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接沅弟二月二十八日长沙河干一信,二十二日接澄弟二月二十二日一缄,具悉一切。
沅弟定于十七接印,此时已履任数日矣。督抚本不易做,近则多事之秋,必须筹兵筹饷。筹兵,则恐以败挫而致谤;筹饷,则恐以搜括而致怨。二者皆易坏声名。而其物议沸腾,被人参劾者,每在于用人之不当。沅弟爱博而面软,向来用人失之于率,失之于冗。以后宜慎选贤员,以救率字之弊;少用数员,以救冗字之弊。位高而资浅,貌贵温恭,心贵谦下。天下之事理人才,为吾辈所不深知不及料者多矣,切弗存一自是之见。用人不率冗,存心不自满,二者本末俱到,必可免于咎戾,不坠令名,至嘱至嘱,幸勿以为泛常之语而忽视之。
陈筱浦不愿赴鄂。渠本盐务好手,于军事吏事恐亦非其所长。余处亦无折奏好手,仍邀子密前来,事理较为清晰,文笔亦见精当。自奏折外,沅弟又当找一书启高手,说事明畅,以通各路之情。
此间军事,二十一日各折已咨弟处,另有密件抄去一览。复张子青一信亦抄阅。纪泽母子等四月中旬当可抵鄂,纪鸿留弟署读书,余以回湘为是。科三嫂病愈,甚慰甚慰。顺问近好。
评点:用人不率冗存心不自满
曾国荃此时已在武昌,与曾国潢分开了。曾氏此信仍是两弟并称,应是让老九看后再寄回湘乡让老四看。
可谓千呼万唤,老九终于重新出山了。名为鄂抚,其实依旧是一员带兵的统帅,只是统率的人马由吉字营换成了新湘军,对手也由据城守地的太平军换为飘忽不定的捻军。
知弟莫如兄,曾氏深知从小看着长大的老九身上的毛病。当他只是一个普通耕读子的时候,他的毛病只是伤及自身和家庭;而现在,他身为一省之主、一军之主,其毛病就有可能伤及一省一军,甚至于更大范围。老九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特征,让我们借赵烈文与曾氏的一段对话来看看。这段对话见赵同治六年九月初十日《能静居日记》:
“因问师故乡山甚多,亦有园池之概否?沅师所居,闻有大池,然乎?师曰:‘乡间唐泺所时有。舍弟宅外一池,闻架桥其上,讥之者以为似庙宇。所起屋亦极拙陋,而费钱至多,并招邻里之怨。’余问:‘费钱是矣,招怨胡为者?’师曰:‘吾乡中无大木,有必坟树,或屋舍旁多年之物,人借以为荫,多不愿卖。舍弟已必给重价为之,使令者则从而武断之。树皆松木,油多易蠹,非屋材。人间值一缗者,往往至二十缗,复载怨而归。其从湘潭购杉木,逆流三百余里,又有旱道须牵拽,厥价亦不啻数倍。买田价比寻常有增无减,然亦致恨。比如有田一区已买得,中杂他姓田数亩,必欲归之于己。其人或素封,或世产,不愿则又强之。故湘中宦成归者如李石湖、罗素溪辈买田何啻数倍舍弟,而人皆不以为言。舍弟则大遗口实,其巧拙盖有如天壤者。’余曰:‘此正沅师厚德处。烈以为宦族归置产业,乃恒情,与其巧,毋宁拙。拙不过损一时清名而已,究竟用心不伤纤薄,必可以久贻子孙。纵使荒乱之时,以厚实贻累,天亦有乘除之理,忧患较轻。’师曰:‘此理诚是,然如舍弟亦太拙矣。忆咸丰七年,吾居忧在家,劼刚前妇贺氏,耦庚先生女也,素多病,其生母来视之,并欲购高丽参。吾家人云:“乡僻无上药,既自省垣来,何反求之下邑邪?”对曰:“省中高丽参已为九大人买尽。”吾初闻不以为然。遣人探之,则果有其事。凡买高丽参数十斤,临行装一竹箱,令人担负而走。人被创者则令嚼参以渣敷创上,亦不知何处得此海上方。’余大笑曰:‘沅师举动,真英雄不可及,书之青史,古人一掷百万,奚以过之!’”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抄录这一大段文字,是想让读者较为真切地感受到曾氏的言谈风采。从这段对话中,我们看到了一位不拘小节、我行我素、招摇张扬、挥金如土的曾老九!其行事做人,与乃兄真有霄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