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谕纪泽儿:
接尔十一、十五日两次安禀,具悉一切。尔母病已痊愈,罗外孙亦好,慰慰。
余到清江已十一日,因刘松山未到,皖南各军闹饷,故尔迟迟未发。雉河、蒙城等处日内亦无警信。罗茂堂等今日开行,由陆路赴临淮。余俟刘松山到后,拟于二十一日由水路赴临淮。身体平安。惟廑念湘勇闹饷,有弗戢自焚之惧,竟日忧灼。蒋之纯一军在湖北业已叛变,恐各处相煽,即湘乡亦难安居。思所以痛惩之之法,尚无善策。
杨见山之五十金,已函复小岑在于伊卿处致送。邵世兄及各处月送之款,已有一札,由伊卿长送矣。惟壬叔向按季送,偶未入单,刘伯山书局撤后,再代谋一安砚之所。该局何时可撤,尚无闻也。
寓中绝不酬应,计每月用钱若干?儿妇诸女,果每日纺绩有常课否?下次禀复。吾近夜饭不用荤菜,以肉汤炖蔬菜一二种,令其烂如,味美无比,必可以咨培养(菜不必贵,适口则足养人),试炖与尔母食之(星冈公好于日入时手摘鲜蔬,以供夜餐。吾当时侍食,实觉津津有味,今则加以肉汤,而味尚不逮于昔时)。后辈则夜饭不荤,专食蔬而不用肉汤,亦养生之宜,且崇俭之道也。颜黄门(之推)《颜氏家训》作于乱离之世,张文端(英)《聪训斋语》作于承平之世,所以教家者极精。尔兄弟各觅一册,常常阅习,则日进矣。
涤生手草(清江浦)
评点:夜饭不用荤为养生之道
信中所言的这个“亦好”的罗外孙,其实很不好,没有多久便夭折了。这个小儿是被炮声吓死的。此事曾纪芬的《自订年谱》中提到了:“朝命文正公带兵北上,以五月二十五日启行。先是,适罗氏姊于三月二十八日在署中生子,及是亦乘吉日携幼回湘。姊之姑为罗忠节之妾,性颇悍厉。姊惮于行,临别悲恋不已。又文正公出署登舟之际,全城水陆诸军举炮送行,其声震耳,久而不绝。其子因惊致疾,已登舟,疾甚,遂折回署中也。医治无效,竟殇。”
先是想趁着父亲出征的大吉日子回湖南,不料送行的炮声将怀中刚出生两个来月的婴儿给吓死了。本来就惧怕恶婆婆,这下又将她的孙子给弄没了,曾纪琛在罗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两年后,纪琛生了一个女儿,不为夫家所喜。鉴于自己的身体不好,难以再生育,纪琛亲自出面,为丈夫罗兆升找了一个小十多岁的女子洪氏为妾。后来,罗兆升到陕西做小官,又在那里纳了一妾。光绪十四年,罗兆升死于任上,年仅四十三岁,死时仍无儿子。过了几个月,洪氏妾为他生了个遗腹子。从此,三个寡妇守着这个单丁过日子。侯门家的这个三小姐一生也够苦的了。
湘军在短时期内大规模地裁撤,留下不少后患。最大的问题便是欠饷无法补还。咸丰三年,曾氏组建湘军之初,亲自为勇丁制定月薪:什长四两八钱,亲兵四两五钱,正兵四两二钱,伙夫三两三钱,连为军营挑担的长夫一个月也有三两银子,而当时七八钱银子便可买一石谷。
湘军的薪水比绿营、八旗的都要高,故而投军者很多。初期,湘军也主要靠这种优厚的薪水来稳定队伍。但后来,因为兵勇的大幅增加及筹饷的艰难,饷银不能按时足额发放,各营各部无一不欠饷,即便是后起的淮军,有上海绅商的支持,也只能发半饷。年复一年的拖欠,这个数目便可观了。许多勇丁,都指望着拿到这笔钱回家买田起屋,现在一下子说声没了就没了,他们如何不恼火?于是,聚众闹饷,便成了湘军裁撤后的一个普遍现象。六天前,曾氏在给老四、老九的信中说:“徽、休、青阳三军闹饷,情同叛逆。”可见,这件事已经被闹得很严重了。对于闹饷之风,曾氏分别采取借银补还一部分及以盐票代替等办法来平息,有的则派军队予以强力弹压。
大部分欠饷的勇丁都没有得到多少补还,他们于是结团打伙流落江湖不回原籍,哥老会便成了他们最得力的组织。在哥老会的旗帜下,他们打家劫舍啸聚山林,活跃在长江中下游一带,最兴旺的时期曾达到二三十万人马。后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与反满革命势力联合起来,成为推翻满清王朝的一股重要力量。九泉之下的湘军创始人,面对着这种与他初始愿望绝对相反的结局,不知作何感慨!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曾氏在信中教给后辈一个养生之法:晚餐专吃蔬菜,不沾荤。现在的保养经验,也有“晚餐吃得少”一说。这与曾氏的养生之法在道理上是一致的,即晚上人活动少,睡得早,吃得过多过好,都不宜消化吸收,肠胃中堆积太多未经消化吸收的食物,对身体无益而有大害。早在西汉初年,人们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故枚乘的《七发》里有“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的说法。现在物资丰富,餐餐鱼肉鸡鸭不断,吃起来是舒服快乐,但富贵病也便随之而起。但多素少荤、晚餐少食,往往只为那些年过半百以上、已发觉满身都是病的中老年人才信奉,身体强壮的年轻人则总是不屑一顾的。不知有没有青年读者愿意长期奉行曾氏所说的晚餐素食的家教,或许它于养生真有大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