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九月。
北岛。水晶城。
海滩。
午后的海滩很宁静，虽然有身影来回在行走着，但也还是静悄悄的。此时，在这里来回飘动的身影还是看不清面容，因为脸前参差不齐的刘海本身遮住了小脸的三分之二，再加之风一吹，这张模糊的脸便也只剩被墨镜挡着的眼睛了，如果硬是要认清这张面孔的话。
这位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女孩穿着浅蓝色衬衣和白色高腰长裤，戴着蓝边草帽和墨镜正低头来回行走在湿软软的沙地上，不远处的高沙堆上还放着一个黑色小背包和一双白色平底鞋。
而就在离女孩放东西的沙堆三十米处，坐着一个长得也还算英俊，年纪大约二十来岁，穿一身灰色休闲套装，正皱着眉头，望着大海吸烟的愁苦年轻人。当然他还时不时扭过头来朝女孩望几眼，似乎他对女孩比对脚下那双老古董鞋更上心，那双鞋他的脚真想对他说一句，赶紧的，不要看小美女了，看看我吧。这样对女孩花心思，说是监视，也太过于严格了，说是跟踪，更合适。望着女孩的时候，年轻人会边吐着浓烟边想，这女孩在想什么呢？
女孩大约这样来来回回在海滩边走了十来分钟后，附近大马路边停下了一辆出租车。很快，从里头下来一位愣头愣脑身型微胖的青年小伙子，他朝着海滩这边走来，只为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见女孩，小伙子只盯着她傻望了好久，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才两个月没见，这变化是不是大了点。
女孩无意间抬头看见了小伙子，便朝他走去。
走到小伙子身前，女孩取下黑框墨镜，简单整理一下吹乱的头发，对他说道；“阿东，这下认出来没有？”
就这么简单一弄，女孩清晰的面孔显露了出来，脱俗纯丽的面容，一双不大也不小的眼睛很是纯净，脖子又细又长且白皙，身段属于纤瘦却矫健型的。
叫阿东的小伙子咧嘴笑着对她说道；“晶晶，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你装扮成这样，他们肯定都没认出来。”
晶晶微微一笑，望着满脸写着淳朴敦厚的阿东，问道：“先前一直躺在床上的那个同学， 死了没有？”
“没。”阿东望着晶晶那浓密又纤长，还带着些许卷卷感觉的睫毛，摇摇头说道。
“没死最好，要不然我在那劳教所四个月就白呆了。活着，我进劳教所受教育四个月，死了，那我说不定还得再进一趟监狱。”语调透露着丝丝侥幸，说着，晶晶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头不经意偏向海滩另一边，目光正落在跟踪自己的年轻人身上。
“那个警察这样跟着你都有两年的时光了，他到底想怎么样？”随晶晶的目光望去，阿东看着那个人双手叉腰愤然说道。
“他想亲手把我抓去监狱。”望着那个警察，晶晶淡淡说一句。
那个警察看见他俩正望着自己，便将身子往另一边移一点，别过目光，继续抽着烟。
晶晶依旧望着那个警察轻轻晃动手里的墨镜，转动着眼珠子，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晶晶将墨镜给阿东戴上，然后坏笑着对他说道：“阿东，送我回去前，把你最好的开车技术展现出来，咱们先整整这个郭致林。”
“好。”
穿好鞋，再将背包背上身后，晶晶上了阿东的车，并坐进了驾驶座上，不过很快她又同坐进副驾驶座上的阿东迅速更换了位置。
吩咐阿东开车前，晶晶将自己头上戴着的帽子给了阿东戴着，同时告诉他一定要引打算一直跟在后面的郭致林闯红灯。
好嘞。阿东领会点头说道。
臭警察，想抓我，没那么容易。摘掉墨镜，眼睛被刘海挡着，也还是只露出三分之二来的晶晶坏坏一笑，念叨一句。
拿开帽子，晶晶那乌黑浓密的头发很是亮眼。自从回到北岛这边来，她一直都是盘着一个极为简单但很漂亮的高发髻，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在这里，没有哪一个女孩不喜欢在自己的头发上亦或是手腕上装束几样漂亮又独特的饰品，但她是个例外，在她的身上，没有人能看到一点点饰品的影子。在这个世界里，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个例外。
在看到晶晶收拾行李要走的时候，警察郭志林也立刻起身回岸边，上自己那辆一直停留在岸路边上的旧式小轿车，继续跟踪她，心想，反正他今天休息，有时间陪她四处走走，她刚出劳教所，说不定按捺不住性子又要闯祸。
按照晶晶的吩咐，阿东在开车的途中使计让郭致林这个警察连闯四次红灯，然后还故意将他引到警察局。
警察局。
出租车领着小轿车到警察局后，郭致林立刻下车跑到前头，朝坐在车子驾驶座里头的人嚷道：“林晶晶，十五岁，无照驾驶，连闯四次红灯……”
“我是林以东，十八岁，有照驾驶，也没有连闯红灯。”坐在驾驶座上的阿东摇下车窗，取下墨镜，对郭致林说道。
“我在这里。”说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晶晶侧过脸得意笑说道。
“你们……”被耍后的心情更加不快，郭致林此时很想抓他们下车，然后再各打一拳。他就这么“好招呼”！
没等郭致林将话说完，晶晶又戴上了墨镜，然后从车上下来，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板着脸对他说道：“我才刚从少年管教所出来，你就跟上我了。那竟然都跟到这里来了，咱们就进去坐会儿谈谈吧。”
郭志林原本是想亲手将林晶晶送到这里来，却不想反而被她带进来了。
三人来到警局里头，晶晶作为这里普通的一名市民状告郭致林这个警察知法犯法再加无故污蔑他人。
晶晶反诬告郭致林，可是他除了吃哑巴亏也无可奈何，因为他没有证据指正她的罪行。
听完晶晶的陈述，郭致林的顶头上司把他叫到办公室，再次拍桌警告他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叫林晶晶的女孩子身上，他要是不想在这里当警察了就尽早的离开，不要给他惹是生非。
郭致林不想让上司为难，便说今天是自己休息的日子，这是自己的私事，他要公事公办就办吧，反正自己也是没用。
上司见郭致林这种态度就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他被停职。从上司办公室出来，刚好晶晶带着阿东做完笔录，他走到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字：“林晶晶，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把你送进来，你等着。”
“你连你师傅的一半功力都赶不上，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本事抓到我。”坐在座椅上的晶晶站起来，露出一丝丝冷笑，说道。
“你十五岁，我也才二十一岁，时间还有很多，我不信我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抓到你。”
“我等着。不过要是有那么一天，我给了你机会的时候，你也可要好好抓住了。” 晶晶走到他身旁，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冷冷说道。
俩人猛烈对视着，突然一个浓妆妖媚，身材苗条的女郎走进来，望着郭致林的背影发笑道：“郭警官，原来你来上班了，我就说嘛，你怎么今天就没过来，呵呵……”
听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声，郭致林回头疑惑指着女郎说道：“你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见这个警察对自己做过的事还不认账，女郎于是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一张证件，望着它不高兴念道：“郭致林，普通警员，编号……”
没等女郎念完，郭致林从她手上抢回证件，生气说道：“这是我的警员证，怎么会在你这里？”
“怎么？才昨晚的事，你现在就忘了啊，薄情郎……”说着，女郎还将手搭在郭志林的肩上，撒娇甜笑说着一些不入流的话，“早知道，我就不放你走了，真是的，……”
见女郎当着同事的面对自己动手，郭致林一把甩开她的手，发怒道：“这里是警察局，你干什么？你再乱动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起来。”
“你已经不是警察了，凭什么乱抓人？是不是怕人家把你的风流事抖出来？哼哼……”在一旁看热闹的阿东将双手抱于胸前嘲讽道。
“原来这里的警察跟外面的流氓一个样，我还以为这里会是个干净的地方呢？有你们这样的警察，我看这里永远都不会太平了。”对着这里的警察说完几句话，晶晶反将双手搭在后背转头对郭致林说道，“郭致林，你有多大的能耐就尽量对我使出来，可别等我真正长大了，你老了，却没这个精力了，”接着，她朝正握着自己手碗喊疼的女郎瞟一眼，又对郭致林讲道，“不过现在你还是先忙完你的私事再来管我吧，今天就到此为止。别再跟着我。”
“只要我郭致林是警察一天，你林晶晶是嫌疑犯一日，我们之间永远都不会这么简单结束。”郭致林咬牙回应她。
“又是一场游戏结束了。阿东，我们走。”晶晶叫上阿东。
阿东听到吩咐，跟在晶晶身后与她一并离开警察局。
“郭致林，你的风流事能先解决了吗？这里是警察局，不是你家。”郭致林的上司对他怒吼道。
“你到底是谁？是什么人叫你过来这里诬陷我的？”郭致林上前抓住女郎的手腕，问道。
“算了，你这种人我也见多了，占尽了便宜的事睡一觉后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女郎想抽回自己的手，见郭致林不肯松手，便又羞答答说道，：“我可是正当营业厅里的歌舞女郎，不信你就去问问，全城的男人哪一个不认识我……我的阿丽姐？小哥哥，见你是初犯，我没找你算账，你是不是也就不跟我计较了，就这样放我走……”
“你好自为之。”说完，郭致林松开女郎的手，没等她先走，自己就先从警局后门离开了。
出来了，说什么都要先回家一趟，所以就在警察局门口，晶晶与阿东说分手。
看着晶晶离开后，阿东在外面等来了妖艳的歌舞女郎，他们是邻居，当然是顺路一起回去。
“阿东，我真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你，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歌舞女郎笑着高兴对阿东讲道。
“你怎么会有他的工作证？”阿东傻笑着问道。
“这次真是他倒霉，昨晚在我们那查岗的时候不小心让警员证被我们舞厅那里的客人偷走了。”女郎不屑解释道。
听到郭致林的遭遇，阿东反倒说了这样一句话：“郭致林真是个让人讨厌的警察。”
女郎又补上一句：“非常非常的让人讨厌。”
之后，俩人又说笑着回去。
还没到天黑的时候，晶晶便从这里准备走回去，随便也看看路边的风景。走了八条街，转了九个弯，路过十家小院，终于，晃悠悠看着路走着，晶晶看到了大家长王丽芝专用的车子从前面的宽道快速驶过。
一定得赶在她回家之前到家，晶晶一想到这点便将慢悠悠的散步换成了快速短跑，抄近路往家跑，不到五分钟，她就站到了王家大宅的大门外。
王家大宅。
望着高十米的大铁门，晶晶做几组简单热身的动作，然后迅速爬上去翻过。不消几秒钟，晶晶就从外面跳到了里面，然后又跑到主楼侧面墙角下开始上墙爬到自己在三楼的房间。
过去五年了，这个套路对晶晶来说已然是十分熟悉了。
在晶晶攀墙爬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丽芝的车子进了大门，然后在主楼门口外边停下。在门口，还是穿着一身黑色棉质衣服的文管家，阿文，恭恭敬敬站着等待她回来。
模样和姿态几年不变的王董事长今天穿着一件低V领真丝长袖衬衫和黑色紧身裤，还是那样喜欢黑白搭配的她又是穿着黑色高跟皮鞋，只是除了戴了一对黑珍珠耳环，身上再无其他饰品，从车上下来看见文管家，便问：“人呢？”
“情况，我还是到书房再向董事长汇报吧。”阿文的眼神透露出来的又是自责，因为晶晶，他总是在自责，这种眼神，是丽芝总不愿多看见的。
阿文跟在丽芝后面到书房后，告诉丽芝，他没有接到晶晶，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但还是没找见。
站在书桌旁边的丽芝听到他的话，先叹口气，然后一只手撑着脑袋，有些疲倦说道：“她要是这么容易让你找到，她就不是晶晶了。”
“董事长还有事情要忙，我先出去了。”
“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文管家出去后，丽芝一个人待在书房，回想晶晶回到自己身边后的生活………
为什么她回来后，自己还是感觉到很累呢？原本的担忧一点也没少，所谓的方向也并非是一帆风顺地向自己预期安排的目标前行，到底她还要怎么做，才能补上空缺的地方。丽芝想着想着，头又疼了起来。只为这种事，丽芝的头才疼，管教这个妹妹比管理一个大公司还要费心费力。
到了吃饭的点，佣人阿莉便出来喊大家进餐厅吃晚饭。
丽芝出书房朝餐厅那边走去，路上碰到阿姨，便请她跟自己一起过去吃饭。
穿着一身米色棉质长袖衣服的阿姨说她要去喊上晶晶一起去。
“怎么，她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丽芝显然很诧异她这个妹妹竟然这么早就回家了 ，看来今晚她不必上楼去教育她了。
“你这么忙，怎么会知道她是时候回来的。好了，你先去进去吧，智钧还有家业都还在等着呢，我马上就带着晶晶过来。”
说完这几句，阿姨就从丽芝身边走开。
晶晶回来进自己的屋只看了一眼教官方秀义一年前寄过来的照片后就去了阿姨的屋，向她请安，之后就待在了她的房中睡觉。
阿姨喊晶晶去吃饭，并告诉她一家人四个月没有好好聚一聚，今晚该聚聚了，她不能不下楼。阿姨的话，晶晶不能不听，便与她一道有说有笑的从楼上下来。在大厅，她们看到了正等着她们的文管家，待她俩一走近，文管家问晶晶，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他就一直没看到人。
“难道从哪个门出来，走哪条道，什么时候到家，我还要向文管家一一做个汇报吗？”晶晶望着阿文，用厌弃的口吻说道。
半晌，阿文露出一丝微笑讲道：“你回来了就好。”
来到餐厅，家业立刻起身对长辈行礼，接着丽芝起身同陈先生一起请阿姨坐下。而晶晶则坐到家业旁边对他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想逗他乐一下，家业被逗乐偷偷笑了起来，可是撞见丽芝严肃的目光便又立即收起笑脸，低头吃饭。
“家业，今天你的表哥和表姐都给我打过电话了，他们问你什么时候也能过去，国外的教育水平远远高过我们这里，难道真要等你初中毕业了，才把你送出去？”丽芝边吃望着家业说道。
“妈妈，我不想出国，我很喜欢这里，我不想离开。”家业放下手中的筷子，低着头小声害羞说道。
“家业，妈妈告诉你多少次了，跟别人说话得要有底气，不能低头，更不能轻声细语的，你怎么又忘了？你再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丽芝厉声教训家业。
被丽芝一训斥，家业更显得紧张了，晶晶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小手，小声笑着对他说道：“别怕，有我在。”
看到晶晶的笑脸，小家业便觉得什么也不怕了，抬起头用洪亮的声音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样说才是正确的。要不要出国不是你想就能决定的，我会跟你爸爸再商量一下，你到底什么时候出国最好。你不要使小性子，要不然我不会轻易饶了你。”丽芝又教导道。
丽芝总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批评教训某个犯错误的人，她这样做让晶晶心里很不舒服，吃个饭都不让人有个好心情。
“教礼仪的老师说了，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大家长在上班的时候肯定是说了不少话，回家了，您又有说不完的话，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是消停一会吧。”晶晶望着丽芝冷脸说道。
“丽芝，先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饭凉了吃进肚子里可对身体不好。”阿姨转头对丽芝笑着说道。
听到阿姨的劝话，丽芝便不在说什么，扫了一眼晶晶后继续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