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月上中天，热闹的宴席也散了，九龄便独自往回走，宫中有席渊特别为她开置的一座雅院。
脱下繁复的礼服倒在床上，她望着窗外干净的圆月出了神。平时满是修炼术诀的大脑里，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一个奇怪的身影。深蓝色的眼睛望着她，倾尽天下不抵他一个微笑。
真是的，竟然在胡思乱想。九龄骂了自己一句，吹熄窗边的蜡烛闭上眼睛，祈祷自己能快点睡着，明天指不定又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去忙呢。
忙碌的宫廷熄灭了华灯，所有的声音都归为寂静，空气中只时不时传来一两声蟋蟀的鸣叫，看能不能吓到天上始终默默发着银光的素娥。
睡梦中的少女翻了个身，小巧的鼻尖隐隐冒出一丝细汗。空气的温度，好像越来越高了。
眼前的火海顿时扑面而来，九龄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怎么回事？房间中，似乎有一簇大火在熊熊燃烧，滚烫的热浪不断向她涌去，垂落半身的一头青丝竟也被吹得上下飞舞，躁动不安！
若真的有火在烧，她倒不足为惧；但是屋中张牙舞爪扑向她的黑暗，却足以激发她的恐惧！
没有火，没有火……
九龄惊起四下探查，空气突然这么热，外面守夜的宫女怎么会一点都不发觉？
大脑灵光一闪，她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一个结界！能够制造这么高温度的环境，施术者的实力，该是怎样一种等级？剔透的肌肤上忽然又冒出一层冷汗，慌张开始在情绪上生根，九龄咬紧牙关，开始在心里呼叫灵兽空间：“飓……鸦？”
灵兽空间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白虎抬起头：“主人？”
没有声音再回应它。
听错了吧……它困倦得紧，一歪脑袋又睡了过去。
而此时，雅院中，银月西偏，洒在窗棂上的淡淡光芒慢慢斜入屋内，映出怀抱昏迷少女之人白色的衣摆，深蓝色的眸光潋滟随波，暗潮涌动。
呵呵，他怎么可能等到她帮助席渊稳定政局之后？他想要的东西，一刻都等不了。
空气中肆虐的火属性元气渐渐退去，无色无味的第九天阶迷魂香也随风飘走，一丝痕迹都不留。
他身为第九天阶的炼药师，迷倒一个人然后把她带走，那是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身后红光一闪，离灵随之出现：“但凭殿下吩咐。”
“易容成我的样子，与女王签署相关条约并缔结为期三十年的和约，对外放话出去，九龄阁下闭关修炼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并且让这个消息三天后从众人的关注中消失。我吩咐你找的人，全部安置在梵音国的朝堂里，只要是需要九龄解决的事情，他们必须滴水不漏地帮她解决掉，胆敢出一点问题，我就唯你是问。”
“是。”离灵答应一声，转身遁入空气离开。
夜色下白衣一闪，名震天下的九龄便从梵音国的皇宫中消失了。
时值群仙宴，七界元首齐聚于仙界，参加这百年一次的盛大宴会。华烨低头翻看着宾客名单，笑得阴霾。
此时，神、魔、灵、人、鬼五族元首皆各自入座。灵君若影向来与九龄交好，因而一坐下就左顾右盼，希望能和挚友见上一面。找了许久不见她，又转过头去问鬼皇慕瑢：“你看见九龄了吗？”
慕瑢与九龄是非常要好的酒友，两人经常一起喝到大醉，谈天说地，畅所欲言。所以慕瑢听了这话也开始转脑袋：“咦？不见啊。”
“自从上次她来灵界询问泫墨的去向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若影低下头，“怪想她的。”
“妖王也没有来。”神族圣君的座位在他们旁边，这时忽然开口道。
此言一出，全场突然沉默了下来。
“妖王……最近妖界易主，老妖王重病而亡，妖族长公子继承王位。细细算来，这还是妖族新王登基后的第一次群仙宴呢。”慕瑢摸着下巴一杯一杯喝酒，“居然敢驳帝君的面子，有胆量，改日要去会会他。”
“净在这种不正常的地方佩服人家。”若影斜他一眼。
“劳各位牵挂了。”清新的声音响起，华烨身着白色长袍，脚踏金色星砂缓缓走来，彬彬有礼道，“九龄仙子近日闭关修炼，不便出席宴会，请各位放心。”说完，狭长的眸子转了转，又道，“妖王陛下缺席，或许是因为刚刚登基，妖域事务繁忙，这才无法脱身，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切，帝君还帮那小子说话。”若影不屑道，“再大的事，能比上群仙宴重要吗？”
底下众人听到若影的话，都开始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心中，也对妖王有了一丝不满。
这一把火引得够旺，华烨满意地点点头。眼下妖族在众人口中都颇有微词，这些不满对妖族的伤害，他会把罪魁祸首的名头转移到九龄的身上！他要让九龄知道，离开他，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唔……”床上的少女发出一声轻吟，两道秀眉皱了皱眉，便睁开眼来，抬手挡着照在眼睛上刺目的阳光。
头痛得要死，难道昨晚喝得太多了？
喝多了酒还真会误事儿……哎呀……她捂着头坐起来，环顾四周，心脏却突然慢了一拍。
这里是哪里？这不是她在梵音国的雅院啊！
联想到昨天夜里那个恐怖的梦，她瞬间恍然大悟，锦被下的一双玉手缓缓握起，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哼，竟然敢对她下手！活腻了还是活不耐烦了！
还没来得及发泄怒气，屋子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俊美的少年帝王身浴华光，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
他抿唇一笑，玉树临风：“醒了？”
脸上一烧，九龄急忙别过头去，但还是不甘心地强硬道：“你把我带来这儿的？”
“是我。”轻轻松松就承认了。
“就你？”九龄望着他，心生怀疑。
君夜阑大步走进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发自帝王的恢宏大气。他坐到她的床边，道：“我是第九天阶等级的炼药师，我炼制的迷魂香，把你带过来绰绰有余。”
居然使这种阴招！九龄不爽地冷哼一声：“看上去你以前经常做这种事。”
君夜阑笑道：“我是皇上，天底下有无数绝色女子排着队要在我的后宫母仪天下。这种事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那你还做。”
“因为那是你。”
九龄的心中莫名闪过一丝窃喜，但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只觉得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像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一样明净。她伸手拿起身边的衣服穿上，就掀开被子下地来：“多谢皇上的一夜收留，在下告辞。”
君夜阑淡笑着看着她，身体一丝阻止的动作都没有：“你走不出去的。”
九龄走到门边，狠狠一推门，立刻就被一股巨大的能量反弹回来。
“你设了结界？！”她回头瞪着君夜阑，又惊又怒。
“不然，我堂堂一国之君，后位空悬，却在深更半夜带着一位来历不明的绝色美女回到寝宫，会被那些老臣啰嗦死的。”君夜阑眉眼弯弯。
“撤掉结界！”九龄命令他。
“我拒绝。”某人淡定回答。
“那我就把它打碎！”九龄大喝一声，抬手一把青铜长剑便稳稳地握在了手中！
屋内顿时狂风骤起，携带着巨大的力量往结界上一击——
“当！”一柄红色战刀翻旋而上，精准地截住了她的攻击！
九龄顿时感到虎口发麻，战刀上浑厚的火属性元气抵挡着她的长剑，两把武器微微颤抖，发出阵阵共鸣声，各不示弱！
九龄抿唇，顺势收力把长剑放回纳戒，自己就迎着这威猛的攻击欺身而上！
君夜阑急忙收回元气，突然回溯的元气无处释压，就一并反噬在了他的身上，重击于心脉，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而九龄趁着这个时机，聚气，瞅准结界中最薄弱的地方，抬手握拳，狠狠砸下！
“时间到了。”君夜阑突然低声来了这么一句。
九龄顿时觉得手一软，结界强大的冲击力又立刻占了上风，把她弹回床上！
君夜阑倚靠床柱坐着，抬袖擦掉嘴角的血污，淡淡道：“你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吗？我要不留一手今天可就败了。”败过一次，他就绝不想再败第二次！
九龄躺在床上，心口淤血堆积，连呼吸都有些沉重了。她气恼起来：“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快放我出去！”
“你出去干嘛？”
“当然是帮席渊……”
“席渊手下有我的一大群人接手处理由你负责的事情，他们的存在，相当于一个你。我已经放出话去称你在闭关不得任何人打扰，席渊不会贸然来找你。”君夜阑说完一切，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可以了吗？”
九龄的表情，从他说话开始，就一直是惊愕的。
愣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没错。”君夜阑笑得像一只老狐狸，“并且，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从纳戒中取出一个翠绿色的琉璃瓶，在她面前一晃。
九龄立刻瞪大了双眼，摸摸口袋，再翻了翻纳戒，然后一跃而起：“你哪儿来的？！”
“上次在魔城的时候，不知是谁和我打架来着……”君夜阑翻白眼望天。
“给我！”九龄怒吼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别呀……”君夜阑一句话没说完，看见她可以杀人的目光，马上接口解释，“有一种丹药名为‘忆昔丹’，只要在炼制时把记忆融合进去，服下后，就能恢复记忆。”言下之意，他可以帮她恢复记忆。
“你会这么好心？”九龄瞪着他。
“只要你帮我。”君夜阑立刻提出条件。
九龄眼珠子一转：“好，我答应你。”
君夜阑微微一笑，撤掉结界，挥手招进来一个人：“这是离灵，我的手下。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叫她帮你做。”
离灵抬头看见这个女人心里就不爽，碍着君夜阑又不敢发火，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来行礼：“见过阁下，在下离灵。”
九龄眯眼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大概才十四岁的小丫头，她眼底的小九九怎么瞒得过老谋深算的九龄？于是九龄浅笑着扶起她：“不用这么拘束。”
君夜阑真的是心情太好了，这丫头终于肯留在他身边了，至于以后的事情，只要她在，还怕办不成？所以他也没注意到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站起身来草草吩咐了一番，就出门去了。
门一关上，九龄便褪去刚才温和大姐姐的模样，慵懒地往垫子上一靠：“你们皇上要你来伺候我，可我这人随心所欲，有的时候就会突发奇想玩个新奇的东西什么的。不知道你都会些什么，能不能陪我玩儿啊？”
“阁下尽管吩咐，在下一定照办。”
“好啊，那你帮我建一个窝和一个鸟架子来，我的召唤兽可不能委屈了。睡窝子总比睡灵兽空间强吧？”九龄召唤出白虎和黑鸦，看见白虎还是迷迷糊糊的睡不醒，便飞起一脚踹向它的屁股：“喂，飓，快起来啦，我们换地方住啦！”
“好的，在下这便吩咐人去做。”
离灵转身刚要走，又被九龄叫住：“不用别人了，别人做的我看不上。我想看看你的手艺。”
离灵银牙一咬，强压怒火：“在下愚钝，不会做这些东西。”
九龄闻言很惋惜地摇摇头，作势起身就要朝门外走：“唉，我还以为珩音国有什么过人之处能留得住我呢，看来也就这个水平了。跟这样的国家合作岂不辱没了我。不干了不干了……”
“阁下等等！”离灵一听她的话，顿时就慌了。君夜阑的心狠手辣名声在外，要是坏了他的事，能留条命就不错了！
“哦？还有事？”九龄拉长了语调，回过头看她。
“在下……在下这就去做。”离灵弯了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等——”九龄心底窃笑，还嫌不够，继续刁难着离灵，“这屋里帐上绣的花也太丑了，像你一样，庸俗！给我换一张来！还有，这桌上的摆件太老土了，也全部拿走！我真是很不理解你们的品味诶，墙上挂什么画嘛，真是随大流！我要换一把扇子挂在上面！……”
“好的……”离灵紧咬着牙，反复告诉自己为了殿下要忍！
“对了！你穿的衣服也好丑，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会烦的，下次换一套吧！嗯……红色上衣配绿色下裳如何？”
“九龄！我警告你别欺人太甚！”离灵一张小脸由白变红，再变青，最后黑着脸一拍桌子。
九龄马上站起来，一脚重落在她拍过的桌面上，威风凛凛地搭着，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吼什么吼啊，你会我就不会啊？我告诉你，要是让我哪里不痛快，你们皇上的合作就别想了！”
“你！”离灵伸手指着她，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你什么你啊，还不快去做啊！”九龄瞪大眼睛，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活脱脱像个泼妇。她可不受那些世俗观念的约束，能胡作非为的机会，她绝不放过！
离灵恨恨地跺了跺脚，吐出一句：“谨遵阁下吩咐。”转身离去。
“等等！”
“你还想干什么？！”离灵非常不耐烦地停下脚步，连头都懒得回。
好啊，敢这么对我说话！九龄奸诈地笑看着她，哼，本来还想稍微放过你的，既然你是这种态度，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飓！”她大喝一声，“给我把这屋顶掀了！”
白虎晕晕乎乎地站起来，一听是这种破坏东西的事，又看见离灵怒火腾烧的脸和九龄一脸玩味的笑，立刻明白过来，打起十二分精神，聚集元气，“呼”的一声，平地间卷起一阵狂风，“轰隆！”整片屋顶被连根拔起，在地上摔得粉碎！
“九龄！”离灵抓狂了。
九龄淡淡地看着她，唇边噙着温和的笑：“这屋顶我也不喜欢，所以……麻烦你了。”语气听上去谦卑有礼，不明真相的人一定会为她说话的！
“哼！”离灵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她知道要是再多嘴，这个女人可能会把整个皇宫都给毁了！
看着少女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九龄终于满意地真正笑了起来。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