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至近。
步子一长一短,一重一轻,洛玉鲤判断出,应该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和一个体态轻盈的女人。
无需猜想,这女人必是先前趁她失神,以金针毒器暗算她的“蜂四妹”冯巧儿。至于另外这个男子,虽没有真气外露,但腾腾的杀意早已穿墙而至,足可见不是个善类。
两人的脚步在黑石囚牢的门外终止。洛玉鲤调整好呼吸,将真气催至巅峰,运至双掌掌心,只待发出对方意料外的致命一击。
小蝶、小武姐弟俩此刻神色紧绷,眼睛死死盯着门口不放。其余孩子在他俩身后,早已害怕地蜷缩起身体,互相抱作一团,紧紧贴靠在墙角。
吱呀—声。
铁门从外面被缓缓拉开,长廊里火把的光亮登时贯射而入,将牢室里的情况照出了大半。
洛玉鲤故意闭着双眼,仅凭心法去感知敌人的动向,造成一副她仍中毒脱力的情形。
“喏,你说的洛家的弟子,就是这家伙了。”冯巧儿此时技不如人,权不在手,只好老老实实地将洛玉鲤指给丁百鬼。
丁百鬼点点头,先做了一番打量,才咂嘴道:“没想到,还是个小白脸。喂!你就是域都洛家的大弟子李狗蛋?”
“……”
暗室里死一般地寂静,被囚困的孩子们和冯巧儿无不瞪圆了眼睛。不因别的,怪只怪从丁百鬼口中吐出的“李狗蛋”这个滑稽的名字。
闭目蓄力的洛玉鲤也忍不住嘴角一扯,刚刚凝聚的真气一下子溃散了大半。
“噗嗤!”冯巧儿率先忍不住娇笑出声,道:“你哪里听来的这狗屁名字?”
丁百鬼见她毫不掩饰笑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对着洛玉鲤冷冷地道:“一个跟他同行的小子被我抓了,亲口招的。怎么,难道不对么?”
冯巧儿瞧他脸色冰冷,忌惮他的武功,赶紧收敛了笑容。
转而把怒火撒向洛玉鲤,恶狠狠地道:“李狗蛋是吧,正好你醒了,我们有事情问你!”
洛玉鲤听到牧天云竟然被这男人抓了,不禁心头一凛。这个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另一个山寨的高手,牧天云丝毫武功不会,若这男人有心杀他,他便决计活不到下一刻。
洛玉鲤睁开双眼,露出亮如夜星的眼眸,看向一身杀气的丁百鬼,平静地道:“你把他杀了?”
丁百鬼不答反问道:“这么说,你承认是洛家大弟子李狗蛋了?”
洛玉鲤这会懒得跟他多说其他,便应道:“没错,我是洛家之人李…狗蛋。我那个同伴,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丁百鬼诡谲一笑,道:“挨了我一掌,这功夫估计已经死透了。”
洛玉鲤心神巨震,想到牧天云必是药劲过了后,醒来发现自己不在,才去寻找自己,结果却撞在了这男人手里。又想到牧天云与自己结伴同往洛都也是当初受了自己的邀请,这会儿要是真为此丢了性命,自己定会内疚终生。
她在赤丹峰上整整六年无一刻不在修行济世之心。然而这才下山,非但没有助于人,反倒要先害死一人。这让她如何再面对师父米一立,师祖六猿,亦或是创立了《本源心流经》心法的太师祖雁耳。
不过也不知为何,在对牧天云的安危无比担忧的同时,她心底处却隐隐升起一丝放心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又相信牧天云并非常人,亦或福大命大,不会就这么死了。
当然,她清楚不论情况如何,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决掉这两人及外面的一众山贼。救下燕小蝶这些孩子们,再去寻找牧天云的下落。
诸多念头一闪而过,洛玉鲤抓紧时间再次提运真气凝于掌心。因为对手皆为奸诈狡猾之徒,为防有变,自然是要做到一击足可毙敌最好,因此她才要将这“推山手”一招催至自己所能之极限。
方才本已凝聚差不多的真气因牧天云胡说起的荒诞名字溃散大半,这会只好重新再聚。念及至此,洛玉鲤心头竟不自禁钻出一股对牧天云的埋怨,暗道若他到时真能性命无碍,可得再让他尝点苦头。
“我问你,我三哥究竟是不是死于你手!”丁百鬼掩盖不住愤怒的质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洛玉鲤毫无惧色,不慌不忙地道:“那个使双刀的光头么,他的确是死于我的掌下。”
“哦?既然如此,那你就还上条命来吧!”
浓烈的杀意瞬间爆发,丁百鬼满目凶光,凌厉的气劲自十指箕张的双爪电射出来,出手便是绝不留情。
冯巧儿惊呼出声,却已来不及阻止,只能在心中暗恨这香饽饽都到了嘴边却咽不下去。要知道,若真能得到洛家绝学“弈天剑法”,哪怕只是其中的三招两式,也足以使她实力大增,名扬黑道。
燕氏姐弟在一旁更是揪紧了心脏,生怕“小鲤姐姐”被这贼恶人给辣手摧花。他俩身后的孩子们也早挨不住那骇人的杀意,吓得闭紧了眼睛,看也不敢看。
反观当事人洛玉鲤,却依然看似悠闲地合目端坐,丝毫不为对方已临至眼前的杀招所动。
丁百鬼亦非等闲之辈,虽来势汹汹力求毙敌,心下可从未敢小瞧这个所谓的“洛家大弟子”。此时眼见洛玉鲤仍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心中生疑。然而招式已经全力施出,势不可挽,只好再提升几分劲道,直往洛玉鲤的脑袋抓去。
气劲割裂空气的声音在幽闭的密室中显得格外刺耳。转瞬间,血爪已迫至洛玉鲤身前两三寸处!眼看已是避无可避之时,洛玉鲤终于动了!
不用睁眼,她早将丁百鬼的招式来路掌握得一清二楚。她倏地将身体前倾,便毫厘不差地躲过了丁百鬼左手的这一抓。
丁百鬼落空的利爪瞬间将洛玉鲤身后的墙壁给抓得石屑横飞,足见此击蕴含的可怖威力。若真被他给抓个正着,有几条命也得交代了。
自己的杀招如此轻易就被躲了开,丁百鬼心头大骇之余,眼光瞥到洛玉鲤的右掌已朝自己小腹处拍来。他来不及多想,闲着的右手立刻屈指成爪,挡在了小腹之前。
仓促间的出手格挡,丁百鬼根本没时间来聚出多强的真气。不过他却感应到洛玉鲤的这一掌竟不像是以真气摧发,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掌,并无什么威胁,看来是冯巧儿的毒仍限制着她的真气运转。
……起码他是这么想着的。
然而当他倒飞开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洛玉鲤这看似软绵无力的一掌,竟在还未触及他右爪的时候,隔空爆发出一股极度强劲的冲击。凝实的真气透体而入,这会儿他的脏腑已大有受损。
洛玉鲤这一招“碎山手”,可谓是她除却“弈天剑法”外最得心应手的招式。相较于“对山三手”的创始人师父米一立,她自问也达到了其八成的水准。
“碎山手”、“拔山手”、“抹山手”这三式皆为米一立苦心所创,合而称为“对山三手”。从名字便可推断出,若能把这三招练至大成,威能自然非同小可。
然而这“对山三手”,却是必须要在掌握了“本源心流经”心法的基础上才方可修习。因为它不同于世上常见的拳掌爪之法,并不是将自身真气外放缠于手上攻击敌人,而是要在掌内聚气的同时,催动体外空气中的真气同步凝聚。这样在招式使出时,无须与敌人硬碰硬,便可隔空伤敌,既出其不意又威力巨大。
冯巧儿强运真气吃力地接住了飞退回来的丁百鬼,然后不敢置信地看向正缓缓起身的洛玉鲤,骇然道:“怎么会这样,你的身体恢复了?”
洛玉鲤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冯巧儿,狡黠一笑道:“有没有恢复,你可以亲自感受下。”身形一闪,朝门口方向迈出一步,右手立掌为刀,就这么向丁、冯二人斩劈过去。正是当年米一立斩断藏有机关铁环的大树时,所使出的“对山三手”中的另一招“抹山手”!
丁百鬼不顾嘴里吐出的鲜血,暴喝一声,运气先将身后的冯巧儿震退至长廊里,便抬手去摸背后那根玄奇莫测的黑色长棍。
然而早在丁、冯二人出现之时,洛玉鲤便已经感应到了这根非比寻常的墨棍的存在。这时见丁百鬼准备取它来迎战自己,自然不能让他得偿所愿。掌势如刀,真气倏地迸发,一道肉眼可见的弧形气劲破空劈向丁百鬼。
千钧一发之际,丁百鬼赶忙用真气还未散去的左爪勉力来挡。
咔嚓!骨碎声顿时响彻暗室。
丁百鬼以一只手做代价,生生挡下了洛玉鲤全力施展的这招“抹山手”,救了自己一命。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深深明白到,眼前这个如此年轻的“小子”,其实力远远在自己之上,跟他再斗下去必无活路可逃。
好在这时长棍已然来到他右手之中,丁百鬼强忍着脏腑和左手的剧痛,身形猛地向门外倒退。同时右臂连挥,划出道道棍影,顿时小室内漆黑一片,长廊里通红的火光连同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一齐,都被这黑棍夺了走。
“嗖——嗖!”
暗器划空的声音响起。
洛玉鲤不想也知,这定又是冯巧儿的得意绝技“三寸金针”。一侧一退,在这一片漆黑中竟也十分轻易地躲了开来,同样的招式她可不会吃第二次亏。
虽然她也惊异于这墨棍的奇效,但毕竟她心中有所准备,何况即便视线被夺,她也能凭借心流经强大的感知力及时掌握周围的情况。
冯巧儿不甘心地看向囚室里毫发未损的洛玉鲤,难免也生出一种无力感。
这时丁百鬼在一旁沉声吼道:“快走!”
冯巧儿这才惊觉过来,连忙展开身法,飞也似地往长廊尽头的出口蹿去。身负重伤的丁百鬼紧跟在她后面,手中长棍仍在不断挥舞,一路将长廊内的火把全给打灭,没给洛玉鲤留下一丝光亮。
洛玉鲤自然知道他俩遁走之事,第一时间也奔出门外。但身法轻功方面并非是她所长,再加长廊内一片墨黑,多多少少限制了她的行动。
待她追至外面山寨空地之时,丁百鬼和冯巧儿两人的身影已经越过了西侧的栅栏,隐没在树林之中。留下了一句“弟兄们杀了她!”给场中南北两寨的山贼们,如他们这般混迹黑道之人,逃跑的功夫确实是高人一筹。
洛玉鲤愤然跺脚,心知他们无比熟知这山林中的地形,自己想要追上实在困难。何况此时周围有这群虎视眈眈的虾兵蟹将碍事,自己也不能丢下还在囚室里的一众孩童。
权衡利弊之后,洛玉鲤只能咬着牙打算先放过这逃命的二人。等解决掉眼前的杂鱼,救出小蝶小武他们后,还要去寻找牧天云的下落。
呼喊喝叫声在她四周响起,两个寨加起来足有三十来个凶恶山贼,竟一齐蜂拥而上,气势当真有些吓人。
洛玉鲤冷哼一声,可不管他们有多少人。此时她在气头之上,似乎是从前那股子大小姐脾气又复苏过来,挑在这时候惹上了她,那可真的是自作孽而不可活了!
身影频闪,灵动的身姿就仿若是月下起舞的仙女。
唯一煞风景的,可能就是山贼们口中那一声声痛苦哀嚎的惨叫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