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霜突出重围之时早已伤痕累累、筋疲力竭,仅凭着一丝信念在瓢泼大雨中奔行。经历了一天一夜的痛苦分娩和方才的苦斗,她的奔逃正透支着生命。幸好突然来临的大雨冲刷掉了一路的痕迹,才使得她能够顺利地甩开追兵。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儿,却见孩子的襁褓已然湿透,而其中的婴儿则脸色惨白中冻得瑟瑟发抖。
见到此状,齐霜心中一疼。她急忙寻了一处可避雨的树洞,解开婴儿潮湿的襁褓,又拉开自己的衣领,将chiluo而柔软的女儿贴着自己的皮肤裹好,紧紧搂住。待得婴儿乌青的小嘴出现了一丝暖色,方才起身再次开始奔逃。
亲眼目睹了母亲所经历的恶战和对自己的呵护,齐若轩对这个初次相逢的女子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分。前世的她从能够记事起就没了父母,不管她如何努力学习、辛勤劳作,养母仍觉得她事事不如己意,时而冷嘲热讽、动辄打骂,从未让她感受过母爱。当见到齐霜对自己如此的疼爱,她多么希望母亲能够平平安安地逃脱追杀,亲手抚养自己长大。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早已透支的齐霜在将她托付给师兄陆轩然后,便闭上了双眼,永远离开了人世。纵使习惯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依旧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婴儿的哭声激化了陆轩然心中的悲哀。他不忍再看师妹挂着安心笑容的脸,仰头闭上了双眼。
……
“师兄,我不知于夜风如何寻出了我同萧郎所在之地,但想来并未发觉你们也在此处。我虽侥幸得以逃脱,范迁必定带人四处搜查。此处已不安全,你速速带着岚儿离开这里。”
驾着马车奔驰在通往菀芸的土路之上,陆轩然的耳边回响着齐霜临死前的话语。他深邃的目光静静凝望着前方,心中若有所思。
齐霜逃来之前,他已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波动从山中传来。虽说这波动他从未见过,但却十分熟悉。凭他身为炽焰教前任教法、多年研习圣教法典的经验,这波动与法典中所述大法之波动如出同源。这让他不由想到了一个人——新任教法黎图。
当年,他为了免受齐霜叛逃之牵连,娶了教主之女胡珊为妻。喜出望外的是,他非但因此脱了干系,还在老教法去世之后接替了教法之位。原本凭他的实力,坐上此位也不算过分,可他却坐的并不安心。他唯一忌惮的,便是前任教法之子黎图。黎图自幼聪慧,资质颇高,常年随父亲学习法典,深得父亲衣钵。单论实力,陆轩然自认不如。虽说黎图并未对胡老堂主的任命表现出不服,但陆轩然却始终如鲠在喉。
他也曾想过设计谋害黎图好让自己高枕无忧,但念在老教法于自己亦师亦父、恩重如山,黎图又是他的独子,故而未曾真正有所行动,仅仅是提防一二。不料黎图竟以为父守丧之名,主动辞去了教中一切职务,居于家中闭门不出,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也令他渐渐失去了防备之心。
三年后,于夜风发动叛乱,以迅雷之势谋害胡老教主,屠杀教中所有不服之人,自居教主之位。消失许久的黎图竟重新出现,随之登上了教法之座。
陆轩然事后想来,只怕,从扈家惨案一开始,他就已经在谋划此事了。扈于定是在他的帮助下,改容易面,以于夜风之名,混进了赤硝堂,也定是有他相助才得以短短三年之间成功叛教,坐上教主宝座。他激流勇退,主动示弱,降低了众人防备之心,又暗中谋划、处处布局,当真是好深的心机。
还有一件事,令他十分在意,那便是婴儿背上的那个宛如红莲圣印的胎记。莫非真是红莲神显灵,天降圣女?可若真为红莲神之意,又为何不在教中选人,却是将圣女安放于一个叛徒腹中呢?
正思索之前,陆轩然心中忽生异兆。他不及细想,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副卷轴,扬手间卷轴伸展开来,将马车环绕起来,在车外形成了一个大茧。随着大茧成型,轴中文字尽皆从纸面上飞了起来,转眼间凝成一条黑色的巨蛇,盘在茧上游走起来。巨蛇时而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一双碧绿的眼睛中闪着警惕的幽光。
“夫君,出什么事了?”搂着婴儿的胡珊在车内感到了外面的异动,忙掀帘问道。
“似是有追兵前来,你护好岚儿。”说话间,陆轩然猛然催力扬鞭,抽打在奔马之上。
马儿吃痛,发足狂奔起来,胡珊连忙放下帘子,坐回车内搂紧了婴儿。
“陆教法果然好警惕,早早的便察觉出了我等前来。”不过多时,范迁的声音从路边的林中传了出来。
陆轩然没有答话,专心驾车中握紧了身边的短杖。
“你以为,单凭你二人能逃得出教主的天罗地网?速速交出圣女,我饶你不死!”话音未落,前方不远处的地面骤然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裂缝,陆轩然只得仓促勒马,停下车来。
“聒噪!有本事,便进我蛇阵来取。”
……
“夫君,我……我逃不动了。”满身泥泞的胡珊背靠树干,喘着粗气向陆轩然道。看上去已支撑不了多久。
此刻,陆轩然也是一脸疲惫,马车早已在第一轮追杀中粉身碎骨,艰难逃出的二人为避行踪,只得潜入林中,步行而逃。
然而,无论陆轩然如何掩盖行踪,追兵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难以甩掉。这种情况在他们之前的逃亡之中从未出现过,究竟自己身上出了什么变数,能让他们如此轻易寻得?
齐若轩虽二人奔波已是饿得痨肠寡肚,她很想告诉他们自己有多饿,可是嘴巴和舌头好像并不配合,完全不听从大脑的指令,只能发出一阵仿佛哭一样的声音。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齐若轩急忙闭上了嘴,她很清楚的知道,三人此刻的境地容不得她哭出一声。
陆轩然听到婴儿出声,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回头看了看白岚,眉头紧蹙起来。莫非,这个变数正是这个婴儿?
胡珊似乎看出了陆轩然的想法,低声道,“她背负红莲圣印,定是有红莲神所留气息散发出来,让教众得以追踪到我们。若是不丢下她,我们只怕是逃不掉的。”
“我许诺过霜儿,将她视如己出。如今霜儿尸骨未寒,如此背信弃义我做不到。”陆轩然自然看出了胡珊的想法,沉声说到。
“夫君!我知道你同齐霜情谊深厚,可是齐霜已经死了,难道你要因为她,将我二人的命也搭进去么?就算我们死了,她一样落入于夜风之手,倒不如将她留与他们,也可给我们留下一线生机啊!”胡珊急道。
听到胡珊的话,陆轩然沉吟起来。他动摇了。他知道虽然胡珊一直与齐霜互不顺眼,但方才之话却是句句在理。可一想到齐霜临死前安心的笑容,他无论如何下不了这个决定。
“将孩子给我。”他伸手从胡珊怀里揽过婴儿,见其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嘴角似是还带着微笑,不由得心中一暖,不自觉地勾起了唇延。
齐若轩的确是在笑,若非身为初生婴儿,脸上的表情还不太受大脑控制,她相信自己可以笑得更好看。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害怕自己真的被他们遗弃,更多的却是因为一个极为特殊的原因——陆轩然同她前世的老公竟然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衣着打扮和气质以外,她看不出丝毫的不同。
这是梦,她在心中想到,一定是梦。否则,怎么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然而饿得发疼的胃提醒了她,这不是梦。庆幸之余,她反而更加担心起来,她从未如此害怕过被抛弃。即使没了疼爱自己的娘亲,能在“老公”身边长大,也算是上天待我不薄了。她如是想。
“珊儿,你独自逃吧!”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陆轩然终于下定了决心。
“夫君,你说什么?”胡珊眼中露出了强烈的悲伤,“你让我一个人逃?你要抱着她去送死吗?”
“只要能坚持到菀芸,范迁的追捕必将受到妨碍。菀芸教派繁多,各有领地。他们对自己的领地十分重视,对外来教派极为敌视。倘若范迁率众进入了他们的领地,必将受到强烈阻击。我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顺利到达,但我不想连累你。倘若他们果真因圣印而来,必定会紧随我而来,即便我落败身死,你也可搏得一线生机。”
“你以为我是怕死吗?”一滴泪从胡珊的眼角滑落,“离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珊儿……”陆轩然满眼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妻子,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有多么爱他,她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情。可是他的心早已经给了齐霜,纵使齐霜与白铭萧私奔,他也无心再给其他女子了。他娶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利用了她。然而,即使她非常清楚这一点,却仍然无怨无悔。正因如此,他对她才更觉愧疚。
“既然夫君不肯丢下她,我便同你一齐赴死,又有何妨?”见陆轩然不肯动摇,胡珊毅然决然地说到。
“好,那我二人便一起同行!”见胡珊表情坚决,陆轩然打消了之前的念头,他牵起她的手,将其紧紧握于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