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十七日接澄弟初二日信,十八日接澄弟初五日信,敬悉一切。三河败挫之信,初五日家中尚无确耗,且县城之内毫无所闻,亦极奇矣。
九弟于二十二日在湖口发信,至今未再接信,实深悬系。幸接希庵信,言九弟至汉口后有书与渠,且专人至桐城、三河访寻下落,余始知沅甫弟安抵汉口,而久无来信,则不解何故。岂余近日别有过失,沅弟心不以为然耶?当此初闻三河凶报、手足急难之际,即有微失,亦当将皖中各事详细示我。
今年四月,刘昌储在我家请乩。乩初到,即判曰:“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字谜败字)。”余方讶败字不知何指。乩判曰:“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讶九江初克,气机正盛,不知何所为而云,然乩又判曰:“为天下,即为曾宅言之。”由今观之,三河之挫,六弟之变,正与“不可喜也”四字相应。岂非数皆前定耶?
然祸福由天主之,善恶由人主之。由天主者无可如何,只得听之;由人主者,尽得一分算一分,撑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断不可不洗心涤虑,以求力挽家运。
第一,贵兄弟和睦。去年兄弟不和,以致今冬三河之变。嗣后兄弟当以去年为戒。凡吾有过失,澄、沅、洪三弟各进箴规之言,余必力为惩改;三弟有过,亦当互相箴规而惩改之。
第二,贵体孝道。推祖父母之爱以爱叔父,推父母之爱以爱温弟之妻妾儿女及兰、蕙二家。又,父母坟域必须改葬,请沅弟作主,澄弟不可过执。
第三,要实行勤俭二字。内间妯娌不可多写铺帐,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菜。书、蔬、鱼、猪,一家之生气;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气。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余去年在家,未将此二字切实做工夫,至今愧憾,是以谆谆言之。
评点:祸福由天善恶由人
十月初十日,湘军六千多人战死于三河,其中大部分人为湘乡籍。安徽三河镇距湖南湘乡县城不过一千余里,将近一个月了,湘乡县里的人居然还不知道。这在今天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在一百五十年前,却是真实地存在着。
曾氏此信中说的扶乩一事的确奇怪。“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表面上看来是在出考试的诗题,其实这是一个字谜。“偃武”即去掉“武”,“修文”即加上“文”。“赋”字去“武”而加“文”岂不是“败”字?“败”应在哪里?第一次说是九江,第二次把范围扩大,泛指普天之下,但又明确地指出发生在曾家。表面看来,此乩真神了;其实,往深层次去想一想,也就释然了。
“打仗”是曾氏脑中的第一大事,打仗有输有赢,所谓“胜败兵家常事也”,说“败”是一定可以应的。第一次的“九江”,显然是说错了,再改口泛指天下,则便万无一失了。天下的军事皆与曾氏有关,所以“即为曾宅言之”,是完全可以讲得通的。故而此乩不能说“神”,只能说扶乩者聪明圆滑。然而“聪明圆滑”正是吃这门饭的人所具备的必要条件,不足奇也。
但处在三河惨败悲痛中的曾氏却完全相信,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需要这种“数皆前定”来减轻心中的巨大痛苦。好在曾氏毕竟明智,他知道祸福虽然是由天所主宰的,但为善为恶却是由人决定的,而为善为恶亦可以影响“家运”,故而他重申前次信上所说的和睦、勤俭。曾氏认为家运取决于家中气象,家中气象主要有两种:生气——生动之气、敛气——收敛之气。家运本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经过曾氏这样一叙说,抽象就变为具体了:读书、种菜、喂猪、养鱼、少睡、多做、多走动、不坐轿骑马、不铺张、不浪费、不奢华等等。化抽象为具体,化概念为实物,将远大的目标落实到桩桩件件小事上,这是曾氏家教的特点,也是曾氏家教易为子弟所接受的原因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