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之后,儒家系统迅速地膨胀起来,渐渐地形成了他们特有的阶级——士大夫阶级。士大夫就是指儒家学派的知识分子,这些人读儒家经典,以当官为唯一的职业。
这些人很像是欧洲中古世纪的教士,过着不劳而获的生活。他们代替了夏、商、周时代的血亲贵族,成为了政府真正的当权人。当然血亲贵族仍然存在,但在士大夫的强大团体之下,只能退居二线了。
在没有科举的岁月里,读书人要成为“士大夫”就必须得到“推荐”,可是怎么样才能被“推荐”呢?
首先,如果你倾向于道家或者法家,你这辈子也别想获得推荐,因为负责推荐的士大夫阶层全都是儒家的。
其次,如果你是士大夫的子弟或者门生,那么你被推荐的几率就会大幅度地提升,所以,推荐制度不如科举来的先进。这也是汉朝“门第”以及后来的“门阀”制度形成的一个原因。
最后,你除了有丰富的儒家知识之外,还要在道德行为上面有突出的表现,比如说孝道、廉洁、不好女色、不贪财、效忠等等方面,有“过硬”的表现。
谈到“过硬”,有些人就未免做得过了头,甚至虚伪得令人作呕。就拿孝道这件事情来说吧,它的具体体现就是前面说过的服三年之丧。
在这个年代里,文人士大夫们为了出风头,赚名声,出尽奇招,孔子和孟子本来主张服丧三年,但当大家都服三年之丧时,三年之丧便没有什么稀奇了,于是有人突发奇想加倍,服六年之丧,并且开始搞竞赛,六年不行就来九年、十二年,大有后半生都要为老子和娘服丧的趋势。
有的人一生下来老子和娘就翘了辫子,已经服了丧了,等长大成人之后便失去了这个出风头赚名声的机会,但是他又实在很“孝顺”,怎么办呢?于是,硬要再服第二次三年之丧,如果可能的话,真心希望爹娘还阳复生再死一次,让他好好的尽一下“孝道”。
不仅如此,同时展开竞赛还有嚎哭与绝食,这两项“孝道”也非常的厉害,有人差点真的就跟着已死的父母去了。
政府欣赏同时一直在鼓励大家这样去搞竞赛,大家非常熟悉的孔融同学,曾经做过东汉北海郡的郡守,人称为“孔北海”。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儒家士大夫,有一次他在外面看到一个人家死了父亲,哪家的儿子哭的不是很悲伤,竟然被他抓起来,处以死刑。大家说说,以后谁还敢不“悲伤”啊。
社会风气由此而形成。
士大夫不久就自觉维护自己百般经营才得到的既得利益,于是,推荐和聘任的范围,逐渐地缩小,渐渐地成了“家族化”。
最初选择对象时,还注重声誉,一个与各方面都没有关系的平民,只要有被称赞的道德行为,就有被推荐被聘任的可能性。后来情形发生变化,必须是士大夫家庭成员(子弟),这个可能性才存在,一种“坚强的门第观念”因之而产生。
当时的社会风气是这样的,木匠的儿子继续当木匠,农夫的儿子继续做农夫,士大夫的儿子继续做士大夫。
像东汉后期的袁绍,与他背后的袁氏家族,四代中除了五个宰相,被人们称为四世三公。受到社会各界普遍的羡慕、赞同、崇敬。
袁绍和袁术兄弟两个也非常地以此为荣,袁术甚至因此觉得自己有机会有资格做皇帝,自我膨胀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结果搞得很悲惨。
袁术的膨胀并不全因为他的性格,用现代的话来说,那是大家捧出来的。有人捧臭脚,没法子。
关羽不是经常说嘛,这个是世代公卿,可以和我齐名,那个谁谁不过是个老兵,怎么能跟我平起平坐。
刘备之所以在三国时代左右逢源到处白吃白喝,靠的也不过是“刘皇叔”这个金字招牌。
可见当时的社会上,除了血亲贵族之外,“门第”已经形成,我们可以把他们叫做“第二贵族”。
门第把儒家的士大夫高高地捧上了天,和普通的老百姓彻底地隔离开了,这和孔子一直主张的礼教是分不开的。
因为平民向来没有礼教。换句话说,有了礼教的也就不是平民了。
以上那些令人作呕的“孝道”和故作姿态的种种虚伪“廉洁”,也并不是没有人提出反思。尤其是在三国时期和魏晋时期,还是有一部分有识之士表示过耻于与其为伍的。
越是割据动荡的时代,往往越能孕育宁静、超然的心灵,让思想有所突破。面对功名的失落,面对灰色的现实,失去皇权的保护色,也失去了礼教的束缚和禁锢,思想家们往往会摆脱以往的藩篱,他们在逃遁俗世喧嚣中探寻真理。
乱世之中,儒家原有的影响力大为减弱,礼教的约束被打破,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士人无视礼法,放荡纵情,蔑视繁文缛节,公开推崇老庄,反对儒家政治,更把四书五经踩在脚下。他们高歌、醉酒、甚至吸毒(五石散),半点不像读书人。打个比方,这部分人马就像是射雕英雄传里面的东邪黄药师一样。也许金庸先生写黄药师,就是以竹林七贤为原型蓝本的。
但这只是极少数的几个思想家的行为而已,而且这几个可怜人还被摒弃在了朝政之外。
实际上,魏晋时期,士大夫的门第制度更加的成熟,渐渐开始向门阀过度。
魏文帝时期,吏部尚书陈群的“九品中正制”新鲜出炉,这一政策为士大夫家的败家子与酒囊饭袋找工作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我们有理由相信,陈群也许根本就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当官铺路。
九品中正制就是把士大夫的出身门第高下,定出九个品级: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吏部根据你的出身和学问来推荐用人。请注意,出身是排在学问前面的。也就是说,就算你满腹经纶,如果你的祖上有人做过乞丐或者妓女,那么对不起,我们拒绝录用,你面试不通过,请便,拜拜。
反之,如果你是个废物、蠢材,我一查档案,你们家某某人曾经做过宰相,用关羽的口头禅说“世代公卿”,那好,因为你祖上积德,就算你上厕所不会洗手,吃饭不会拿筷子,那也无所谓,我们还是用你。就冲你祖宗,我们就用你!谁不服也没用,俺们单位就这样
晋朝之后,大批的蛮族涌入了中原。
这些来自苦寒之地的好战之徒,就像是闯入了面包房的非洲难民,认为中原什么东西都很好吃,什么东西都可以瓜分,于是动起手来,把一个庞大的帝国瓜分为了十几二十份。
汉人建立的晋朝灭亡了,很多思想都灭亡了,但是有一样东西没有灭亡,不但没有灭亡,反而更加的强大起来——门阀。
众多的蛮族一个个战败,北方最后统一在鲜卑人的铁蹄下;南方则经历了宋齐梁陈,皇帝像走马灯一般地更换,民族一个一个地消亡。比起门阀和士大夫来,他们的生命力,简直太脆弱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士大夫和蛮族成为了搭档,对蛮族的统治照单全收,蛮族投桃报李,对中国的礼教照单全收,而且大家互相赞扬推崇吹捧,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原来不只中原人迂腐,盲目崇拜者比比皆是,就像是八十年代的内地人们的观念——只要是香港的歌星必然都是天王级的。蛮族接受了中原人先进的文化,顺便连糟糠也一起接受了。
被后代尊为大政治家的北魏孝文帝拓跋元宏,本来出身蛮七蛮八、茹毛饮血的蛮族,却意外地崇拜起了中原的门阀制度,继而用政治手段和政府的力量,在北方进行硬性恢复。
他非常欣赏儒家学派的繁文缛节,因为按照那样的一套规矩来做皇帝比较过瘾,连宠幸妃嫔都做得冠冕堂皇,完事之后,那女人还必须跪在地上谢恩。这都是儒家整出来的勾当。元宏是蛮族出身,蛮族人直率、朴实,不懂这些,后来懂了,觉得很有好处,也就迷恋上了。
后晋南朝的门阀更加离谱,这些人根本就是寄生虫,他们不但轻视百姓,而且还数典忘祖地轻视君王和国家。
君王被杀,国家灭亡,改朝换代,任何政权兴旺盛衰,士大夫都漠不关心,因为无论是任何政权,他们都是门阀,都可以继续做官。南朝如此频繁的兴国与灭国与这腐朽的制度有直接的关系。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士大夫已经成了一种世袭的没有封爵的贵族,他们的子弟唯一的职业就是做官。而且这种做官等级森严,比如一个人要做宰相,那么你的出身不好,即使皇帝有意让你来做宰相,这也是不可能实现的,高等门阀会站出来强烈反对。
还有,为了避免平民渗透到门阀中去,世家大族还规定不能于平民通婚,也就是高级门第宁可自己的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白痴,也不会嫁给眉清目秀的平民。否则就会被认为是“礼教凋零,世家堕落”——这是多么罪大恶极呀。
隋朝很短暂,但隋文帝杨坚却为天下的读书人做了一件大好事,那就是废除了九品中正制,改革为考试制度。这样一来,本来封闭的政权向普天下的百姓打开了一条缝隙,鲤鱼终于有机会跃龙门了。
到了唐代,这种制度继续被发扬光大,并且逐渐成为了一项基本的国策,它被称为“科举”。
这样一来,门阀制度就被打破了,但士大夫阶层依然存在。
唐太宗李世民,经常看着一队队科举考试的胜出者,感慨地说:“天下英雄之士,都成了我的网中鱼了。”
他说的没错,自从有了科举制度之后,天下百姓有了攀高枝的机会,都埋头研究四书五经了,再也没有精力谋反闹革命了。这一举措,大大减少了社会的不安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