文革的电话:“马书记,我们被跟踪了,你们要小心。”
马洪扣暗暗吃惊,不动声色地对驾驶员说:“我们走江东大道,再返回市政广场,从南面上高速。”
连续来的艳阳高照,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倦怠的样子,所有人的心都暖和起来,心无旁骛地沐浴着难得的阳光,沉浮而长满浮尘的心渐渐空灵娟秀起来,像一面镜子,能看到自己的灵魂。于是,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关于这个冬季最美好最温暖的记忆。
就在这个有无数亮晶晶星星的夜晚,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悄悄地出现在双河监狱老基地,来得迅猛,去得也快,从侧门而进,亦从侧门而出,连警笛都没有拉,就像一粒小石头投入大湖泊里,只是激起细微的波澜,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省司法厅、省公安厅还有省检察院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在双河监狱宣布:副监狱长郑怀远、四监区教导员郑永东、民警郑志军涉嫌腐败,郑怀远被双规,其他两人被逮捕。罪犯谭振洋立即收监,并调往其他监狱接受审查。
彭家仲本来还在康复期,不得不提前回监狱履职。
半个月之后,肇事司机被缉拿归案,网络不雅照发帖的幕后策划者也一一归案,蒲忠全的老领导魏德安、监狱狱政科长谢本川、直接管理谭振洋的分队长和两名民警也一并被拘捕,一连串事件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鹅毛般的大雪席卷整个青州市,入夜,路灯在纷纷扬扬的雪中变得卑微起来,点点的光亮像散落在空中杂乱无章的萤火虫,既看不清前方的路,也辨不出方向,整个空间一下子渺小起来,但是在这个渺小的空间里,每走一步都让人胆寒,因为,实在是分辨不出前面究竟有没有暗坑或者石块之类的绊脚石……
今天是大年初十,大街小巷依然不时响起鞭炮声。
蒲忠全和他所在的监区民警罪犯大年三十都没有休息,加班检点地铺设办公楼的地板砖,严重的睡眠不足,使他眼睛布满了血丝。
彭家仲决定在春节最迟大年十五要把监狱办公楼装修好,然后请省市相关部门验收,力争在5月份挂牌,实现监狱整体搬迁。
已经晚上10点了,就剩下1楼约四分之一没有铺好。
副监区长李家兴过来说:“老大,今天天气恶劣,你看是不是早点收队?”
“彭监刚刚才走,我们就收队?就剩下这么一点点,加把劲,做完了再收队。”蒲忠全说完,开始检查已经铺好的地砖,发现问题立即叫人重新铺设。
等罪犯把一楼铺好,已经是深夜1点,蒲忠全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叫李家兴把罪犯带回监区。
灯光下,尽管处处还散落着裹着水泥浆的锯末,乳白色的地砖显得特别华丽,再过几天,这里将变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阳光将从各个角度照射进来,而只要稍微走几步,目光会自由地透过各个角度,远山近水,一览无余。
“我,能在这里上班吗?”不经意间,蒲忠全心底里冒出这个问号,他有些焦虑。
自从监区教导员郑永东、老领导魏德安和直接管理谭振洋的几个民警被拘捕后,有流言就直接指向了他,还有传言说,要不是彭家仲、王福全和马洪扣力保,恐怕他早已进去了。
他时不时想起谭振洋女婿、自己的同学杜萌的话:“我和谭小婕绝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但是有人想法设法要往火坑里跳,你就别在那里碍手碍脚的,何况,你能阻止他们吗?”是啊,他能阻止他们吗?不能,但是自己阻止了吗?没有!这不就是玩忽职守吗?
他去问过马洪扣,马书记叫他安心工作,组织上会区别对待的。
他去问过彭家仲,彭家仲说别东想西想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他去问过律师,律师说可以定性为玩忽职守,不过,这个罪可大可小,就看谁办案了,如果有人替你讲话,可以大事化小。
“咦?!你小子还在加班?”
一个声音打断了蒲忠全的沉思,他一看,是马文革。
“这不,刚做完呢。怎么,值班?”
“嗯,去监区看了看,唉,这鬼天气……你大功告成,提前完成任务,不庆贺庆贺?走,我们去潇洒潇洒。”马文革哈着气说。
“马大指挥长,你还敢潇洒?”
谭振洋一伙为了报复马文革,把他在音皇娱乐城跟小姐厮混的录像提供给了省局纪委,纪委在立案中。
“哎呀……”马文革像被扎破了的气球,一下病恹恹的,“你老弟也是,怎么这么打击人呢?”接着,他豪气地说,“管他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子就是老子,老子就是马文革,马文革就是被开除了,也改不了这个癖好了,你说,这么冷的天,要是抱个妞在怀里,多舒服!嘿嘿……”
“还是回去抱你老婆吧。”蒲忠全说。
“老婆有啥好抱的?喂,真怕了?”
蒲忠全忧郁地说:“你我的事儿还没了呢……”
“其他我不敢说,但是有彭监和马书记在,我相信你会没事的。”
“嗯……”蒲忠全心不在焉地点头,扭头走进风雪中。
马文革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叹道:“可怜的监区长……”
四月,谷雨。
法院判决下来了,谭振洋一干人因筹划谋杀彭家仲,被判死缓到有期徒刑不等;双河监狱销售公司总经理郑志军系筹划谋杀彭家仲的主谋,被判死缓,又因筹划网络诽谤,构成诽谤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接受谭振洋的贿赂,犯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合并执行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四监区教导员郑永东收受谭振洋贿赂,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魏德安收受谭振洋贿赂,犯受贿罪,将监管罪犯的权力移交给他人,犯玩忽职守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和3年,合并执行5年;其他几名民警都犯受贿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缓期执行。
而前副监狱长郑怀远则只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期4年执行。
至此,案情基本明了,郑永东不满职务被撤,说服谭振洋制造车祸,企图把彭家仲撞死或者撞成重伤,好让其哥哥郑怀远接任监狱长;因目的没有达到,就利用网络诽谤,企图迫使彭家仲回省城;谭振洋被押往双河监狱服刑之后,大肆贿赂各级警员,获取不正当的待遇。
郑怀远走出看守所,远远地看见彭家仲和马洪扣,便朝他们走过来。
彭家仲连忙迎上去,主动伸出手。
郑怀远打量着他,好半天才说:“老彭,没想到……”
“相逢一笑泯恩仇,何况我们根本没有深仇大恨嘛。”彭家仲说。
“是啊,我们有什么仇呢?我很歉意,我没有管好我那个弟弟……”
“这与你无关。”马洪扣过来接过话茬,也握住郑怀远的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郑,彭监说得好啊,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以前是对头,我们,现在是朋友。”
郑怀远卑微地说:“我现在哪有资格跟你做朋友啊……”
马洪扣严肃地说:“老郑,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你不就是收了谭振洋的几万块钱出了问题嘛,其他方面还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的,比如,这次彭监出事,你主持工作,那么大的一个摊子,整得有条不紊的,可以说,在迁建工程建设阶段,有你一半功劳。”
彭家仲点点头:“这事儿,省厅局领导都是清楚的。”
“还有,最难能可贵的是,你没有参与你弟弟郑志军那些事儿,说明你还是原则的嘛。”马洪扣接着说。
郑怀远眼睛湿润了。
他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有局长指示,处长也在场,不收也得收啊,可这一层,他不能说,只能自己吞咽。但是,有件事,他必须向马洪扣说明,要是不说,那真没资格跟这两位曾经一起的战友做朋友了。
他说:“马书记,有一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什么事情?”
“就是关于前监狱长汪庆书……”
马洪扣立即打断他的话:“这事儿就让它过去了,纪委已经做了定论。走,今晚去我家喝酒,我可是从高阳那边托人打的地道高粱酒泡的枸杞酒呢,那可是我的宝贝,呵呵……”
其实,马洪扣知道他想要说什么,马文革在交代问题时说过,郑永东筹划了前任监狱长汪庆书****事件,郑怀远事前是知道的。马洪扣很气愤也很痛心,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利欲望,这些人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像郑志军等更是丧心病狂。但鉴于马文革在处理不雅照片和车祸事件中的表现,他也就不想旧事重提,何况郑怀远都这样了,再追究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新监狱被命名叫青州监狱,挂牌筹备工作被提到议事日程。
老基地罪犯基本都转移到了新监狱,机关大部分科室也已经搬到了新监狱。蒲忠全被任命为筹备小组成员,监区日常工作就交给副监区长李家兴,胡玲玲也被叫了回来,担任筹备小组9个副组长之一。
整个监狱都在为挂牌做准备。
彭家仲开玩笑地对蒲忠全说:“你也该找个媳妇了,这次我向厅政治部推荐你的时候,胡主任跟我开玩笑,省监狱系统副处级干部有离婚的,可还没有未婚的。”
说罢,他看看胡玲玲,又看看蒲忠全。
胡玲玲把目光挪开,心事重重的样子。
蒲忠全尴尬地笑笑,也不说话。
等胡玲玲和蒲忠全出去后,熊晓戈试探性地问:“彭监,挂牌之后,你看我能不能调整一下工作啊?我搞文秘工作已经4年了,唉,头发都白了不少,也掉了不少……”
彭家仲笑笑,直截了当地说:“那就下监区去锻炼锻炼吧。”
熊晓戈知道提拔没戏了,失望地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办公室呆坐了一会儿,一个念头突然在脑子里闪烁……
司法厅厅长刘德章把省监狱管理局局长蔡复晨和厅纪委书记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最近省纪委又收到十几封关于双河监狱案件的举报信,你们怎么看?”
蔡复晨说:“我听局纪委书记说过,但我没有看过信件,因此具体内容我不清楚。”
厅纪委书记说:“这些举报信主要反映还有案件当事人没有得到处理,现在依旧在双河监狱任职,影响很坏。其实呢,就是一个任监区长的蒲忠全,还有一个任迁建指挥部副指挥长的马文革,两人都是正科级。蒲忠全主要问题是谭振洋就关押在他的监区,他是监区长,应当承担责任;而马文革主要问题是生活作风问题。”
“这两个人我是了解一些的,很干练,但必须依法处理,不要让群众失望。”刘德章说。
“这……”纪委书记面露难色。
“有阻力?说说看。”
“这两人在侦破车祸案件和谭振洋案件中都功不可没,就连以公正清廉著称的马洪扣都极力反对处理二人,加之彭家仲还在那里任监狱长,恐怕难度很大。”纪委书记说。
刘德章问:“我想知道厅纪委的意见,这两人有没有责任?该不该处理?”
“应该追究相应责任……昨天公安厅也受到类似举报,还打电话给我,征求我们厅纪委意见……”纪委书记说到这里,惋惜地叹息,“据我们调查,这两个同志都不错,特别是那个蒲忠全同志,在谭振洋案件中,他都没有掺和,难能可贵。可是,他是监区长,监管事故第一责任人……”
刘德章沉思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我还是那句话,几起案件不仅必须依法公正处理,而且必须彻底处理,不要留尾巴,我们司法系统已经名誉扫地,再也不能出什么差错,特别是我们自己坚决不能给自己抹黑了。”
“可是,如果彭家仲和马洪扣不签字,恐怕不太好办,我们总不能直接就处理了吧。”纪委书记说。
风,蕴含着谈谈的花香,柔柔的,拨弄着所有生命的神经,让人昏昏然想入睡……
马洪扣匆匆来到彭家仲的办公室。
“老彭,刚才厅政治部胡王主任给我电话,要我去另外一所监狱任政委……”
“……”彭家仲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有些忧郁。
“难道……你提前知道?”马洪扣问。
彭家仲摇摇头,良久才说:“老马,我不知道,只是预感……不仅你,或许就连我都要被调整。”
“啊?”马洪扣颇感意外。
“前几天厅纪委书记给我说,厅纪委决定要依法处理蒲忠全和马文革,我没有同意;第二天,刘厅长就给我打电话,我表达了同样的意见,厅长发怒了,批评我没有大局意识……”彭家仲说。
“噢?原来……”马洪扣明白了,看来上面是下了决心,调他走,八成也是为了这个。
彭家仲继续说:“就是调整我,我还是那个态度,不是不依法办事,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嘛,你说给个处分什么的,我都能接受,要蒲忠全承担谭振洋案件的责任,甚至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这,公正吗?如果要承担,我第一个就应当承担。”
“看来,你我只有做到问心无愧了……”
马洪扣沉重地说,然后走了出去。刚才他对政治部胡主任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不是不想去担任政委,毕竟上了半格,而且那所监狱地理环境也不错,处于省内比较大的一个二级城市。但是他有苦衷,这几年全省房价飞速上涨,青州市平均房价都在3500元,那么其他城市也不会低于这个价,去担任政委,单位可以帮你租房子,但是凭他现在的工资收入,这辈子都买不起一套房子,到退休了,还得回到这里,何必那么折腾呢?
从窗子望下去,蒲忠全正指挥罪犯清洗办公楼前的道路。
东边的天际开始暗下来,隐约可见一团一团的乌云。
“看样子,要下雨了……”马洪扣若有所思。
就在挂牌准备工作一切就绪之际,厅局突然到双河监狱宣布班子调整,免去王福全党委书记、政委职务,改任调研员;彭家仲调到另外一所监狱担任党委书记、监狱长;免去杨志刚副监狱长职务,改任调研员;而从另外一所监狱一下就调了三个人来,其中一个任党委书记、监狱长,另外两人任副监狱长。
就在宣布班子的当天下午,蒲忠全被公安局以涉嫌玩忽职守罪收审,马文革被厅纪委带走。
三个月之后,蒲忠全被法院判决,犯玩忽职守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马文革被记大过、行政降级处分。
一场大雨之后,夕阳灿烂的余光染红了半边天际,几片白云宛如镶了金边,像流动音符。几只燕子矫健地划过天空,消失在余辉里,留下一串串呢喃。一只流浪狗,迎风而立,昂头望着前方,似乎在追寻什么?
蒲忠全站在监狱南面那条小河对岸,久久地凝视着这所不知流下多少汗水、不知奋战了多少个夜晚的新监狱,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遗憾,辛酸,后悔,甚至怨恨……
现在,从警察变成一个缓刑的罪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了,孑然一身,整个身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茫然无措,不知道走向哪里?
他突然很怀念在四监区那山上放牛的日子,留念山上那一片一片的杜鹃花……
“还是放牛好……”他笑起来,天真地,像回到了童年。
“魏德安比我还惨,我还年轻,可以从头再来,而他呢?还有2年就退休了,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想到这,他心里一下释然。
“对,我得先去看看他。”他自言自语地说。
一辆乳白色地轿车缓缓地停在他身后。
他回头看,车窗徐徐降下来。
蒲忠全一脸惊喜,随后坐到副驾驶位置上。
车子像白色精灵一般,轻盈地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马洪扣到处找蒲忠全,没有找到。
彭家仲、胡玲玲、马文革也在找,也没有找到。
他们甚至到他老家找,老家没人,房屋破败不堪,老乡们只知道这家人不久前搬走了,究竟搬到了哪里?众说纷纭。
后来,听魏德安家人说,蒲忠全从看守所出来那几天,去看过魏德安,之后就一直没有他的讯息。
一年之后,蒲忠全突然带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个20来岁的姑娘回到监狱找马文革,说是要探视罪犯冉金旺。马文革惊喜连连,连蹦带跳地带他去见熊晓戈,熊晓戈已升任副监狱长,分管改造。而马文革呢,则是在狱政科当办事员,依旧那么瘦,依旧挂着金丝眼镜,依旧那副见人就点头哈腰的样子。冉金旺在禁闭室关着,而这两个自称是他老婆和女儿的人又拿不出任何证明,熊晓戈特批同意会见,并叮嘱马文革全程陪同。马文革给马洪扣打电话,给胡玲玲、彭家仲打电话,马洪扣在省城开会,胡玲玲调到彭家仲任职的那所监狱任办公室主任,都相约晚上相见,各自赶过来。
他们都相继跟蒲忠全通了电话,蒲忠全满口答应。
冉金旺目光呆滞,好半天才认出蒲忠全,拼命拍打着玻璃,想说什么,可就是说不出来,只是失声痛哭。
蒲忠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向他说明白,眼前这个老妇人就是当年不辞而别的妻子,而这位姑娘就是他的亲骨肉。冉金旺呆愣了好半天,不住地打量他们,突然,他跪在地上,不住地朝蒲忠全磕头,民警拉都拉不住,额头都磕出血。
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马文革请示熊晓戈,熊晓戈又请示新任监狱长,新监狱长亲自来看望冉金旺他们,特许他们亲情会餐。并指示要大力宣传,树立监狱新形象。监狱办公室闻讯而动,通知当地电视台、报纸记者。
在一排热闹非凡的气氛中,蒲忠全悄悄离开现场。
马文革跟了过来:“老弟,你不会溜了吧?”
蒲忠全苦笑:“我不习惯呆在那种场合……”随后纳闷地问,“怎么办公楼又在重新装修?难道质量出了问题?应该不会呀,是我带人铺设的地砖……”
“唉,现在新一届领导班子提出要创建什么全国有特色的现代化文明监狱……”马文革突然打住话题,自嘲地笑笑,“对了,你也真上心,离开了监狱,还这么关心罪犯?”
“彭监曾交待过,一定要找到冉金旺的妻子和孩子,以利他的改造。我是无意之间遇到的,所以就带来了。”蒲忠全淡淡地说,“我转悠一下,你去忙吧。”
等马文革走后,他又看了看那所正在重新装修的办公大楼,扭头走了,这一次,他没有回头,心里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留恋和遗憾,步履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