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她的尴尬,苏泽言也只是缓缓皱眉。虽然他知道柳暮雪恢复记忆是迟早的事,但这时突然的转变已叫他渐渐起疑,甚至,更加担忧起来。
她在害怕他,甚至躲避他,在他还未来得及继续说明府中情况时,眼前不远处恭敬站立的女孩已经眸光闪烁的将头偏向了虚掩的门外,仓促说道:“或许,我、我先出去看看状况。”
说完这话,几乎没给他阻扰的机会,青绿的身影就从他眼前溜走,嘎吱一声拉开房门消失无踪。苏泽言只能苦笑着摇头指了指柳暮雪离开的方向,示意雪绒绒跟上。
屋外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或许是法术和灵气已经开始随记忆不断恢复的缘故,这一切在柳暮雪看来变得比之前更加简单。她甚至不需要仔细去观察,就能察觉到整个王府中弥漫的鬼气和难以忽视的血腥味。
但这些气味与之前在赵宅中嗅到的不同,很明显鬼气和血腥气比赵宅中更重,更混合复杂。她想不到有谁会在苏泽言的地方撒野,不过若真是人为招鬼,屋子里应该有留下引鬼的阵法和物件才是……
以前柳暮雪不会刻意想这些事,但记忆一旦恢复后,脑中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她相信苏泽言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只要找到那些下咒的东西就可以分辨是人为还是游魂作祟。
寻着之前那位形如僵尸的侍女离开的方向沿着回廊行走,后院是一大片青绿的竹林。若不是知晓苏泽言的习惯,乍一看这样的夜晚竹林还是十分阴森恐怖的。实然贤王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有讲究,苏泽言的奇门遁甲之术也不错。他虽然不会使用,可其中道理却是懂的,假山、庭院、树木花草粗略一看没什么奇特之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院子里的阁楼、庭院、厢房等所有装饰布局都是一道道暗藏的阵法。这样的法阵不但可以困住妖魔,还可以将游魂直接虐杀,柳暮雪是不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敢来放肆的。
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意外,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如今却在眼前悄然发生。
她虽然没有瞧见人影,却听见一些细微的声响,竹林后刚好有一片厢房,窗棂透着豆大的烛光。柳暮雪弯着身子透过竹林瞧了瞧,似乎有一道人影朦朦胧胧的映在窗户上,看不真切。她四处打量了一会儿,暂时也没有调查的具体方向,见四下无人便朝着厢房传来的光亮走去。
凭经验,这里应该是下人房。没有向前院那样喜庆的挂满红绸琉璃灯,但门外的廊柱下仍是贴着大大的囍字。
历劫时江湖人的身份让她习惯了一些事,行事作风也不似以前在九重天那般直来直往。
站在廊下时,她伸出手指,轻轻戳破窗户,纸糊洞里露出那小小摇曳的烛火,晕黄的光亮照亮屋子中间,远远瞧见一张大通铺摆在墙头,上面睡着四个丫头,直挺挺的身板躺在被褥里,怎么看都像是义庄内摆放的尸体。
柳暮雪越看越觉得诡异,从窗户洞里钻出来的气息真带着死人味,虽不令人作呕,却令人心中发寒。她在九重天的时候虽然听得多,可见识却少,以柳暮雪的身份下凡历劫算是她第一次来到人界,以往是真没见过什么游魂厉鬼。
可为了弄清这件事,眼眸在窗外悄然转动,想要看清屋子里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未想左右打量一番后,果然瞧见一个已经换上寝衣的侍女坐在墙边,苍白的手上拿着一把梳子,正缓缓梳着一头乌黑森冷的长发。
她愣了愣,心想之前在竹林外隐约打量到的人影应该就是屋子里的侍女吧。可她在做什么?对着镜子梳头吗?素来百无禁忌的柳暮雪猛然想到了一句话,午夜是不能对着镜子梳头的,否则会招来厉鬼!
可是,屋中侍女的背影将靠墙方向的桌子挡住了,柳暮雪并不确定在她身前似乎有镜子,只是常人梳头不会发出什么明显的声音,但此刻站在窗户外的柳暮雪依旧能够听见梳子刮过发丝的声音,唰、唰、唰的在耳边回响……
那声音太可怕了,她莫名的打了个寒战,一边告诉自己是因为法力正在恢复,所以才会对周围的声音更加敏感。一边目不转睛的锁定侍女的背影,想看她究竟打算做什么。
身后是袭来的缕缕寒风,吹起她青绿的裙摆。在柳暮雪看不见的身后,一双双透明的手从玄色的地钻里钻了出来,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台阶下。但它们不敢靠近,似在观察,似在畏惧,只听啪的一声,所有鬼手钻了回去,而站在窗外的柳暮雪也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情况。
那把梳子突然从侍女手中摔了下来,一动不动的背影依旧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像一座雕塑一样,柳暮雪不知道此时侍女露出了何种表情。不过按之前所见的猜测,她想这位侍女应该是面无表情的,像死尸一样。
就在她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时,屋子里的烛火闪了一下,定眼一看,坐在屋子里的女人已经不见了,靠墙的桌子上的确摆着一面不大的铜镜,黑漆漆的看不清映着什么东西。而屋子里涌着一股冷风,站在窗外也能感觉到连墙壁都是冷的。柳暮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神秘力量即将逼近!
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对象,虽然不会主动与人交恶,但防备心是一直都有的。
在屋子里的神秘力量出手之前,警惕的她手中早已凝聚一股绿光,力度不大却十分快速的朝窗前退近!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映在了窗户纸上,正是之前坐在铜镜前梳头的侍女。无论是打算出其不意的偷袭她,还是为了恐吓她,柳暮雪已经率先出手将突然靠近窗户的侍女用掌力推了出去!
只听砰地一声,有骨头撞裂在墙上的声音。
一开始柳暮雪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那侍女不寻常,有被厉鬼附身或操控的可能,即便是用掌力推个凡人出去,也顶多摔个吐血,不至于将浑身骨头都摔碎。可当她透过窗户洞再次朝屋内看去时,摇曳的烛火映着满墙的血迹和被血迹粘连的骨碎,被她用掌力推出的侍女早已浑身粉碎的跌落在靠墙的通铺上。而睡在通铺上的四个侍女没有一个醒来,在浑身被血浆淋浇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一个人醒来!
果然,在苏泽言不在的那段时间,王府所有人都出了问题。
可究竟是被人陷害,还是招惹恶灵,柳暮雪心中却没有明确的方向,只能通过空气里传来的尸气和血腥味判断,方才被她一掌击碎的侍女已经死亡多日,粗粗一算,差不多刚好是一个月的样子……
从七月十四到八月十五,约莫就是这个时间。散落的尸体碎肉中没有灵魂溢出的迹象,可见其早已死亡,只怕如今王府中所有受难的人都和这个侍女一样,只剩下一副受人操控的空壳子。
在她寻思回眸时,脑子里一直想着方才所见,根本没有意识到苏泽言牵着雪绒绒就站在竹林中,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苏泽言已经带着雪绒绒缓缓走近,皱眉问她:“恢复记忆了吗?”
完蛋,她刚刚使法术的时候被瞧见了?
柳暮雪知道长期隐瞒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可若此时说破更令双方尴尬。要知道几个时辰前她才被他强拉着成亲,一直没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此时见苏泽言面露忧愁之色,她只好别开眸光不自然的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一紧张就杀了您府上的丫鬟……”
她不敢看他,唯恐谎言被拆穿,好在苏泽言依旧只是心平气和的缓声问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除了这三个字,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方才的情况。柳暮雪皱了皱眉,终于鼓足勇气看着苏泽言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就和您使用的驭甲人偶一样,完全处于受人操控的状态。”
“你的意思是,真的有可能是有人对府上的人施展了邪咒?”
面对苏泽言的疑问,柳暮雪只能点头。即便邪咒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但邪咒的存在却是的确会引人恐慌的。
要说邪咒,还是要从曾经的一段往事说起。
约莫是在幽冥神教建立的那年,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邪教,势必会与武林正派对立的邪教,实际上,这只是幽冥神宫在人界的一个分舵而已。若不是柳暮雪已经恢复了记忆,根本不会想到这件事。
可说到幽冥神教被人误解也是在所难免,她记得那时在九重天就曾听闻在幽冥神教建立初期,附近就发现生祭的情况。
所谓生祭,便是用活人的性命去祭奠邪恶的怨念,有时是用活人去唤醒沉睡的恶灵。
当时的情况便发生在大月古国与云国交界处,一片荒坟山上突然出现了九具像是被凶兽残杀的尸体。这样邪恶的祭奠方法从上古就有,后来的四大古国也常用生祭法祭奠河神、山神。
实际上这些所谓的河神、山神都是妖魔鬼怪,真正的神仙怎会吃人?可是凡人不明白,以为这样的法子真的可以保平安,殊不知却是在助长恶念,每每都需要引起界殿和九重天的注意后才会有神灵出面解决。
但生祭九人的事还是极少发生的,尤其是在那个年代,柳暮雪不知道后来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此时只好犹豫的看着苏泽言道:“要不,让天星帮忙查一查?”
她只是提议,虽然只见过天星一次,听她与苏泽言交谈两次,总觉得在人界有多年历练的天星,会比较知道如何解决眼下的情况。可提起天星,苏泽言却有为难之处:“她现在,不太方便……”
也不是好奇吧,听到这样的话总要多思虑一番。可当她真的思虑起来的时候,就越想越不对劲,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苏泽言曾经提到的信息。
比如,天星是照样上古龙神成长的神灵……
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比如,君耀是冥皇君邪的孩子……
好吧,她还是不知道这件事。
再比如,天父放天星游历天下……
她怎么不知道天父还和什么女子有过交集?
思绪越来越凌乱,有许多话都想要问个明白。可身份摆在那里,尊卑有别,她自知不便询问三皇之间的旧事,只能听苏泽言缓缓继续说道:“佛祖也在历劫,天星会更加专注他的情况,这是明烨安排给她的任务,我们的事,她只是顺道吧。”
总是这样温温和和的语气,对她没有丝毫的戒备之心,无意间透露出许多她不曾知晓的秘密,也让她多了一分亲切之感。
而佛祖正在历劫的事,苏泽言之前也说过,如今再次听他提及,还是忍不住惊讶。
空情绝欲的佛祖历什么劫,难道他还需要断绝红尘念想么?
除了瞪大双眼惊讶之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可苏泽言却仍像看穿她所有想法一般,一点一点的温和的说下去:“他手边有盏青灯,具有消除混沌的法力。曾以为是那青灯厉害,直到他下凡历劫才知,原来,那青灯中寄居着一位名叫清渺的女子。听明烨和天星说,清渺,似乎是个魔……”
所以,佛和魔相爱了?
不不不,她一定是脑子凌乱了才会想到这么离奇的事,但苏泽言清亮的眸光依旧对着她,轻轻拍了拍身旁雪绒绒的头:“至于明烨和天星的事,绒绒知道的比我多,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她的。”
这次,由不得她继续惊讶,雪绒绒就从苏泽言手下扬起脑袋,皱着苦巴巴的小脸说道:“您不能这样!我最怕天父了,若是我透露了天星和他之间的事,他铁定会找我算账!但您若告诉娘娘所有事的来龙去脉,天父总不至于会对付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