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复恭出逃到山南西道之后,称为京畿三镇的凤翔等地节度使陈茂贞等人联合上表请求征讨杨复恭。他们也坐不住了。
昭宗并没有同意他们的做法,他只想驱逐杨复恭,不想让藩镇之间互相混战,更不想让有野心的藩镇趁机扩大自己的实力。所以当李茂贞和其余二镇一起出兵,并上书请昭宗给个山南西道招讨使的名头的时候,昭宗没有回应。
这一点昭宗太明白了。孔子所说的名号不可轻易与人的道理在帝国的这个时候表现得特别突出。早在昭宗刚登基的时候,昭宗任命韦昭度为行营招讨使,率领刚刚组建的禁军出征讨伐盘踞西川的陈敬宣。同时任命王建为新一任西川节度使,充行营诸军都指挥使。
新组建的禁军完全不经打,那帮纨绔子弟一上真正的战场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结果该前进的关键时刻他们却掉转头一路狂奔,把对方的军队都吓坏了,这实在是他们见过的最能逃跑的军队。因此,韦昭度的禁军靠不上,王建就运用西川节度使的名号把地方武装收为己有,采用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一步步向前挺进,最后居然占据了西川,而且与朝廷脱离关系,成为独立王国。
所以昭宗很清楚给李茂贞山南西道招讨使的名号会有怎样的情况出现,于是来了个不加理会。
李茂贞看到皇帝对他的“合理”要求不理不睬,不由得大怒,他写信给中央,在里边大肆侮辱朝廷,甚至出言不逊,直接说昭宗不仅保护不了自己的国舅,还连为国舅报仇的勇气和能力都没有。
昭宗实在忍受不了了,身为皇帝居然被臣子这般辱骂。他的尊严、帝国的尊严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挑战。他找来宰相韦昭度,下令出兵讨伐陈茂贞。
也有人提出反对,说陈茂贞是凤翔节度使,万一事有不慎的话那么京城就危险了。昭宗已经气红了眼,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而且也不知道昭宗是凭什么作出的判断,他跟一个大臣说,你看以朝廷的精锐之师去攻打陈茂贞的乌合之众,他们(指禁军)什么时候能够班师凯旋。这个大臣很无奈,又不敢直接说那帮草包禁军根本不可能打胜仗,于是就含而混之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耐心等待就行了。
结果显而易见,等不了几天,皇帝的那些草包禁军再次展现了他们丰富的逃跑经验,官军甚至还没有到达凤翔境内便被打得溃不成军。陈茂贞率军进入长安。
昭宗又搅和了一下,不过这次是在长安,自己的大本营附近。后果是灾难性的。李茂贞进城后就杀掉了宰相杜让能,把长安城当作了自己的又一个占领区。
宰相杜让能很郁闷,在昭宗出兵之前他就劝昭宗想清楚,因为他深知到时候打了败仗,陈茂贞肯定会诛杀宰相以立威,那时候倒霉的肯定就是自己了。但是昭宗满怀信心地说,我们怎么会打败仗呢?杜宰相见昭宗这么坚决,只能长叹一声,回家安排后事。
天下的诸侯们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子被陈茂贞欺负,此时成了他们大展拳脚在诸侯中耀武扬威的好机会。之前被昭宗讨伐过的李克用看到了这次机遇,赶紧长途奔袭,兵临长安,李茂贞哪是他对手,几次就交手下来,便夹着尾巴乖乖地跑回了凤翔。并且上表跟昭宗道歉,装的比孙子还孙子。
昭宗当然很高兴,也忘记了自己还曾经派人攻打过这个沙陀人。据说为了奖励李克用的这次勤王之举,昭宗派一个儿子到李克用的大营里,拜这位沙陀人为兄,又把自己特别宠爱的的奇色美人魏国夫人陈氏赐给李克用享受。也可谓是帝国的一大奇闻了。
昭宗终于又获得了自由。
有自由并不是好事,昭宗决定重新来过。经过这次之后,昭宗终于认识到了禁军的无能。他要拥有真正归自己指挥的亲兵。在他的授意下,睦王、济王、韶王、通王、彭王、仪王、陈王等八个亲王组织亲兵,招募了两万多人。
自从沙陀人李克用走了之后,李茂贞又开始不安分了。他听说昭宗组建了亲兵队伍,还打算讨伐自己,决定先下手为强。带兵挺进长安。
昭宗又没辙了。他害怕再次落到李茂贞手里,便在延王的建议下准备渡过黄河去依附李克用。
其实,这可算是最愚蠢的建议。长安是帝国的基业所在,放弃长安便等于放弃帝国的尊严和一切。到目前为止,帝国的皇帝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放弃长安。但现在的昭宗却是主动放弃长安而长途跋涉去依附一个地方诸侯,帝国早已经没有了最后的尊严,皇帝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次逃离长安还导致帝国宗室元气大伤。当昭宗带领宗室、百官、亲兵队伍走到陕西附近的时候,大家都不太愿意走了。昭宗也在犹豫。
正好这时华州刺史韩建派人来请皇帝到华州驻扎,昭宗想也没想也就同意了。
这一下酿成了大祸。韩建也不是善类。他与李茂贞本来就是一伙的,当年还曾经与李茂贞一起讨伐杨复恭。昭宗这一去等于自投罗网。
估计是跟着昭宗的亲王们看出了韩建不是好鸟,便私下里密谋要除掉韩建,把华州收归皇帝所有,好歹也有个属于自己的根据地。可惜这帮王爷连密谋都不会,结果让一个叫花重武的将领发现了。他主要负责巡夜,估计是王爷们讨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硬是把他吸引到了窗台下,一听吓了一跳,他们居然准备杀死韩建。
他大惊,干净回去报告。韩建听了大怒。他跟李茂贞一样,很不希望皇帝身边有属于自己的亲兵,本来他只打算把皇帝带来的那两万精兵解决掉的,但现在他发现皇帝身边的亲王同样可恶,这帮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吃好的喝好的,吃饱喝足之后居然还要打自己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决定连他们一块干掉。
皇上也听到一些风声。他打算让亲王和韩建和解。于是便让亲王们到韩建那儿去解释说明一下。但韩建拒绝接见。这已经是很明确了。帝国的皇亲国戚们果然是毫无政治经验,凭借着手上的两万亲兵,他们居然毫无戒备。
韩建先行动手,他到昭宗面前告发手握兵权的八个亲王准备造反,并提醒昭宗说西晋的八王之乱如何如何。昭宗当然不吃他那一套,跟他说八个亲王肯定是没问题的。
韩建眼见诋毁八王不行,他又告诉昭宗说八王手下的那些亲兵都是些市井无赖,乌合之众,万一八王要作乱的话昭宗带在身边很危险。昭宗受他胁迫,终于同意解散亲王卫队,于是辛辛苦苦组建起来的亲兵队伍一夜之间便没有了。这回昭宗和诸王手上无兵便只剩下任人宰割的命运了。
一天,昭宗带着诸王、文武官员登上华州的齐云楼,眺望远方的京城,他禁不住心中的郁闷,赋《菩萨蛮》一首:“登楼延望秦宫殿,茫茫不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野烟生碧树,陌上行人去。何处有英雄,迎归大内中。”在诗里边表达了怀念长安故宫,希望有英雄帮助自己回归长安的期盼。
几天后,出使太原的延王回到华州。韩建和宦官刘季述合谋,带兵包围了诸王住处,手无寸铁的皇子皇孙们顿时成了兵士杀戮的活靶子,他们纷纷从屋里奔出来,喊声震天。有的爬到树上,有的等上屋顶,朝着昭宗的住所大喊“官家救儿命”,但已经是他人板上鱼肉的昭宗又能做什么呢?
最后,除了昭宗之子外,其余的帝国宗室被杀戮殆尽。
帝国的宗室之前被大规模的杀戮过两次,一次是唐德宗年间的泾原兵士之乱,德宗匆忙出逃,未曾随驾的皇室70多人被乱兵残杀;一次是黄巢进入长安,大肆诛杀长安城中剩余的皇室子弟。自此,帝国皇室的有生力量已经差不多荡然无存了。帝国,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到此为止,昭宗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从刚即位便征募10大军,可谓雄姿英发,羽扇纶巾,大有荡平天下的气概。紧接着征讨西川,结果去了一个节度使,又来了一个,还把西川结结实实地赔了出去。这就预示着曾经庇护了唐玄宗、懿宗的大后方——西川再也不是帝国中央所有了。
丢了西川,昭宗好像不太在意,他紧接着看上了在山西的李克用,那是一个生性彪悍,打仗勇猛的沙陀人,大家都劝昭宗说凭帝国中央现在的实力最好别惹李克用。但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帝国禁军这颗鸡蛋在昭宗的命令下勇敢地碰上了大石头,蛋黄流的满地都是。
这两次事件给昭宗最大的告诫是不要惹藩镇。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宦官。问题在于,难道宦官就好惹吗?
昭宗并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他就勇敢地动手了。于是我们就看到宦官们一次又一次地与外边的藩镇联合起来,把昭宗逼出了长安不算,还让他变成了彻底彻尾的孤家寡人。帝国宗室元气大伤。
昭宗的出发点其实很好,他很想很想跟当年的武宗、宣宗一样卓然有为,可惜帝国的已经不再能够给他提供足够的支援了。于是他只好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他想撼动帝国的两大大山——藩镇和宦官,但又缺乏足够的力量,于是一切宏大的主题最后都演变成了闹剧般的小打小闹。他正像一个小孩,试图举起远远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重物,结果砸伤了自己。
最关键的是,帝国的平衡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于是伴随着这种失衡而来的就是剧烈的阵痛,各种势力重新组合,复归于新的平衡。这是帝国的现实,也是社会自然亘古不变的规律,但昭宗他是如此自信以至于他想用自己的平衡来加以替代,结局是显而易见的,但帝国本身的平衡一次又一次被这个顽童打破的时候,帝国的政治势力们已经不再有耐心重新组合了。于是,帝国的末日来临了。
哪里有复兴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