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清坐在通往北京的火车上,对自己这几年来的人生经历进行了深长的回忆,她想,本来她有一个幸福的家,一个十分优越而稳定的工作,在那里她完全可以度过自己幸福的一生。可是人的命运啊,却是如此的不可捉摸。如果他的丈夫不出车祸牺牲,如果她不离开那个所谓的高干家庭,如果她不下海,如果她下海不是那样地贪图发财,如果她不举报李副县长的贪污受贿,如果她不陷入为刘明贷款担保的泥潭,如果她在西安不落入那个找工作的陷阱,如果她不同意与那个流氓式的男人张世元同居……
如果没有以上的一切,她怎么会搞得如此狼狈,如此窝囊呢?不知为什么,她不但为自己的人生担忧,忽然又想起她当初走出天晴的那个家的情景,自从离开那个家,她再也没有回去过,现在有将近14年了,那个老头,天晴的老爸,还有那个植物人的老婆子,天晴的妈是怎样的情景呢?
雪清在1990年的除夕,平白无故地受到公公的一记耳光,她无论如何忍受不了这口气,在除夕之夜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曾是他与天晴结婚的家。离开那个家是赌气之为,但是她在那个家已经没有了丈夫,已经是无名无份地生活了好几年了。当然,她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作为公公的张曙,当时打了雪清的耳光,也是听信了飞短流长的谗言,认为雪清在外面有情人,情人甚至还给她的女儿送了衣服,他看到孙女穿的过年新衣,就更加增加了怨气与愤怒,在一时缺乏自控的情况下,打了儿媳雪清的一记耳光。他以为长辈打晚辈的一个耳光,是不要紧的,是不会出事的。他根本没有想到儿媳妇就这样气愤着跑了,而且再也不回来了。
当天晚上是除夕,别人家是团团圆圆过年,热热闹闹放鞭炮,儿媳和孙女一走,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孤老头子伴着一个没有知觉的植物人的婆婆,他忽然觉得心里无边的空寂,甚至产生了恐惧。儿媳和孙女在这屋里的时候,家里有大人的说话声,有孩子的笑声和哭闹声,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有人在客厅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有厨房饭菜的香气,有生活快乐的热气,有一种和谐温馨的空气。可是,这娘儿俩一走,人去楼空,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死寂在空气里蔓延。老头子在无端寂寞中,只有不断地抽烟,客厅里弥漫着滚滚的烟气,因为平时他吃惯了儿媳做的饭,现在儿媳走了,他甚至连饭也不会做,也懒得做,只有在外面买饭吃。这样,不仅家里是死寂般的冷清,而且厨房里断了炊烟,就失去了生活的生气,一股巨大的生命的暮气笼罩在这个家里,好像已经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
更要命的是,家里一个植物人的老婆子,平时都是雪清侍奉的,雪清为这个婆婆尽了最大的心力和孝顺,可是老头子不但不理解他,反而气走了她。现在这个侍奉老婆子的事由谁来负责呢?只有老头子自己来了。但是,老头子原来是高级干部,一向来都是享受别人的关心和侍候,现在却要来侍奉别人了,即使被侍奉的是自已的老伴,他也感到特别不舒服,对那些喂水喂饭,端屎端尿的事十分恶心。
他做了几天,就再也做不下去了。有时候,婆婆一天也吃不上饭,喝不上水,屎和尿拉在床上没人管,屋子里简直是臭气熏天。老头子变成了一个无情的人,他在家里待不下去的时候,就跑到旅馆里去吃住,家里就只剩下一个植物人的婆婆,在这种断水断食,无人侍奉的情况下,还能活下去吗?要不了几天,老婆子竟让老头子折磨死了,死在什么时候,都没有人知道。
当老头子一次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老婆子咽气了。他不但没有任何悲愁,反而觉得自己解放了,自由了,他甚至暗暗高兴起来,他想,失去了这样一个没有人气的老婆子,他还可以找一个老婆子呀。
人啦,为什么是这样绝情无义?命运为什么是这样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