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弟左右:
二月十三日接弟正月二十五日衡州一函,其萧开二等所带腊肉亦于十二始到。弟所寄食物多而且好,谢谢。
正月下冻冰雪太久,恐非佳兆,而弟决谷米之必贱,何也?此间亦苦风雪严寒,气象黯惨,几与庚申春间苏杭大变时景象相似,余深以为忧,幸二日内已放晴矣。
沅军平安如故。自正月底合围,贼至今未出城猛扑。探称洪逆积柴绕屋,自誓城破则放火自焚。上窜江西之贼近日未闻的报,不知已至抚、建否?
寓中大小平安。纪泽之病已愈,但尚禁风。后辈体气远不如吾兄弟之强壮。吾所以屡教家人崇俭习劳,盖艰苦则筋骨渐强,娇养则精力愈弱也。老弟以为然否?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评点:艰苦则强娇养则弱
由曾纪泽生病,曾氏发出后辈体气不强,是因为生活太富裕的缘故的感叹。曾氏五兄弟,除死于战场的老六、老幺外,其他三人都寿过六十(老大六十一岁,老四、老九均六十七岁)。曾氏的二子五女,除小女纪芬得享高龄(九十三岁)、三女纪琛年过花甲(六十八岁)外,其余均无过六十者;至于他的五个女婿,也无一人年过六十。
与父辈比起来,他们都是生长在安逸富足的环境中,但都享寿不永,可见曾氏“艰苦则筋骨渐强,娇养则精力愈弱”是有道理的。
致沅弟(同治三年四月初三日)
沅弟左右:
接二十七、八日两信,具悉一切。
地道既难中止,听弟加工再挖,余不复遥制。徽、休、祁、黟俱无恙,贼已由婺境横窜遂安、华埠,将仍走玉山、广信以犯抚、建,闻剃头者甚多,并不杀人放火,或有各自逃散之意,亦未可知。弟军今年饷项之少为历年所无,余岂忍更有挑剔?况近来外侮纷至迭乘,余日夜战兢恐惧,若有大祸即临眉睫者。即兄弟同心御侮,尚恐众推墙倒,岂肯微生芥蒂?又岂肯因弟词气稍戆藏诸胸臆?又岂肯受他人千言万怄遂不容胞弟片语乎?老弟千万放心,千万保养。此时之兄弟,实患难风波之兄弟,惟有互劝互勖互恭维而已。
余日内所患者三端:一则恐弟过劳生病,弁勇因饷绌而散漫;二则恐霆营人心涣散,另生祸变;三则恐汉中大股东窜,庐、巢、和、滁俱不能守,西梁山亦无兵可以拨防。此三事中,弟有法可以补救一二否?即问近好。
评点:互劝互勖互恭维
这段时期,是曾氏心绪极坏的一段时期。我们看他的日记,尽是“殊用焦灼,不能治事”“寸心郁郁”“绕屋徘徊,若将有祸变之及者”。心情之所以如此,江西厘金固然是主要原因;围攻江宁已到关键时刻,惟恐意外,也是一大缘故。除此,纪泽病重,妹妹国蕙病逝,也对他的心情有很大的影响。曾氏同胞九兄妹,这几年间陆续死去六人,再加上父亲、叔父、妹夫、陈氏妾,七八年间死去十人之多。常言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眼看着这些与他血肉相连、关系密切的人一个个故去,曾氏怎能不伤痛、不悲哀?在这种心境下,更感到在做着同一事业的手足之情的珍贵。“此时之兄弟,实患难风波之兄弟,惟有互劝互勖互恭维而已”,这的确是出自肺腑的心声,然而唯其如此,也让人更感凄恻。
局外之人,都以为他们在干轰轰烈烈、风光无比的大事;后世之人,对他们在历史上的作为或仰慕或痛诋,但绝少有人知道他们成功前夕的这种令人酸楚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