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季两弟左右:
十一日按沅弟初六日信,是夕又接两弟初八日信,知有作一届公公之喜。初七家信尚未到也。应复事,条列如左:
一、进驻徽州,待胜仗后再看,此说甚是。目下池洲之赋思犯东、建,普营之事均未妥叶,余在祁门不宜轻动,巳派次青赴徽接印矣。
一、僧邸之败,沅弟去年在抚州之言皆验,实有当验之理也。余处高位,蹈危机,观陆、何与僧覆辙相寻,弥深悚惧,将有何道可以免于大戾?弟细思之而详告我。吾恐诒先人羞,非仅为一身计。
一、癸冬屏绝颇严,弟可放心。周之翰不甚密迩,或三四日一见。若再疏,则不能安其居矣。吴退庵事,断不能返汗,且待到后再看。文士之自命过高,立论过亢,几成通病。吾所批其硬在嘴、其劲在笔,此也。然天分高者,亦可引之一变而至道。如罗山、璞山、希庵皆极高亢后乃渐归平实。即余昔年亦失之高亢,近日稍就平实。周之翰、吴退庵,其弊亦在高亢,然品行究不卑污。如此次南坡禀中胡镛、彭汝琮等,则更有难言者。余虽不愿,而不能不给札。以此衡之,亦未宜待彼太宽而待此太褊也。大抵天下无完全无间之人才,亦无完全无隙之交情。大者得正,而小者包荒,斯可耳。
一、浙江之贼已退,一至平望,一至石门,当不足虑,余得专心治皖南之事。春霆尚未到,殊可怪也。
评点:由高亢渐归平实
曾氏阅人甚多,知文人往往自命过高,立论过亢。笔者相信读此书者,多为文人——知识分子,可否就地反省一下:自己也患有过高过亢的毛病吗?人之可怕处不在于有毛病,而在于有毛病而自己尚不知道。过高过亢既为通病,身为知识分子,多多少少总会沾染一点,愿慎之戒之。
人在年轻时易于过高过亢,其原因在于未历世事,不识深浅。知识分子又大多生活在卷册书斋之中,具体事情办得少,对于人心的复杂和事情的烦琐少亲身体验,极易将世事想得简单,从而高估自己的能力。待到走出书房投身社会后,便会逐渐明白自己并非圣贤英雄,高调不唱,人也就渐归平实了。
张之洞当年在京师翰林院做词臣时,是清流党中的积极分子,和其他清流一道抨击洋务派。待到外放山西巡抚,特别是经历了中法越南战争之后,乃深知非洋务不足以挽救中国,遂一变而成为洋务派的代表。张之洞是知识分子中一个由高亢趋于平实的好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