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阁的一处小屋,虽不奢华,却很温暖,一只小火炉,里面的炉火正烧的正旺,在炉火上,那只铜壶中的水早已烧沸,却没有人去触碰。
刘浩正襟危坐,不时去拨弄一些炉火,让那火不至于有烟,原本有很多话要说,可真正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早已什么都不想说。
世间之人,本身就是各有各自的苦,自己又何必拿自己头疼的事情,去为难一向照顾自己的先生。
实际上,当白鱼挣脱那女人手掌的时候,他心中那股对于天地的怨气,也随之消散了。
他轻抚白鱼,这些年来唯有这把剑,真正认可了他,哪怕这认可付出的代价,是要自己的寿命只有三天,却也已经足够。
就凭借这白鱼或许无意间的自我本能,就让刘浩原本在林仙子那里已经近乎破损掉的自尊心,再次凝聚起来,而且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气息,已经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
独孤先生用毛巾包裹了那铜壶的提手,往茶壶里面注入热水,茶叶随之被冲开,他淡淡的开口道:“有事?”
刘浩的嘴角露出笑容,继而摇了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事他现在已经看开,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独孤先生点了点头,将充好的茶水,放到刘浩的身边,自己也饮下一口道:“明日我将离开杭州府,北上燕州府,去那白山黑水一带,去见一名多年未见的朋友,你可愿意陪我一起去?”
刘浩接过茶具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微蹙道:“燕州府地处极北,历来都是苦寒之地,而且接近两辽,据说那里至今还有不少胡人,先生的朋友,难道就不能够来吗?”
刘浩有此担心,并非多余,一百年前,独孤家族在燕州府一带,建立了北汉帝国,先后经历了五代皇帝,却一个比一个凶残,经常出兵中原,导致生灵涂炭。
而燕州府的关外,那是胡人居住的地方,如今整个大明,有能力在那里吞并的,就只有那辽王萧明山。
可这萧明山曾经马踏六国,屠城十七处,被称为屠夫,绝对不是好招惹的人,而其儿子萧世子,也绝对是一个疯子,据说喜欢活取人心,在中原早就被万人唾弃。
现在先生居然要去如此凶险的地方,刘浩自然是不愿意他冒险的,最少在秋冬这个季节,一般南方人,还真是受不了那里的寒气。
独孤虚笑了笑指了指床头悬挂的一柄宝剑道:“昔日我的那位朋友曾经说过,我的底子不错,是个练武的胚子,可惜我一心想要考取功名,所以放弃了,如今后悔了,正好想要看看,自己还能不能行?”
“先生!”
刘浩欲言又止,他很清楚,先生能够有这样突然的举动,多半是因为今晚的事情,虞美人将自己带到阁主那里,彻底伤透了他的心,他不光不爱美人,也不再爱他曾经喜爱的那些书籍,算是彻底的摆脱。
这是要弃笔从戎,虽然文武在朝廷之上并无先后,可想到将来坊间少了一个读书人,江湖上多了一名剑客,刘浩心中很失落。
“此去路途遥远,我有一些书籍,带着也并不方便,留下来送你也好,有空就看看,若是实在懒得看,也能够卖了换几个馒头,填饱肚子!”
独孤虚将一摞自己事先并没有准备的书籍,全部都推在了刘浩的面前,也算彻底斩断了自己这一点嗜好。
刘浩没有拒绝,接下了全部的书籍,恭敬的朝着先生拜了拜,他知道先生应该心意已决,他并不愿意去劝阻。
而且多年的相处,他对于先生的博学十分的佩服,他也不希望先生一直留在这妙音阁中,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终究是虚度了光阴。
原本独孤虚想要留刘浩喝几杯,可玉兰姑娘来了,刘浩识趣的告辞离开。
“你还没有走?”
在妙音阁的后院,刘浩再次遇到了那铃铛姑娘,对方神情冷冰冰的站着,眼神却似乎变的有些黯淡。
“你管不着!”铃铛姑娘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脚下和腰间的铃铛轻轻响动,在黑夜中传出一阵悦耳的铃声。
刘浩自讨没趣的苦笑一声,目光不经意的往墙角的位置看了一眼,却是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自从他登上望云楼,那老董就好像凭空从杭州府消失了一般,让他不禁有些担忧,似乎从他获得白鱼,一切都变了。
从妙音阁,返回住所,原本并不需要走很远,可刘浩刻意的绕了一个大圈,走了四方街外的织造衙门前街。
杭州府生产桑蚕,多心灵手巧的秀女,苏绣和蜀绣更是位列四绣之中,而杭州府的绣工,又偏向大气一些,织造的工艺,也相对繁复的多。
在杭州府,最好的丝绸布匹,都聚集在织造衙门前街,这里的住户,十有八九前门是商铺,后院就是织造厂,日夜不停的赶制。
走进这条街,刘浩想起了自己一位熟悉的朋友,他的家就在这街道尽头,想想最后一次见面,也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如今要死了,总得来看看。
“给老娘滚出去,今晚你就睡大街去吧!”
就在刘浩想要抬头敲门的时候,就看到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踉踉跄跄被推了出来,两人双眼相对,脸上满是尴尬的神色。
“李秀,你又?”
刘浩苦笑一声,显然已经很了解面前的人,对于对方的遭遇,早就已经********,早就没有了丝毫的同情。
那人二十来岁,身形消瘦,就像竹竿一般,不过双眼却是炯炯有神,此时一副见到救命恩人的神情道:“好兄弟,兄弟我这几天的确有难,只能够到你那里凑活一下呀!”
说完话,根本就不等刘浩答应,拎着刘浩就往青衣巷的位置走,可这一转身,才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铃铛姑娘,神色顿时苦闷道:“红颜祸水,为女人和小人难养也,兄弟我这么惨痛的教训在前,兄弟你怎么还是上了女人的当?”
还没有等刘浩解释,一旁的铃铛姑娘就冷哼一声,作势就要打这个自己眼里的竹竿道:“你才是骗子!”
“别呀!都是自己人!”
刘浩一脸的苦闷,急忙横在了两人的中间,同时狠狠的瞪了这李秀一眼道:“李兄,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那里的确不方便你复习,要不你还是跟嫂子说一声?”
大明立国之处,开始实行科举考试制度,这李秀也算是一个人才,十六岁开始参与,可每一次都名落孙山,在前年其父母为他寻了一门婚事。
那女子也是本分之人,却唯独不愿意看着他去参加那科举,所以每次发现他看书,就会将其大骂一顿,甚至就如同今晚一般,赶出来。
“唉!”
却是见那李秀轻叹一声,一副书呆子的神色,满嘴的之乎者也一番,最终在两个听众都被说的昏昏欲睡之后,才一脸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
铃铛和刘浩全部都翻了一个白眼,不过刘浩是了解这李秀的,虽然人迂腐了一点,却也有些学问,最少独孤先生就说过,这李秀就是生错了地方,换了别的地方,早就高中榜首了。
这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自从武帝登基之后,这杭州府,的确没有出现过一位榜首,甚至于能够进入前十都不多,这其中固然有杭州府才气所剩无多有关,而大一层含义,则是国策。
当年那场青衣巷案,朝廷之上虽然下旨安慰了一番,可最终依旧是有所忌惮,毕竟那些读书种子的后人太多,而且读书人弟子也多,皇位若是想要坐的安稳,自然就不能够允许这杭州府的人为官。
有这样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因为那一直被深恶痛绝的两辽地区,不要说是前十,就是能够进五十的人都没有,比之杭州府更惨一些。
这也是所谓的国策,极力打压手握兵权的辽王,那杭州府这边自然就有了比头,心中也能够舒服不少。
此事上面做的极为隐秘,只有一些精明之人才能够看穿,这也导致了杭州府除了一些山脚下的私塾,就再也听不到读书声,甚至读书无用论,也早已深入人心。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这杭州府就只能听到机杼声,再也听不到读书声了。
铃铛姑娘显然也知道这些,想要劝说一番,却是又觉得彼此都不熟,哪里有必要参合,所以也就没有开口。
刘浩最终还是目送李秀跑回家道歉,这场原本预料之中和睦相处的临终聚会,就因为这一个小插曲不欢而散。
“他原本有机会高中榜眼,不过这恐怕是要三十年后了!”
铃铛姑娘缓缓开口,身为补天人,自然精通占卜之术,就在刚刚的一刹那,她为李秀占卜了一挂,虽然不能够说百分百精准,却也八九不离十,最少她从未失手过。
“为什么?”
刘浩微微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铃铛姑娘,对方则露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情,他也并不生气,喃喃低语道:“三十年河东转河西,到时候或许真的有我杭州府人高中状元的那一天,只是我们这些时局计算之内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够凭借各自的本事掌握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