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那面旗还有李天行的人头给我拿回来!”
侯景冷声下令道。
侯玄闻命躬身一礼,高声应诺,然后他拨马回转。
在侯景身后约十余丈,八百名羯胡卫队阵列森然,正全体勒马肃立待命。
就见侯玄策马来到羯胡卫队面前,将右臂高高举起。镔铁打就的护臂花纹繁缛华丽,闪耀着点点寒光。羯胡卫士们见了他的手势一起大声狂呼,纷纷解下马鞍上挂着的兵器,绰在手中,人人眼中如野兽般放射出嗜血的光芒。侯玄将右臂猛然向下一挥,直指山口那面正在迎风猎猎飞舞的红地白花的大旗。然后他双镫猛磕马腹,坐下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出。羯胡卫士们口中发出如同野狼般的嗷叫,就像一股狂暴的旋风一样跟在侯玄的后面冲向山口战场。
此时山口战场已经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李辰的费也头近卫们手舞五尺长刀,并肩如墙而进。就见一片银色的刀光翻卷如浪,所过之处,将东魏军象翦草一样一个个砍倒。整个东魏军战线节节后退,已是岌岌可危。
侯玄率羯胡卫士们冲到阵前,由于前面两军混战一团,他们无法骑马直冲华部军的当面。侯玄翻身下马,他从马鞍一侧抽出自己惯用的一柄单刃短斧,那斧首足有半个门扇大小。侯玄怒吼一声,
“闪开!”
便挥斧直冲进阵去。他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看前面是敌是友,只是将大斧舞动如轮,一路砍杀过去,直扑华部军的大旗所在。羯胡卫士随之下马,取了短兵器狂呼着跟着侯玄往里冲。
东魏军士卒见了,忍不住口中怒骂,但遇上侯玄这等凶人,也只得纷纷向两边避开。侯玄带领羯胡卫士,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刺入阵中,很快就和当面的华部军交上了手。
就见侯玄一声怪啸,将手中的大斧舞得如同飞转的风车般劈向迎面而来的一名费也头近卫。这名费也头近卫也怒吼着双手挥刀向侯玄猛砍过来。两件兵器在空中猛地撞击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周围的人耳膜生疼。那费也头近卫手中的长刀承受不了这种猛烈的撞击,竟然从中间一折两断。侯玄跟上去一斧,狠狠地砍在那名费也头近卫肩上,几乎将他砍作两片。
斩了那名费也头近卫,侯玄大步向前,只管向华部军的大旗所在冲去。他的眼睛如同饿狼盯住猎物一般只是死死盯着手掌大旗的李辰不放。
羯胡卫士们紧随着其后如同一道狂涛般和迎面而来的费也头近卫们狠狠对撞在一起。羯胡卫士的重槌大斧和费也头近卫们的长刀疾如骤雨般直向对方的身上招呼过去。两方都是心怀必死之志勇士,人人只顾舍生忘死地拼杀,几乎是招招见血。此时的两军交错的阵列几乎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只见漫天血肉纷飞,双方勇士一个接一个满身鲜血地倒下。兵器的撞击声、双方勇士的怒吼声和濒死者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战况之烈,足令山河变色!
双方虽然伤亡惨重,但是却没有人后退一步。慢慢的,东魏军利用人多的优势逐渐占据了上风,华部军整体的战线最终被突破!
见已经无法保持整体的阵线,华部军在军官的指挥下结成一个个五人一组的小阵,相互掩护,做最后殊死的抵抗。而大队的东魏军则从华部军阵列之间的缝隙中蜂涌而入。
侯景等立马高处,但见侯玄和羯胡卫士如掀起惊天狂澜的海浪,反复冲击华部军如黑色堤坝一般的防线。最后,红色的洪流终于将堤坝冲毁,东魏军如汹涌的海水般涌入,将华部军分割成一个个黑色的小阵,就如同是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有如繁星般密布的礁盘。
“终于拿下来了!”
对自己的羯胡卫队死伤惨重而心痛难以的侯景,终于感到了一丝宽慰。但刻骨的心痛也使他怨毒地下定了决心,
“此战一个俘虏也不留,定要叫华部军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侯玄挥斧如轮而进,转眼之间,他已经杀到离李辰不足百步的地方。华部军此时也已经察觉到他的目标是李辰,大家前仆后继地冲上来想要阻挡他的前进。而侯玄就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王一般,没有人挡住他重斧雷霆万钧般的一击。就见一个接一个华部军将卒被他的大斧劈倒,而他本人一步步直向李辰逼近,竟是无人能阻。
李辰此时身边除了侍卫首领刘大郎挥刀挡在在面前,身边已无一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全身重甲,如同一头铁猛兽般的东魏军将领在华部军层层叠叠的阵列中杀出一条血肉胡同,只向自己冲来。李辰虽然几经战阵,却从未经历这般凶险的场面,此时不觉已是面色惨白,两腿都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右手抽刀在手,左手用尽全身力气撑住华部大旗,努力使自己站得挺直。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咬牙挺立,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是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只要自己转头一跑,那么华部军会立刻军心崩溃,立马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金城营指挥宿勤明达见李辰形势危急,撇下当面的敌人,飞奔过来挡住侯玄的去路。他大吼一声挺矛直刺侯玄的咽喉。侯玄回斧勾开宿勤明达的长矛,转手就是一斧泰山压顶般向宿勤明达当头砍下。宿勤明达闪身躲过,手中长矛回刺侯玄胸膛。侯玄仿佛是已经杀红眼了的野兽,他拧身直撞进去,拼着中了宿勤明达一矛,大斧横挥将宿勤明达当胸砍作两段!
正赶来回救李辰的贺兰武见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宿勤明达惨死在侯玄的斧下,不由双目充血,一声悲啸,震耳发聩。他左手持盾,右手使大铁槌疯狂地杀向侯玄。
侯玄挥斧将宿勤明达深深刺入自己肩部的长矛矛杆齐根斩断,也顾不上拔出矛头,沾满鲜血的铁面下发出如野兽般的嚎叫,大步迎上贺兰武,两人立时战在一处。
贺兰武本身武艺不在侯玄之下,但是他今天在和高敖曹的交锋中受了重伤,一身武艺最多剩下一半,竟不是已经杀红了眼的侯玄的对手。就见侯玄一连几斧如同流星急雨般砍来,势大力沉。贺兰武不敢硬拼,只得用手中盾牌抵挡。大斧重重地砸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贺兰武难以力敌,脚下不住地踉跄后退。侯玄得势不饶人,紧紧逼上来又是几斧,贺兰武连连后退,眼看抵挡不住。
这时,蔡佑也赶回到李辰身边。他见当面的敌将力大斧沉,势不可挡,就扔下手中的长槊,取出所佩的弓箭。蔡佑张弓如满月,稳稳地对准了一路杀来的侯玄。但侯玄全身镔铁重铠,甚至连面上都覆有铁面甲,轻易难以杀伤,这让他不觉踌躇。
须臾,侯玄已经冲到距离李辰和蔡佑不足三十步的地方。贺兰武边战边退,在侯玄的重斧下苦苦支撑,形势万分危急!
李辰不禁决眦欲裂,大呼道,
“承先,速射之!”
蔡佑稳住身形,引箭不发,只是死死地瞄准前方杀来的侯玄。听见李辰在边上大呼,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口中镇定地说道,
“吾曹性命,在此一矢耳,岂可虚发!”
贺兰武在侯玄凶猛的大斧攻击下一步步后退,已经退到距离李辰仅有十步的地方。侯玄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斧劈来,贺兰武挥盾格挡。那盾牌再也承受不住重斧劈砍,终于四分五裂。贺兰武脚下一软,竟然摔倒在地。侯玄抢上一步,双手将斧高高举起,就要用力砍下,结果贺兰武的性命。
贺兰武勉力想要站起来抵挡,但他血战竟日,又身受重伤,此刻已然脱力,挣扎几度,竟是一时无法起身。眼看贺兰武就要丧命在侯玄的斧下。十步之外的李辰只觉得心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拽了起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蓄势已久的蔡佑突然右手一松,一枝羽箭如闪电般飞出,直扑侯玄的面门。
侯玄正仰面将大斧高高举起,准备给贺兰武最后一击,却不料蔡佑突然发箭。由于距离太近,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箭从面甲上的缝隙穿过,直射入他的右眼。侯玄应声倒地,双手丢了大斧,捧住眼睛在地上不住翻滚惨号。
蔡佑见侯玄中箭,立刻弃了弓箭,拣起地上的长槊,大步上前。蔡佑全身猛然发力,将手中的槊狠狠地刺进了侯玄的胸膛,将他钉死在地上。
侯景的卫队首领侯玄战死,东魏军士气为之重挫。华部军则乘势拼死反扑,战况又一次胶着了起来。
远处高低上的侯景看到这一幕,仿佛肝胆俱碎,一股咸腥猛地涌到喉头。此刻他心中充满悔意,这都是自己的心腹子弟啊。自己为什么发了疯似的要将的家底都搭上去呢。说到底,这是宇文泰和高欢在争天下,自己干嘛这么玩命?在这个乱世里,没有什么比拥有自己的军队更重要的了。自己真是昏了头了,为这个华部军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不但没有吃下华部军这块硬骨头,反而崩落了自己的牙齿。今天就算是能够全歼华部军,可如此损失也已经是无法弥补的了。
就在侯景心痛难已,神志恍惚的时候,突然他的坐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潜在的危险,本能似的猛地前腿上扬,跳了起来。侯景差点被从马上掀了下去,他连忙回神双手紧勒缰绳,手中的马鞭也不觉坠落到地上。
与此同时,一枝羽箭疾如流星般从侯景的面前划过,正中他身边一员将领的脖颈,那人顿时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这枝箭原本瞄准的是侯景,却不料侯景的战马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主人一命。
“敌袭!”
这时周围的人才惊觉有异,大呼出声。众人四面回顾,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队约二、三百人的西魏军轻骑已经突破了东魏军外围的阵线,正向侯景所在的山坡冲来。当先一员勇将,一面策马飞奔,一面张弓搭箭,望侯景射来。
“大行台小心!”
一名督将一面大声示警,一面飞身挡在侯景的身前。话音未落,羽箭已经呼啸而至。发箭之人当是已用尽全力,所以此箭又快又狠,直透铁甲,射入那督将的胸膛,那督将应声落马。这时,侯景周围的督将亲卫们一拥而上,将侯景团团护在中央,他们手持盾牌将他遮得密不透风。
那员来袭的西魏军骑将,一边策马飞驰而来,一边不住地引弓对侯景等人放箭。只见他箭无虚发,接连数员侯景的部将被他射落马下。此人箭法高强,虽然众人手里拿了盾牌遮挡,但似乎对他没有什么作用,他总是能将箭从盾牌的缝隙里射入。而且他的箭劲力十足,轻易就射穿了身上的铁甲,中箭者无不翻身落马,立时毙命。东魏军众将见来人箭法凶狠,纷纷大呼,
“大行台速退!”
侯景见敌军来的迅猛凶狠。不觉心中又悔又恨。真不该将羯胡卫队全部派出去攻打华部军,弄得身边连护卫的人都没有,让敌人钻了空子。可形势危急,已经来不及后悔了。他接过手下捡起的马鞭,拍马就冲下高地,直向右手距离最近的大队东魏军所在驰去。手下数十名督将亲卫紧紧将他护在在核心,剩余的人则转身策马向西魏军骑兵迎面反冲过来,期望以自杀式的进攻迟滞敌人的追击,掩护侯景脱身。而大队东魏军见状,也在领军将领的指挥下疾速向侯景等人靠拢过来,并抢先派出了甲骑前来接应。
来的正是贺兰仁和鹰扬营的骑兵们。原来李辰见东魏军大军逼近,华部军又将面临生死血战,鹰扬营骑兵人数太少,在阵地防御作战中作用有限,不若放手一搏,或许会有奇迹出现。所以他唤过贺兰仁,交待了“斩首作战”的构想。他命令贺兰仁带领骑兵们在混乱的战场上隐匿游荡,寻机刺杀东魏军高级将领,制造混乱,给华部军的正面作战提供帮助。
贺兰仁领命以后,就率骑兵们打着东魏军的旗号在战场上巡弋。遇到东魏军他们躲就躲,能混就混,一旦混不过去,就冲上去大杀一阵,然后夺路而走。结果居然给他们误打误撞地接近了侯景的中军所在。由于天色昏暗,东魏军又大都被与华部军的血战吸引了过去。而且东魏军已经在主要战场上获得大胜,所以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会藏着一只西魏的骑军。侯景一时大意,竟然将自己贴身的卫队也派出去攻打华部军,身边只有百十骑相随。虽然中军周围全都是大队的东魏军,但是距离相对都比较远,一旦有急,根本来不及救援。
所以当贺兰仁带着骑兵们向侯景所在发起冲击之后,才有东魏军才发觉了异常。他们立即派出了骑兵拦截并发出了警讯,但已经来不及了。
贺兰仁见敌军已经出动,知道已经无法不被察觉地直接杀到敌军主帅大纛前。他一边策马飞奔,直冲敌军中军大纛所在,一边张弓搭箭,用尽平生本领,对准大纛下的侯景就是一箭。可侯景今日命不该绝,竟是被坐下战马救了一命。当贺兰仁张弓再射时,敌军已经警觉,一众督将亲卫已经将侯景遮了个水泼不进。贺兰仁心中暗恨,手下毫不留情,连发数箭,射倒了几名侯景的部将。但这些人的空隙立刻就有人填补上,始终没有将侯景的身影露出来。
贺兰仁刚才这几箭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右手的手指已经被弓弦割烂,鲜血淋漓,疼得钻心。此时阻击的侯景部将亲卫们已经冲至眼前,两队骑兵高速中轰然相撞。贺兰仁也不来及更换手中兵器,他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员东魏骑将刺来的长槊。两马分错之际,反手将手中的弓抽在那人的面上,将他打下马来。贺兰仁冲破侯景部将的拼死阻拦,直向仓皇奔逃的侯景追了过去。
侯景一行在前面飞马狂奔,眼看已经快要和大队东魏军会合。贺兰仁一咬牙,忍着手指的伤痛再次引弓,用尽气力对准侯景的大纛就是一箭。羽箭破空飞去,疾如闪电,,侯景大纛的掌旗将后心中箭,翻身落马,侯景的大纛倏然倒地。
贺兰仁见了,立刻拍马赶来抢夺大纛。就见侯景一行后队中一员骁将,在策马飞驰中单脚挂镫,一个海底捞月,伸手从地上拾起了大纛,然后翻身上鞍,马不停蹄地追赶侯景而去。这一切只在火光电石之间,此人反应之灵敏、骑术之精湛,引得贺兰仁也暗喝一声彩。
前来接应的东魏军甲骑迎上侯景一行,立即分作二队,一队保护侯景前往大队阵列,另一队则直向贺兰仁迎了上来。贺兰仁见机会已失,也不与之纠缠,回马就走。他乘着东魏军尚未合围,率鹰扬营骑兵冲破敌阵,扬长而去。
指挥十万东魏军的主帅大纛倒地,东魏军全军大震,一片惊慌。在山口与华部军血战的羯胡卫队见状立刻撤出了战斗。他们几乎算是侯景的私人军队,保护侯景的安危才是他们首要任务。羯胡人毫不犹豫地撇下正在战斗的友军,快速撤回侯景的身边。剩下的东魏军也早已杀得心寒,也无心恋战,纷纷后撤。
侯景一口气奔到大队东魏军本阵中,方才心安。他立即命令重新竖起中军大纛,安定军心。战至此时,实际已经没有和华部军继续血战的必要了。由于华部军的浴血奋战,东魏军已经错失了追上败退的宇文泰的时机,无望获得此战的最大战果。而且刚才大纛的落地也给侯景敲响了警钟。侯景下令撤回山口战场的军队,集中力量清扫河阴主战场,消灭西魏军残余的抵抗,巩固已经到手的战果。
华部军和李辰历经殊死血战,终于坚持到了最后,赢得了属于自己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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