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金顶,大红帐,二排八人抬的双人轿,西皇的皇帝和未来的皇后就坐在这喜轿里面,前面是奏着喜乐的队伍,后面是拉长了十几里的红妆队,轿子两边围着的全是有着花容月貌的宫女,护驾的侍卫队更是精神抖擞英姿飒爽。皇帝大婚,全城戒严,百姓被围在红妆队五丈之外,左霄营、右霄营全军上阵,城墙上守备森严,百姓们见如此大的阵仗,也都自觉有序的排列在外围,欢呼声一浪一浪袭来,人人面上都是笑如花开。
沐夜站在京城最高的楼阁之上,低头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红妆队伍,直到这一刻,沐夜突然犹豫了,她突然害怕,害怕那张藏在红帐后面的云川的脸。两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会变,即使他的模样没有变,或许,他的心变了呢?
沐夜挣扎之间,突然感觉到心底蹿上一道激流,像是她体内的血突然冲到了心头,打散了她心中的所有踌躇。
这瞬间,不知为何,沐夜想起了娘亲。沐夜的身上留着西琉的血,而西琉是这样一个女子,敢恨更敢爱,面对所爱之人,从不曾有一丝的犹豫,哪怕是粉身碎骨,只为求一个无憾。
沐夜从腰间抽出一根发带将身后的散发高高扎起,她静静的凝着脚下渐近的金顶红轿,直到那轿子到了她的脚下,她张开双臂,翩然跳下。
沐夜从天而降的那个画面,恐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终生难忘。
比之如仙子落世,不算虚言,落凡时,世人只观她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初见倾城,回眸倾国。直到沐夜落在了喜轿前,红妆队停止脚步,万人无声,就连守备的护卫军也忘了上前。
沐夜凝视着脸前的红纱帐,手中的剑已出鞘,待守备军反应过来正要冲上来阻止时,沐夜的剑已划过帐子,一片红纱整齐的落在了地上,里面坐着的一男一女,一个淡然一个惊慌,两人齐齐的看向沐夜。
“有刺客!快拿下!”
“抢婚,有人抢婚!”
一时之间,人群沸腾了起来,冲上来的守备军正要将沐夜捉下,突然,轿子里传出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住手,你们都退下。”
军人们猛地停止动作,应声后退了几步。
“皇上,我、我怕……”轿子里传出一阵娇滴滴的怯懦的声音,众人寻声看去,没了纱帐,里面的人和物一览无余,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儿,美确是美的,她的美艳丽、动人,可当这样世俗的艳丽遇到了沐夜的超凡,便瞬间黯淡了。
就在众人出神之际,突然,帐子里又传出了男子的声音。他的语气里带着些笑意,还有些无奈,字字清晰的说道:
“我真是没有想到啊,我到了这个年纪才成亲,居然还能碰见抢亲的?”
轿子里一身红衣的男子一手撑着下巴,用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盯着轿外一脸惊色的沐夜。他看着沐夜的脸色从煞白变成粉红,又从粉红变作了深红,终于,他按捺不住,哄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沐夜啊!你是掉到哪个山沟里了?江山早易主了,今天成亲的不是云川,是我宋袁骥啊!”宋袁骥一手捂在腹间,笑的几乎岔了气。坐在他身旁的娇小女子愣愣的看着他,又看看沐夜,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沐夜脚下不稳,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她这一辈子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过这么大胆的事,而且,居然还抢错亲?!她此时此刻完全体会到“找个地缝钻”这句话的意思了。
“我、我……”沐夜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她决定不管不顾就这么一走了之,刚转过身子,眼前的红妆队里走出一个一身银色衣衫的人,沐夜的脚猛地停住了。
银衣,青袍,青色发带,那是崇华山的衣服,他的头上还插着一支银色的含珠龙簪,她记得,以前白掌门的头上就是这根发簪。云川一步步走近沐夜,沐夜便一次次将他的模样刻在心底,一圈圈,一层层,从小,到大,从模糊,到清晰。云川的笑还是如春风一般,这世上再找不出一张脸能像他这样温润,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沐夜突然想起童谣曾经问过她的一句话。
“你想他吗?”
直到这一刻,沐夜眼中的泪水像是积攒压抑了一世那么久,她从没想过,会有哭的如此狼狈的一天,她缓缓地低下头,她明明怕被他看见自己的泪,却还是无法控制它们。以前的沐夜,明明可以控制的很好,可如今的沐夜,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不是那时太坚强,只至此时情太深。
云川走到沐夜的身旁,他眉目含笑,他看透她的坚强她的脆弱,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沐夜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她觉得这一瞬,仿佛就是她丢掉的两年的时光,两年里她一个人的****夜夜历历在目,心中的不安和彷徨却在这一瞬里消失贻尽。
“呜……云川。”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一遍遍说道:“我想你,云川,我想你,我想你,我一直在想你……”
云川的眼眶红了,他紧紧抱着怀里的沐夜,只回了一句话:“我等着,我等着,我一直在等你,夜。”
沐夜埋头在他的胸前,流着泪,笑了。
待沐夜察觉到身旁投来的探究的目光,她才恍然大悟,此时他们正在别人的大婚队伍里。
云川松开沐夜时,沐夜的脸依旧是红的,云川笑着看向轿子里的宋袁骥,宋袁骥一副拖着双腮看得正起劲的样子,见云川看过来,随即摆了摆手,似乎在说你们继续。
云川笑着对一身喜袍的宋袁骥说道:“皇兄,我这一辈子,只有今天,最羡慕你。”他轻叹出口气,笑着又道:“你都不知,刚刚我在那里,看到沐夜斩开你的轿帘,那一刻,我多希望坐在里面的是我,被抢的,也是我。”
宋袁骥没忍住,喷出一笑,伸手指了指沐夜,说道:“云川,不得不说,你眼光太高,太高了!敢抢皇帝的亲,这样的女子,西皇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沐夜的脸已红到了耳朵根,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云川笑着对宋袁骥作揖,又道:“皇兄,今天耽误了你的吉时,你和皇嫂快启程吧。”
云川说到这个,一直侯在轿子边不敢说话的喜婆终于壮着胆子走上来几步,她拾起地上被沐夜斩下来的轿帘,为难的看了看轿子里的皇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得了,就这么走吧!通着风,凉快!”说罢,他身子向后一仰,一手搂着身边娇滴滴的新娘子,又道:“我这么美的皇后,也叫大家饱饱眼福。起轿!”
乐队又奏起来,也不知是谁提的意,奏的曲子变成了“好事成双”,喜庆的乐声后面是皇帝和皇后的喜轿,轿子后面的红妆队向着皇城内浩浩荡荡的走去……
“姐,你刚刚实在是……”沐承恩也不知是从那里蹦出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白泥,白泥的脸红通通的,一手捂着肚子,似乎还沉浸在她欢乐的小天地里。
“承恩!”沐夜再次见到承恩,有些激动,她仔细打量着承恩,破涕为笑,说道:“嗯,跟我想象中还是一个样,高了,长的越发像爹了。”
承恩笑着点点头,他很快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姐,你刚刚抢亲那一幕,太英勇了。你不知道,刚刚你跳下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是云川哥拉着我们,我这才没冲出去,不然真错过这史上最震撼人心的一幕了。”
“什么?”沐夜双目一瞪,转头看向云川,云川却只是低头强忍着脸上的笑。
“真恼人。”沐夜一拳打在云川的肩上,云川笑着受下。
白泥好不容易止住了脸上的笑,她揉了揉发痛的腮帮,问道:“沐姐姐,这两年你去了哪里,过的好吗?”
沐夜听到这句,她沉默了一下,接着,缓缓抬起了右手,她的手腕上有一层白色的布缠着,她将它解开,将手腕呈现在众人面前。
承恩,白泥,甚至连云川,都惊讶的看着她的手腕。曾经伴随了沐夜十五年的“血灿莲花”,如今,不见了,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承恩似是不信,他用手在沐夜的手腕上擦了擦,接着,泪水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姐,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你走了两年,就是为了这个吗?”
沐夜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我,是母亲。”承恩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沐夜的脸上扬起一笑,她抽出手中的剑,用手指在剑上轻轻的蹭了一下,众人不明她是何意,突然,鲜红的血液顺着剑留下来,滴落到地上,血停留在那里,依旧是鲜红的。
“姐!这,这,白呢?”承恩惊的话也说不清楚。
两年过去了,如今沐夜早已满二十岁,白血应该已经成熟,她的血不可能还是鲜红色的。从古到今,从没有听说过百香一族的白血过了二十岁还不变白的。
云川微蹙起眉头,拿过沐夜的手,为她止血,沐夜笑着,垂眸说道:“当年母亲喂我们喝下‘血灿莲花’,原来,血灿莲花和白血是相生相克的,我们百香一族的族民其实身上的白血也是毒。白血让我们身上的莲毒发作时比一般的人要痛苦,可是,其实那是它在和我们体内的白血抗争。母亲用的是以毒攻毒,血灿莲花只要熬过了二十岁的血变,就能和白血一同化解了。起初我不信,这是这两年里,我等了两年,血灿莲花再没有发作,我体内的血,也没有变化。承恩,母亲她从一开始,就为我们谋划好了,她一直在保护我们。”
承恩哭了,他不停的点着头,他哭,不是为别的,是羞愧于自己曾经对母亲的误解。他曾经怨过母亲,每当血灿莲花发作他生不如死的时候,甚至恨过她。如今想起来,母亲是如此的疼爱他们,如此的,为他们计深远。
百香一族被冠上邪教,西琉带着百香族的遗孤来到西皇,从那个时候开始西琉就想到了,世人容不下白血,到沐夜和承恩长大的那一天,他们二人面临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所以,她忍辱负重,来到沐府,她甚至忍着母子连心的痛,给自己的孩子灌下那一碗“血灿莲花”。
从沐麟到百君香,曾有多少人为她疯狂;从苏子鹤到崇华师祖,他们都佩服她的胆识和才华。这样的奇女子是沐夜的娘亲,每每想到这里,就叫沐夜觉得无比的骄傲。而最让她感觉温暖的是,她的母亲,一直是如此的深爱她。
“沐姐姐没了白血,绝毒也解开了,哥哥现在不是皇帝了,那,那你们是不是可以在一起了,你们可以成亲了!”白泥突然拍手喊道。
云川低头看着沐夜,沐夜回看着她,两人相视无言,片刻之后,云川拉起沐夜的手,对白泥说了一句:“是要成亲呢,否则你还在后面等着呢。”说罢,拉着沐夜,两人并肩走去。
“你,你说什么呢,哥!我等什么了?”白泥倏地红了脸,目光偷撇到身旁的沐承恩。沐承恩瞧到了她的目光,一手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忍不住的笑了一下,他对身前的云川和沐夜说道:“是呀,你们快成亲,我在后面等着呢。”
“木头,你说什么?你这么着急要娶谁!”白泥一把扯过承恩的手臂,狠狠拧了一下。
“哎哟,我、我看看,看看你嫁不嫁,不嫁我可不能打一辈子光棍的。”
“你,你什么时候这么没羞没臊了!”白泥红着脸,一把甩开他的胳膊。
“你还好意思给我提‘没羞没臊’,你的……咳,我都摸过了,我也,呜呜,呜!”承恩的话还未说完,白泥一个巴掌糊在了他的嘴上。“你给我过来!”白泥说着,将沐承恩拉到了巷子里。沐夜和云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云川。你留在我手腕里的那根牛毫针可以取出来了吧,已经没用了。”沐夜抬了抬手腕,指着脉间的一道突起说道。“我用内力了,你嵌在脉里,我取不出来,看样要施外力才行。”
云川握着她逃脱的那只右手,笑着回道:“我想过了,先不取。你带着它有益无害,如果你要是再跑掉了,还是要回来找我。”
沐夜一怔,无奈道:“当初你给我封这根针,是为了这个?云川,你肚子里还有多少坏水,是我不知道的?”
云川笑的更欢了,他紧了紧沐夜的手,又道:“我的肚子里,只有一渠相思水。”
“说得好听。”沐夜扭头看着别处,脸上却泛起暖暖的笑意。
“夜。”
“嗯。”
“皇后做不成,掌门夫人,你可还中意?”
“只要你在,便是我意。”
一青一黄,相连的两个身影,向着皇城门外,缓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