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某酒店包厢内。
顾潇潇换了件十分朴素的白色连衣裙,简单的设计,柔软的质地,却很衬她,顺滑的黑色短发服帖的垂在耳侧,二十稍出头的女孩,正是最好的年华,黑发红唇,明眸皓齿,怎么看都好看。
她本想换上最漂亮的一件衣服,蹬上配套的高跟鞋,挽起长发。但是她突然又想起,长发已经被自己剪掉了,现在的顾潇潇看起来更像照片上的那个女孩,简直就是个完美的替身,世无其二。
她想着,既然已经要分离了,彼此忘掉是最好,也就无需做作且痴心的想着把最美的自己留在他的记忆中。况且,如果他心里有你,即使你破衣烂衫,满脸污垢,日后,他想起你的时候,你也必定是美艳动人,风姿绰约的。
自己之于宛炎,则恰恰是与上一种情况相反。
她笑了笑,露出尖尖的牙齿,泛着柔和的白光,甚是可人。她习惯性的掏出手机把玩,不禁想到了方才给宛炎打的那通电话。
“喂。”
“你在哪儿呢?”顾潇潇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甜腻娇嗔,像个查男友岗的小怨妇似的。
电话那端的宛炎轻咳了一声,好像把手机拿远了些,因为顾潇潇听到的声音明显小了:“我接个电话。”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然后就听到一个娇柔的女声,比顾潇潇的声音还令人浑身酥麻:“好,我在这等你回来。”
声音不大,却狠狠的撞在了顾潇潇的耳膜上,这疼痛直直的传达到脑内,连带着脑神经一起不可自抑的痉挛起来。
这嗓音,她认得。是谢沁尧。
宛炎说是跟一个导演谈剧本,也对,谢沁尧近两年的事业发展如日中天,在业界的名声也日渐大了起来。宛炎与她合作,真真是珠联璧合,强强联手,似乎世上没什么能阻隔他们,这本就是浑然天成,水到渠成的事。
看样子,宛炎他还挺快活的,自己这一通电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扰了他的兴致。
而后,电话里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几秒后,宛炎温润的嗓音再次传来。
这次,电话里安静了许多,看来他是找了个僻静地儿。
“有事吗?”
顾潇潇在电话这端傻兮兮的裂开嘴笑,仿佛宛炎就在眼前:“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宛炎微怔,继而扬了嘴角,声音也温柔了些:“我很快就回去。”
但这份温柔在顾潇潇听来,却带着喷薄的怜悯。
她咬了咬嘴唇,又挤出笑容,音调雀跃:“我在外面订了酒店,今天我们出去吃。我有话要跟你讲,很重要,一定要来。”
“好。”
说清楚了时间地点后,顾潇潇收了线。
她摩挲着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不苟言笑,身后是纯红的背景幕布。照片下面写着:高一三班,孟薇柔。
一张简简单单的一寸证件照。
照片背面有些粘手。顾潇潇翻过来看了看,能依稀辨识出胶水粘过的痕迹。这张照片,应该是从学生证之类的东西上取下来的。摘取者必定十分珍视这枚小照,摘取之时动作极为谨慎,所以照片没有一丝破损。
这张一寸照片是在宛炎视若珍宝的那只钢笔里发现的。
照片从笔里掉出来的时候,外面还有一层质地细密的小塑料袋,可以想象,放入者是多么的心思缜密,才能想到把照片装在小袋子里,藏在钢笔后盖中。袋子紧紧的贴合钢笔内壁,稍有间隙,钢笔就不能严丝合缝儿的组装好。
再仔细想想,小塑料袋的包裹也并非是多此一举。他定是担心墨水会沾染到照片,所以才用了这么个天衣无缝的方法,真是有心了。
顾潇潇将这件事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确认不是自己的理解偏差,而是真的确有其事。但她不想就这样轻易的给宛炎判了死刑,换句话说,她是不想亲手杀死自己梦寐以求的爱情,即使那是别人剩下的、遗留的。
半个小时后,顾潇潇已经喝掉了大半瓶红酒,面色酡红,思维却依旧清晰。
这几年来,她酒量见长,已经不是当年的一杯倒了。
门毫无征兆的开了,宛炎在侍者的带领下,终于,姗姗来迟。
门关上,这不大的包厢内,一下子就只剩下顾潇潇和宛炎两人。
她突然想到,自己现在和宛炎共享着同一个空间内的氧气,此刻从肺里压缩出的气体,说不定就是宛炎下一秒吸进去的。原来,自己也曾在不经意间和他有过如此亲密的关系。
这个想法很可笑。但是顾潇潇觉得,自欺欺人这种事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便也就不在乎多个一次两次的了。
宛炎今天难得的穿了正装,裁剪利落合体的黑西装,熨的平整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没有系领带,随意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凸出尖锐的锁骨,甚是明朗,顾潇潇觉得眼睛有点痛。
他一靠近,顾潇潇便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不重,但肯定是比自己现在喝的贵上许多倍的洋酒。
腐败的上流社会啊,自己永远也挤不进去的上流社会。
头顶剔透的水晶吊灯不停的变幻着色彩,把顾潇潇的面庞染成各种颜色,她从宛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笑,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
宛炎在她身旁坐下,将她面前的酒杯移开了些,柔声道:“别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顾潇潇不满的撅了撅嘴,仍是笑着揶揄:“你还不是一身酒气,还说我。你的胃病也是老毛病了,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注意身体。”说完吐了吐舌头,一脸嫌厌的表情,是嫌弃自己刚刚的话太恶心。
两人身上散发出的不同酒气在空气中交融,渐渐演变为一种让人沉醉迷乱的气味。
“吃饭了吗?”宛炎一向克制警醒,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例外。
顾潇潇木愣的看着宛炎张合的嘴:“你说的是早饭还是午饭?”
宛炎垂眸,刚想叫来侍者点餐,就被顾潇潇拦下,她抓住宛炎经络清晰的手腕:“不用了,我知道你吃过就行了。”
宛炎目光落在被顾潇潇握着的手腕上,顾潇潇立刻狼狈的缩回手,仿佛是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天大的逾越之事,又仿佛是宛炎手上有电,电的她浑身颤抖。
“怎么了?”宛炎蹙着眉头,他在电话里就察觉到了顾潇潇今天的反常。
顾潇潇想伸手捞酒杯,但是酒杯被宛炎这家伙放的太远,她只好不顾形象的半爬上桌子,这才将杯子又握在手中。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仰头灌进喉咙里。
中途被宛炎拦下,只喝了半杯。半杯也够了,酒壮怂人胆。
她一打响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男子,手持托盘走了出来。
男子将托盘上的器物轻轻搁在宛炎面前,然后不着声响的退下。
这想法是是顾潇潇在等待宛炎来到的那半个小时内想到的。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被宛炎算计,最后这次,总要搬回一局吧。即使她已经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打开吧。”顾潇潇推了推宛炎面前的小木盒。
她本想用个精致可观赏的玩意儿来承装自己送给宛炎的最后一件礼物,可这想法是她临时想到的,酒店里能找到的最合她意的,也只有面前这个没刷油漆的粗糙原木盒了。
宛炎带着情绪不明的神色看了看顾潇潇,然后想也不想的打开了盒子上的锁扣。
里面躺着的,是一张一寸小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