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季两弟左右:
二十一酉刻接十九早信。官相既已出城,则希庵由下巴河南渡以救省城,甚是矣。希庵既已南渡,狗逆必回救安庆,风驰雨骤,经过黄梅、宿松均不停留,直由石牌以下集贤关,此意计中事也。凡军行太速,气太锐,其中必有不整不齐之处,惟有一静字可以胜之。不出队,不喊呐,枪炮不能命中者不许乱放一声,稳住一二日,则大局已定。然后函告春霆渡江救援,并可约多军三面夹击。吾之不肯令鲍军预先北渡者,一则南岸处处危急,赖鲍军以少定人心;二则霆军长处甚多,而短处正坐少一静字。若狗贼初回集贤关,其情切于救城中之母妻眷属,拼命死战,鲍军当之,胜负尚未可知。若鲍公未至,狗贼有轻视弟等之心,而弟等持以谨静专一之气,虽危险数日,而后来得收多、鲍夹击之效,却有六七分把握。吾兄弟无功无能,俱统领万众,主持劫运,生死之早迟,冥冥者早已安排妥帖,断非人谋计较所能及。只要两弟静守数日,则数省之安危胥赖之矣。至嘱至要。
陈余庵闻二十一日可到景镇。左公日内可进剿乐平一带。祁门日来平安。凯章守休宁亦平安。惟宋滋九侍讲带安勇扎于前敌,被赋突来抄杀小挫,宋公受三伤。抚、建此二日无信。顺候近好。
抄二十一日复左信一件,可寄胡帅一阅。
再,群贼分路上犯,其意无非援救安庆。无论武汉幸而保全,贼必以全力回扑安庆围师;即不幸而武汉疏失,贼亦必以小支牵缀武昌,而以大支回扑安庆,或竟弃鄂不顾。去年之弃浙江而解金陵之围,乃贼中得意之笔,今年抄写前文无疑也。无论武汉之或保或否,总以狗逆回扑安庆时,官军之能守不能守以定乾坤之能转不能转。安庆之濠墙能守,则武昌虽失,必复为希庵所克,是乾坤有转机也;安庆之濠墙不能守,则武昌虽无恙,贼之气焰复振,是乾坤无转机也。弟等一军关系天地剥复之机,无以武汉有疏而遽为震摇,须待狗逆回扑,坚守之后,再定主意。
评点:持以谨静专一之气应付危局
先来说说这封家书的背景。
咸丰三年正月,太平军靠着水师的力量,从武昌顺流东下,势如破竹,不过四十来天,便进入江宁。长江既可以让洪秀全顺利成事,长江同样也可以让清军轻易取胜,故而双方都将长江视为生命线。而长江的扼控点则在几个重要的码头,如武昌、黄州、田家镇、武穴、九江、安庆、池州、芜湖、江宁。其中尤以武昌、九江、安庆、江宁四个码头最为重要。当武昌、九江已为清军所占后,攻打安庆,便成为攻克江宁前所要进行的最重要的一场战争。同样的,太平军也深知安庆是保护天京的最重要的屏障。于是安庆成了两军激战的第一战场。
守安庆的是太平军名将叶芸来、刘玱林,攻打安庆的便是有“曾铁桶”(意谓能把城围得像铁桶样滴水不漏)之称的老九及其弟曾季洪。
曾老九率领吉字营于咸丰十年四月屯兵安庆城外集贤关,两军对峙,互有胜负。
天国领导集团想方设法欲解救安庆之危局。咸丰十年十月,陈玉成移师安庆,不利后退出。十一年正月,湖北巡抚胡林翼移营安徽太湖,目的是为了声援安庆。于是,陈玉成、李秀成决定以围魏救赵之计来救安庆。
二人分别从北岸和南岸同时向武昌进发,湖北的形势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信中所说的“官相(笔者注:即湖广总督官文)既已出城,则希庵由下巴河南渡以救省城”,正是指的当时湖北形势。
陈、李的这个军事意图,曾氏及湘军的另一主帅胡林翼都看得很清楚,从而作出即便丢掉武昌也要确保围安庆之军不撤的决定,并以此来坚定老九围城的信心。结果因南岸李秀成的误期,围武昌以救安庆的军事计划没有实现。不得已,陈玉成再回兵增援安庆。
在通常人的观念中,修炼心性、主静主诚的理学与攻城略地、不厌欺诈的军事完全是对立的、互不相干的两个领域,这中间如何沟通?理学除造就高谈阔论的学人外,它还能培养出可办实事的人才吗?
我们都知道,早年曾氏在京师做词臣时,曾拜倭仁、唐鉴为师,皈依理学,认认真真地修身养性,其主要功课为志、敬、静、谨、恒五字。笔者也曾在心里嘀咕过:“敬”“静”“谨”这些东西,在平居时或许可以做到,乱时能做到吗?或者说,平居时所修炼来的这些功夫,乱时能发挥出它的作用吗?
读这封信,我们看到理学功夫在打仗时的运用了。曾氏批评鲍超霆军的短处在少一“静”字。又要九弟以“谨静专一之气”来面对危局。看似迂腐的学问,居然在血火刀兵的现实中产生作用,不能不令人惊奇。
本来,理学的最终目的是要造就人的完美人格。有了这个完美人格,世上什么事不能办好,何止带兵打仗!只是许许多多的理学夫子既没有把理学的精髓吃透,又没有实实在在地表里一致地加以修炼,故而流入空谈、流入虚伪、流入叶公一类。这是学者的悲哀,并非学问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