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弟左右:
接弟十一、十二日两信,具悉一切。
辞谢一事,本可浑浑言之,不指明武职亲职,但求收回成命。已请筱泉、子密代弟与余各拟一稿矣。昨接弟咨,已换署新衔,则不必再行辞谢。吾辈所最宜畏惧敬慎者,第一则以方寸为严师,其次则左右近习之人,如巡捕、戈什、幕府文案及部下营哨官之属,又其次乃畏清议。今业已换称新衔,一切公文体制为之一变,而又具疏辞官,已知其不出于至诚矣。欺方寸乎?欺朝廷乎?余已决计不辞,即日代弟具折。用四六谢折外,余夹片言弟愧悚思辞,请收成命。二十一二日专人赍京。弟须用之奏折各件,即由此次折弁带归。
弟应奏之事,暂不必忙。左季帅奉专衔奏事之旨,厥后三个月始行拜疏。雪琴得巡抚及侍郎后,除疏辞复奏二次后,至今未另奏事。弟非有要紧事件,不必专衔另奏。寻常报仗,仍由余办可也。
李子真尽可分送弟处。莫世兄年未二十,子偲不欲其远离。赵惠甫可至金陵先住月余,相安则订远局,否则暂订近局。
五月杪以后之米,省局尽可支应。以三万人计之,每月需米万二千石(五百人一营者加夫一百八十名,每月需二百石)。弟部来此请米价及护票者已一万数千石,计六七月必到,不尽靠皖台也。顺问近好。
国藩手草
评点:以方寸为严师
接到浙江巡抚的任命书后,曾国荃一面与阿兄数函商议辞谢事,一面又在公牍上署明“浙江抚部院”新衔。这到底是想辞,还是不想辞呢?弄得曾氏心里颇为不快,信中的语气也就显得尖利:“欺方寸乎?欺朝廷乎?”
几个月前,这位老九还振振有辞地奉劝乃兄不必矫情辞钦差大臣和江督的职务,为何轮到自己时,也要矫情呢?
笔者以为,这首先要归罪于中国官场源远流长的矫情文化。明明是自己所渴求的官职,一旦到了手之后,又要三推四让,说自己德不孚众,能力不够,借以表示并不在乎这个官位。其实,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腕,极为虚伪。倘若真的收回去了,他又后悔不迭。我们看史册中那些袁世凯一心帝制自为却又三次辞谢的文字,真是活灵活现地画出中国官场的矫情丑态。
老九既然身处这种文化状态中,他不如此矫情一番,反倒显得与众不同,不好与别人相处了。
其次,这或许也是老九的心计。老九此刻的全副心思都在金陵城,他无心思也不屑于去做浙江巡抚职分之内的民政事务。他也不像当年的乃兄因客寄虚悬而欠缺军饷,坐镇在安庆的两江总督,对来自吉字营的无穷诛索总是有求必应的。但巡抚一职崇高尊贵,真要丢掉他又舍不得。于是,便借辞谢来堵日后要他履行浙抚职责人的口。
另外,他的功名只是秀才一级的贡生,比起翰林出身的李鸿章、举人出身的左宗棠来都要差一截,辞一辞也正好抖抖自己的身价。
所有这一切,都不过自欺欺人而已。曾氏自己也矫情,但批评起老弟的矫情来却一针见血:不能欺骗自己的心,要“以方寸为严师”。
好个“以方寸为严师”!这倒真的是一句箴言。凡想玩花招骗世人的人,都先要在自己的心中过过堂,让自己的心来充当严师,审讯审讯一番。常言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其实,神明就是自己的心。对于那些良心未泯的人来说,心这一关或许能截留一些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