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底下的一群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的还在说个不停,我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不时的喝茶提神,但还是感觉眼皮子重的快要耷拉下来。
今日是妃子们册封次日,依例早早便来向我这后宫之主报道请安,一来自报家门,彼此熟悉;二来明确尊卑,各守本位。只是,这过程实在是无聊又冗长,早早的姗姗便唤我起身,再接着是近一个时辰的细实庄重装扮,堪堪赶上妃子们前来请安,这一坐又是一个多时辰,眼下实在是又饿又困,饥乏交迫,是不是先请大伙儿一块吃个饭?
底下一张张娇艳如花的面庞逐渐变得模糊,只看得到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各种颜色交杂斑驳,高低频率错落有致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越飘越远。
就在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有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起身告辞,那一袭白衣,此刻散发着真切的光芒。本就很会看眼色的众人,很快便找了各色的理由一个个都相继告辞了,好不容易终于撑到了众人散去。
我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好累。我起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舒缓一下。
“皇后,我帮您敲敲。”澜澜的小拳头砸在背上,还是蛮舒服的。
“姗姗呢?”我话还未落,便看到涟漪姐姐疾步走来,看来君宁已经顺利逃脱家中桎梏了。
“凤梧,脸色怎么这么差,快找御医看看。”涟漪姐姐大概是真相信了我瞎诌的胡言,用她的手背给我试温度,满是疼惜的眼神望着我。
“涟漪姐姐,我没事,只是坐的有些久,早上又没来得及先吃些物什,大概只是饿了。”想来从不生病的我突然写信说身体不舒服,定然是害涟漪姐姐担心了,看她这么急匆匆赶来,现下又这么焦急担忧的模样,不免有些内疚。
“皇后,午膳已经备好。”姗姗柔声道。
好,吃饭!可能是因为因为食物的刺激,精神振奋不少,涟漪姐姐总算暂时放弃了她的坚持,那些御医就方子最多,无论有病没病,只要给你看了,总能给你开出不少方子来。像我从小到大身体好的同牛一样,哪里来什么病,却在今夏仅因有些燥热,吃了好几罐子的药,实在是要命的难吃。
席中,涟漪姐提起迦南给她的信,我只能实言相告纯属虚构。没办法,有些心虚的我只能拼命给涟漪姐姐夹菜,“金丝蜜枣、青葱鳜鱼、白玉圆子……涟漪姐,这都是你喜欢的菜,多吃点。”
涟漪姐姐夹了一个圆子又放下,轻声的低问,“一个人在宫里是不是觉得孤单了,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她一点都没有在乎我对她说谎话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是关心我好不好。
“涟漪姐姐,我只是想你了。”这是真的,在这宫里有姗姗,有澜澜,倒并不孤单,好像也谈不上受委屈,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感觉心里有些苦涩,好想抱抱涟漪姐姐,“你留下来陪我几天好不好?”
涟漪姐嚼着食物,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好。”
“涟漪姐,多吃点。”我借花献佛的又给涟漪夹了不少,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内心的喜悦,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把涟漪留下来了。我忍不住对澜澜眨了眨眼,计划成功,通体舒畅,连食欲也是大涨,原本每餐一碗饭的我竟然足足多吃了大半碗。
有涟漪姐在的日子好似连时间也跟着欢快起来,原本沉闷反复的日子也多了些生趣,涟漪姐知道许多我不曾知道的故事,经历过许多我未曾了解的生活,而这都要从涟漪早年间跟着我母亲风清雅四处流浪的时候说起。
涟漪比我年长了约莫十来岁,遇到风清雅的那一年,涟漪五岁,风清雅十六岁。
那一年,对于风清雅而言,是不幸而又幸运的一年。
说不幸,好理解。那一年虽不至兵荒马乱,却也是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先是春夏南方涝灾,接着是北方秋冬连旱,边境上也是不太安宁。西北边的靺鞨族本就不谙农事,又是这么差的年景,若真要老老实实的在市场买粮,一匹上好的战马仅能易得一石米,更别提一般的驽马了。历史总是如此相似,许本不好战的靺鞨族也是因了生活的逼迫,谁也没有办法,总没有人愿意等着饿死吧,到了这样的时候,驽马也当得战马用了,这时的靺鞨人,但凡家里有坐骑的,也甭管是牛是骡子,还是骆驼了,总之赶着啥是啥了,再抄上家里面的铁棍刀枪,一股脑的就是冲到一个村庄就是一顿哄抢,可怜风国的子民安逸中沉湎了太久,又想着荒年省着点吃才好熬过这寒冬,哪里会是这靺鞨人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家的东西被人夺了去。不过真要说,这靺鞨人也算心善,大部分只是抢掠并不伤人,只是这冰天动地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没有了粮食,上哪找吃的去,恐怕是要连草根都剩不下了喓。
说幸运,真也是有些心酸。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风国上上下下都是忙着赈灾救灾,平叛乱安边境,风国这个大机器这一年看来需要大修,但依旧不得不隆隆的维持着运行,这就需要大量的人力来弥补这缺口,国家到处征兵,本就没了口粮的家庭,也应着有口饭吃积极响应号召,哪里还能有多余的闲人寻这一个或许能带来传奇的缥缈女子。眼前的苟且尚难以维持,还有谁在意那个谁也不确定的远方呢?风清雅何尝不难受,想想这一年她走过的地方,废弃的村庄,瘦骨嶙峋的流民,从遇到那个叫做涟漪的女孩开始,到无法承受越来越多同样饥饿的妇孺孩子而逃离结束,她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离开,是不是会比现在好一点,只是没有如果。也许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总算,她自由了。
那一年,对于涟漪而言,同样是不幸而又幸运的一年。
说不幸,同大部分的人一样。那一年,有很多家庭因洪涝而妻离子散,也有很多人因干旱无粮而挨饿受饥,这是天灾。涟漪同这些人一样承受了天灾,比这些人再不幸一些的是,她还遇上了人祸,不是外族的入侵,却来自人脆弱时最能给予力量的家庭。与家人被迫分离不同,她是被自己的家人主动抛弃了,由专门找寻漂亮姑娘的王婆子领了去,临了,母亲说,涟漪,至少那里有口饭吃。也许,真的是迫不得已吧,只是,那么小的孩子不懂,涟漪只知道母亲不要她了,父亲也不要她了,哥哥也不要她了,家里的人都不要他了,以后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她要被带去那里。
说幸运,可能建立在王婆子的痛苦之上。也许是乐极生悲吧,王婆子乐呵着从这些盐米不继的家庭中以极低的价格领走了许多漂亮的姑娘,终于在某一天,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在天刚暗沉下来之时,提着一把大刀,踢开那扇弱不禁风的木门,照着王婆子就是一倒下来,王婆子惊讶的神情还来不及变为愤怒便被永远定格了。那个少年拉着小雯姐姐便走,小雯回头望了眼涟漪,终于也还是再没有停下来就离开了。这屋里还有几个女孩子是这几天王婆子新收的,呼啦啦的都散了,大概都寻回了家里。可是,涟漪是这里头最小的,也是离家最远的,现在,她是真的就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此刻的王婆子倒在自己的血泊里,两只眼瞪得大大的,一张嘴大张着,似乎要喊什么。涟漪跪在王婆子的边上,摇着她的手臂,“婆婆,婆婆,她们都走了,婆婆……”这些女孩子似乎都有些怕婆婆,家里人都不要她了,可是婆婆带着她,还有白面馒头吃,晚上她害怕,婆婆还抱着她一起睡。可是,现在婆婆躺在这里,还有这么多血,一动也不动,她再摇她,喊她,婆婆也不再理她。
风清雅第一次看到涟漪时,她就靠着王婆子,也许是喊累了,饿了,困了,就挨着王婆子,一片血泊中,一个死人和一个睡着的女孩。
这就是涟漪和风清雅的相遇。
关于娘的故事,我都是从涟漪姐这里才有所了解。我与母亲只相处了短短三年,况且那时还未有什么记忆;而涟漪姐与我母亲在一起整整10年,相比于我爹爹的5年,也整整多了一倍,那五年是只有涟漪姐知道的五年,也许也是母亲现在正经历的时光与岁月,但愿她现在和那时候一样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