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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上人间的谣传——始皇帝时代的空穴来风(3)

后人对这一谣言的补充说明相当精彩,三国时期,有人确定,秦始皇的确找到了“天子气”,就在芒砀山。秦帝国时代的芒砀山前有一道深20米,长800余米的断崖,岩石呈紫红色,上面紫气环绕,忽然又化作五彩祥云围绕芒砀山盘旋。秦始皇断定:“此乃天子气也!”这位皇帝想把整个山都挖平,但工程之浩大,要比建十座阿房宫还难。所以有人建议他说,“可用青石镇之。”依当时术人的思想,青色石乃人间最阴最冷之石头,用它足以镇压住一切。水浒传那一百单八位好汉最开始时就是被一块大青石镇压在寺院里的。

找来一块大青石后,为了万无一失,秦始皇又在青石上刻上16个篆字:“吾大秦皇帝已登天子之位,紫气可息矣。”然后把青石立毕,秦始皇又对青石拜了三拜,据说,紫气立即就消失了。

但到了南北朝时期,这一说法又被具体化了一回。南朝梁人就记载说,秦始皇当时认定“天子气”是在今天的南京,于是征发民夫,挖断了南京附近的山冈,还在这里开凿出一条河,由此破坏了此地的王气。到了唐朝,又有人指出确切地点:“方山石垝是所断之处也”。而传说中开凿的那条河,最后也被定为秦淮河。

如果理性地来分析这一谣言,就会发现,这一谣言的产生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所以,秦始皇才南游,来“抑制”天子气。在战国时代,就已经有了这种谣言。当时楚国国王威王也听到了“东南有天子气”这个谣言。他要比后来的秦始皇惊恐,因为有天子气的东南正是在他境内。楚威王当时就派人在有天子气的地方埋藏了大批黄金,并将地名改作金陵(南京)。在他看来,这样的做法是能改变这片土地的性质,最终破坏掉天子气。

可到了秦始皇时代,这个谣言还在传播,等于说,楚威王的做法并没有真正见效,所以,他开始从堪舆学的角度坏了当地的天子气,不但如此,还认为楚威王埋黄金的做法简直是愚蠢,他也不想埋什么东西在那里,只是将金陵改作了秣陵,秣是牛马吃的草料,要比金低贱出许多。

由此看来,“东南有天子气”这个谣言已经成了中国封建传统的一部分,在后来的各个朝代,都有这个谣言的市场,并且越来越热。汉朝的缔造者刘邦很可能就是这个谣言的最大受益者。《史记》提到,几年后,刘邦和项羽在鸿门吃饭,项羽的谋士范增从他身上看到了“龙虎五彩”之气,并指出这就是所谓的“天子气”。而刘邦本人则在听说“东南天子气”的预言以后,也煞有介事地认为说的就是自己。

刘邦本是市井小民,在秦二世时代,因为不能完成帝国交给他的任务,而跑进深山躲了起来。据说,秦朝官兵到处捉拿他,他只是躲在芒砀山中,因为缺衣少吃,所以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婆吕雉。不久后,吕雉真的就在深山老林中找到了他。刘邦大为惶恐,说,你一个妇人都能找到我,那些官兵肯定不久就能把我活捉。吕雉却道,找你是件很容易的事,我每次来山中,都发现有一朵五色祥云,祥云如车盖,我顺着这朵云彩就找到你了。

据说,刘邦听了这段话后,惊喜非常,这才跑下山去回到老家沛县,在萧何等人的帮助下,杀掉沛县县令,最后起兵造反。

刘邦是中国历史上最善于扯淡的皇帝之一,这个故事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吕雉非神非妖,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能看到的天子之气,追捕刘邦的官兵难道看不到?

当然,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我们要讨论的是,刘邦后来建都长安,却没有选择东南的南京作为都城,这还是跟秦始皇对谣言所采取的手段有关系。据后人所言,在以南京为都城的历代王朝,大都国势衰微,持续时间短暂。究其原因,是秦始皇破坏了“东南天子气”!

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自然,所有人也就相信“东南有天子气”的谣言。刘邦建立汉朝后,封自己的兄弟子侄为诸侯,镇守各地。他的侄子刘濞被封到东南为吴王,据说,刚封他的时候,刘邦就不是很开心,他摸着侄子的后背说,有观气的说东南有王气,五十年后要造反,说的不会是你吧?刘濞当时很年轻,五十年后的事,他又如何知道?所以,只是吓得浑身发抖而已。但还没有到五十年,吴王就真的造反了。可原因却不是他相信那个谣言,而是因为景帝采纳了大臣晁错的建议削藩,就是缩减他的地盘。吴王自然老大不高兴,联合了另外几家诸侯王,举起了叛乱的旗帜,自称“东帝”,史称“吴楚七国之乱”。如你所知,这场军事行动才持续了三个月,就被帝国镇压下去。

如果说七国之乱不是受到“东南有天子气”谣言影响的话,那么,南北朝时期南朝四个王朝的皇帝可就是这个谣言的大受益者了。

宋齐梁陈的四个皇帝在准备造反时,都派出人去传谣,谣言就是东南有天子气。而这一谣言一旦兴起,就无法遏止。奇怪的是,每一位当朝的皇帝往往都认错人,把该杀的留了下来,把没有天子气的却杀掉了。结果可想而知,南朝的四位开国皇帝都应了谣言。这就是“东南有天子气”这个谣言传了一千多年而始终仍旧有市场的原因,因为它被屡屡证明不是谣言,而是事实。

明朝初建时,安徽人朱元璋对在哪里建都煞费脑筋,他的谋士说:“东南有天子气”。朱元璋立即有所悟,就把都城建到了南京。可不过二代,他的儿子朱棣就在北方一路杀到南方,把帝国的第二代皇帝建文帝赶下了皇帝宝座,这还不算,他居然还把都城迁到了北京。“东南有天子气”的谣言本应该停止运行了,可这一传统实在太悠久,非人力所能制止得了的。

朱元璋后代宁王朱宸濠居城在南昌,此人能力不高,野心却很大。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位王爷有两位手下就把“东南有天子”的谣言说给了他听。而且,这一谣言在这二人的口中再次具体化,最终具体到了宁王身上。

某一类谣言之所以能蛊惑人心,是因为这一谣言能带给人信心。能带给人信心的谣言往往是一种信息的虚幻化与前瞻化,也就是说,这一类谣言的特质是望梅止渴,是一张画在纸上的大饼。它即使不能在短时间内给人以希望,却能让人在平凡中想到自己将来必是伟大的。总之,“东南有天子气”的谣言就仿佛是一精神鸦片,只要你吸了,就能得到快乐。

朱宸濠当然非常快乐,因为在他看来,这个谣言就是为自己准备的,是古人对他前途的预测。但他所不知道的是,精神鸦片在极度快乐之后仍会归于极度空虚。

公元1519年,他在南昌北方的帝国正统皇帝宣战。帝国派出了中国军事史上最伟大的军人王阳明,这场战争最终以朱宸濠的失败而结束。

到了这个时候,“东南有天子气”的谣言才算渐渐沉息,直到满清入主中原后消亡。明朝在北京失去政权后,在南方所建立的四个小朝廷,却始终没有将这一谣言传播。这是因为,一千多年的历史已经证明,东南的确有天子气,可东南那地方的确不适合天子居住。明朝人学得很聪明了。

再回到秦始皇亲自炮制的“东南有天子气”的谣言上来,如果用事后诸葛的分析方法,司马迁就认为,“东南天子气”本应有所指。在那个时代,能配得上这个预言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项羽,根据司马迁的说法,当时项羽正因为躲避仇家,而暂时居住在越地。秦始皇东南巡游时,他恰好看到了皇帝的仪仗,并发出“取而代之”的感慨。从这个记载上来看,司马迁很可能认为项羽就是“东南天子”所指示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刘邦,刘邦也看到了秦始皇的仪仗,说了“大丈夫当如是”。如果我们只把目光局限在这二人对秦始皇仪仗的感想上,就会发现,刘邦与项羽都是志向远大,但项羽是希望通过暴力手段来成为天子,刘邦却没有明确这一思想。这件事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别动不动就用武力解决问题,最终会失败的。

最后,我们来谈谈为什么会有“东南有天子气”这个谣言的诞生和持续了那么多年。

秦时代,西北关中地区良好的自然地理条件决定了这个地区处于政治经济军事上的优势地位。而东南地区临近大海,地势低平,加上气温适中,也与西北地区一样适宜古代农业的发展。也就是说,西北与东南在经济上是势不两立的。另外,双方文化的差别和冲突时有发生。我们知道,楚国作为当年东南的一个大国,其文化水平还处在相当低劣的程度,与西北文化相比,他们还非常原始。这也就是当年为什么中原各国瞧不起楚国的原因。我们今天所知道的龙是天子,凤是天子的附属就是在那个时代西北与东南斗争的结果。崇奉龙的西北政权屡屡击败崇奉凤的东南国家,最终,才使得“真龙天子”文化得以诞生。

不过,由于东南的经济一直保持着强盛的势头,所以东南人并没有屈服于西北人。就在秦始皇灭楚国的过程中,他见到了这些东南人的反抗,秦灭六国之灭楚国是最残暴的,也是因为楚国的反抗是最激烈的。秦帝国成立后,东南始终不老实,经常有谣言传出:“东南必兴”、“亡秦必东(南)楚”。这些谣言再加上秦帝国都城咸阳离东南地区遥远,中央政权无法直接管理,所以,秦始皇始终对东南地区抱有警戒心理。

有大量的事实证明东南不老实,又有类似谣言可供参考,再有听谣者秦始皇的关注,“东南有天子气”的谣言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

谣言就是具有这样的特性,你不关注它,它自然就会消灭。可秦始皇对它太重视了,又是南游,又是镇压,搞得天下百姓都相信了这一谣言。而这一谣言最终又被刘邦所证明是真的,所以,它的流传之广之长也就在所难免了。

不过,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东南有天子气”谣言诞生的条件,那就是东南术士的齐心协力。我们知道,楚国完全可以称之为巫国,在楚国,国王的鼓励与巫术之横行可谓是东南地区的一个特点。楚国人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占卜一番,这种风俗氛围造就了一批术士。这些术士的乡土观念相当浓厚,即使是在今年,东南人的乡土观念都要高于北方人。确切地说,这些术士无论是在本地还是在北方,所重视的和所吹嘘的都是自己的家乡。这当然谈不上自豪感,因为越是不开化的地方就越会有人渴望提升自己的优越感。在秦始皇扫平东南后,这些术士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仿佛一个始终有着优越感的贵族突然成了乞丐一样,人类的心理往往如此,许多贵族都不甘心做乞丐,所以,编织一些已经消逝的贵族生活和无法证明的贵族生活就成了他们反抗秦帝国的精神武器。于是,谣言四起,这是东南术士的心理慰籍,自然也是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即使是到了刘邦取得天下,“东南有天子气”的谣言仍旧不能消逝,原因很简单,刘邦虽然是东南人,验证了这一谣言。却把都城迁到了西北,等于说,他背叛了东南,东南人仍旧有理由继续着自己的谣言。整个汉朝三百多年,“东南有天子气”的谣言始终就没有消停过,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散播这种谣言之外,东南人对政权由北向南移的渴望是主要源动力。

西汉中期,淮南王召集方士宾客做编的《淮南子》中,就有对西北中央政权的微词。在这本书中,并不想造反的淮南王认为,西北统治东南的格局必将被改变。因为“东南方曰波母之山曰阳门……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门。”阳制阴是必然。

后来的历史足可以证明这种说法纯粹属于扯淡,但秦帝国的命运却被这谣言命中了,说秦帝国毁在谣言之下,虽然搀杂了唯心主义,历史事实却是,刘邦的确取代了秦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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