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由大哭道,
“使君!由罪该万死,我们的粮食被人抢了啊!”
李辰连忙将他扶起来坐下,端了碗水给他,“不要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原来李由去了南方历尽艰辛,方筹措了两千石粮食。但是更大的困难是如何将这些粮食运回来。南方地属梁国,千里之遥,一路之上山水阻隔,还有数不清的盗匪、乱民、军兵骚扰。他跋山涉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用了多少钱财,才将两千石粮食运到长安附近,准备上陇返回金城。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最为艰险的路途已经过去,却在家门口出了事。这天,粮队被一队士兵团团围住,说是奉命征收粮食。尽管李由拿出盖有兰州刺史大印的公文,分辩这并非是私人的粮食,而是兰州刺史购买的官粮。但那群士兵只是不理,任凭李由说尽好话,奉上大笔财物也没有用。情急之下,李由只是挽住粮车不放,结果被那群士兵打倒在地。士兵们抢了粮车,扬长而去。
李辰听了一时怒不可遏,问道,“你可知是谁手下的士卒?”
李由道,“他们自称是征虏将军、水池县伯宇文萨保将军的部下。我跟他们说这是兰州刺史的粮食,他们说没听说过这名号。”
“宇文萨保?宇文护?(宇文护小字萨保)”李辰不禁心中大怒,别人也倒罢了,宇文护在刚刚结束的小关之站中还受命辅佐李辰守广阳大营,居然还敢说没听说过李辰的官号!这定是有意为之了。
李辰脸色铁青,对李由道,“自知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你能平安回来,吾心甚慰!你且安心在我这里将歇,把伤养好。”
李由感激地道,“多谢使君,只是那粮食……”
李辰道,“你且安心休息,其他事就不要管了。没人可以在我这里讨了便宜去,就算他是大丞相的亲侄,未来的执政也不行!”李辰这里不小心说漏了嘴,宇文护在宇文泰死后长期把持朝政,是北周政权的实际建立者。宇文护曾经先后杀掉西魏、北周两朝三位皇帝,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屠龙手”之一。好在李由已经精疲力竭,没有留意到李辰话语中的漏洞。
李辰吩咐让人安排好李由先在馆驿歇下,并去找医士来给他治伤。李辰又好好安慰了李由几句,让他放心养伤。然后李辰大步出屋,在檐下怒吼一声,
“刘镛!”刘镛是刘大郎的大名,自从刘大郎当上了军官,有了官身,就缠着李辰给他起个大号。李辰忍不住恶趣味又发作了一把,就给他起名刘镛,字震远。
刘大郎很少见李辰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不禁浑身打个寒战,疾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职下在!”
李辰咬牙切齿地道,“召集弟兄们,抄上家伙,跟我去寻宇文萨保算账!这狗东西居然敢抢了咱们的粮,还打伤咱们的人,今天不把他打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李字就倒着写!”众亲卫轰然应诺,纷纷拿了兵器,跟着李辰冲出门去。
李辰出了门,向路人打问宇文护的府邸的去处。要说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缺吃饱了没事干,唯恐天下不乱的闲人。听说李辰要去找宇文萨保械斗,立刻过来几个闲汉大呼小叫,
“我们认得宇文四郎的府邸,大人跟着我们便是!”说罢纷纷拔足向宇文护家狂奔。
宇文泰有成名的子侄九人,宇文护在其中排名第四,所以人称宇文四郎。
李辰一众人气势汹汹地往宇文护的府邸而来。新任的金城伯李大将军要火并宇文四郎!这消息立即轰动了长安城,跟在李辰后面想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小商贩闻讯也挑了担子、货摊往前这里赶。两位大将军当街开打,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啊,这人少不了,去那里一准能多卖不少东西。其实自从李辰住进馆驿,这馆驿周围就多了不少偷窥的眼睛,只是李辰自己浑然不觉。李辰这一动作,立刻就被报告给了各自的主人得知。
却说李辰和亲卫们,跟着闲汉们来到宇文护的府邸前,后面已经浩浩荡荡跟了好几百人,人人面上都闪现着兴奋的光彩。有几个李辰的亲卫忍不住嘀咕,
“你说后面咋跟了这么多人?”
“一定是这个宇文四郎太坏了,大家看他挨打高兴呗!”
那几个闲汉远远地往宇文护大门一指,就钻进人群不见了。李辰一声令下,众亲卫将宇文护门前的门戟、仪仗砸了个稀巴烂。几个门子出来阻拦,也被打个鼻青脸肿,只得连滚带爬地逃回府内,闭了大门,报信于宇文护得知。
李辰和亲卫们砸烂了仪仗,打跑了门子,在门前列阵,高声叫骂,
“宇文萨保滚出来!”
这时看热闹的人已经将宇文护的门前围得水泄不通,怕不止上千人,还有人正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赶过来,不仅整条街人挤得满满当当,就连周围的围墙、大树上都已经爬满了人。小贩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大声叫卖,
“馍馍饼子!边吃边看啦!”
“桂花酥,咬一口甜掉牙咧!”
“凉皮咧!谁要凉皮!”
“针头线脑!”
“看相测字,预知祸福!”
……
还有附近的居民也做起了生意,
“大爷要不要租个胡凳?站的高看的远呐,多少钱?便宜,只要十钱就行。”
附近的一家茶楼的伙计卖力地吆喝着,“楼上雅座,只要一百钱一位啦!”
有人问,“你们昨天不是八十钱一位吗?”
那伙计道,“这位大爷,今天不一样啊!你想想,两位大将军当街开练,这种机会,一辈子都难得遇到啊!”
更有那无良的人在场外摆开了赌局,大声吆喝着,
“下注了,下注了,宇文四郎对阵金城伯李大将军,要发财的赶快买了。买定离手啦!”
宇文护的门前,一时间竟比西市还热闹几分。
这时,宇文护府门大开,一大群家将、亲兵手持长短兵器,涌了出来,怕是有百十人之多。当中拥出一位年轻的贵人,英姿俊朗,气度不凡,正是征虏将军、水池县伯宇文护。宇文护来到门前,看到满地狼藉,仪仗全毁,不禁气愤难已,他用手戟指李辰道,
“李天行,你欺人太甚!平白无故,缘何毁我仪仗,伤我门人,莫道我宇文四郎好欺么?”
其实宇文护在里边闻听李辰打上门来,心里立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前几天他手下的兵将出去征粮,遇到了李由的粮车,不由分说就抢了回来。这首先是因为兰州刚刚成立,又事起非常,确实知道的人不多,此外,宇文护待下宽厚,他的部下往往仗着宇文四郎的名头肆意胡为,宇文护却一味袒护。所以这次压根就没有将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边州刺史放在眼里。
宇文护得报以后,当时心里也一时有些踌躇,李辰现在的官位已经在他之上,按理说,他应该立刻送回粮食,并向李辰赔罪,但是他却实在不想怎么做。宇文护自幼方正有志度,是宇文家族第二代中的佼佼者。他非常看不惯李辰这种陷城杀官,却又因招安而摇身一变为高官的匪类。特别是李辰杀了他的兄弟宇文封,更引起了他的无比仇恨。小关之战中,他还曾受命于李辰,但大敌当前,他还是顾全大局,与李辰精诚合作。但是现在敌军已退,自己的部下抢了李辰的粮食,让他觉得多少有些复仇的快感。所以他准备装聋作哑,料想李辰也不敢怎样。却没料李辰今天竟打上门来!
李辰见宇文护终于出来,不仅不道歉,反而反咬一口,就知道宇文护是故意这么做的了。他用刀鞘一指宇文护,
“少******装蒜,怎么?你抢了我的粮,敢做不敢认么?”
宇文护还从未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过,顿时气得脸色通红。他把牙一咬,大声道,
“是我抢的,你又能怎样?”
围观的人距离远一时没听清楚,纷纷互相打听,
“这李将军说宇文四郎抢了他什么东西?”
“好像李将军问为什么抢他的小娘(当时对年轻女子的敬称),宇文四郎说,我抢了你能怎样?”
这下所有的人全都恍然大悟,难怪这李将军气急败坏打上门去,原来中意的小娘被宇文四郎抢了啊!这事情一旦发展成桃色事件,大家的情绪立刻更加高涨了几分。周围人家的马扎、案几被租赁一空,那茶楼的雅座已经有人愿意出价三百钱,仍是一位难求。大家又开始纷纷打听,这被抢的小娘到底是哪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要不然两位大将军居然为之公然在京城械斗,这真是千古未有的奇闻啊!事后很多年,一直还有人好奇地打问这件事,虽然两个当事人都矢口否认,但所有在现场的观众都拍胸脯打保票,证明自己亲耳听见两人为争一个小娘,一语不合,然后大打出手。
“又能怎样?”只听李辰冷笑道,“你今天若不乖乖地将粮还我,然后磕头赔罪。我一定打你个满地找牙!”
宇文护气急反笑,“李天行,你身位朝廷高官显爵,却言语无状,行似匪类。我乃大丞相亲侄,朝廷命官,断不会向你这匪类屈膝!”
李辰冷冷地道,“大丞相的亲侄了不起吗?我又不是没杀过!”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宇文护的痛处,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只听宇文护怒吼一声,拔刀就向李辰冲去。
李辰大吼一声,“来得好!”挥刀截住宇文护,两人各自的手下也跟着冲了上去,双方顿时混战在一处。
宇文护的刀法经过名家指点,按道理武艺在李辰之上,但是他的问题是没有经过实战,样子是很好看,但是有点华而不实。而李辰则完全是野路子,招招都是拼命的招数,一把弯刀只是不离宇文护的要害,倒也和宇文护打了个难分高下。这边李辰的亲卫们一开战,就习惯性地组成了五人一组的队形,攻防兼备,他们全都是上过战场手下见过血的精锐,下手又狠又准。虽然宇文护那边人多,却丝毫不落下风。
围观的人见双方斗的激烈,忍不住喝彩连连。本来宇文护英俊倜傥,名声在外,在长安颇有人缘。所以观众本来大都支持他,希望他为长安人争口气,将这些边疆来的蛮子好生教训一番。但是听见他居然抢人家的小娘,立刻让大家心生鄙夷,特别是那些原来暗恋宇文护的小娘和年青妇人,顿时心碎不已。大家都不禁对那个冲天一怒为红颜的李将军心生好感,那时关中人彪悍好武,李辰这种看上去有些冲动的举动显得很有血性,颇对他们的胃口。所以为李辰叫好的人越来越多。宇文护听了,更加心浮气燥,刀法都有些走样了。
人群当中也不光是看热闹的,也有懂行的人在。只见一人摇头道,
“这都是什么玩意?两个大将军连两个小兵都不如,简直就象两个街头蟊贼火并嘛。”
另有一人说道,“一个就是个花架子,每次出手前还摆个姿势,你手中的刀是拿来杀人的好不好!另一个只凭蛮力,只会砍啊砍啊,你拿的是战刀诶,又不是砍柴刀!”
听他们说得有趣,大家都不禁笑了起来。场中李辰和宇文护听见顿时一头黑线,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如擂鼓般由远而近,接着净街鞭响,一队马队疾驰而来。这里是京城,按律只有传递紧急军情,才能在长安的街道上策马奔驰,否则就是重罪。人们纷纷向两边避让开来。躲得慢的,那丈许长的长鞭就向头上招呼过来。那队人马奔至近前,为首一人手捧长刀,高声叫到,
“大丞相传兰州刺史李辰、征虏将军宇文护即刻晋见,不得有误!违者军法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