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晚下半夜，小枣姑娘受猴面鬼怪地惊吓，昏倒在了二楼走廊的地板上。清晨。阴女宅子的枣姑娘小楼房间里，挂在墙上的自鸣钟发出了报时声：“咚、咚、咚……”的响了七下。青枣在睡眠中向右侧翻了个身，左手不经意地去搂小枣。没有摸到人。她睁开了眼睛，看不见小枣。她慌忙爬起身，撩开蚊帐，看见小枣和衣躺在门口的地板上。她赶紧跳下床，赤着脚跑到小枣身边。
青枣惊恐地喊：“小枣，小枣，你怎么睡在地板上？你醒醒，快醒醒，别吓我。大枣姐，小枣昏过去了。快来人呀。帮帮我。”
大枣、冬枣听到喊声，急忙从房间里冲到了走廊上。冬枣用手去摸小枣的额头，惊道：“呀！她额头这么烫。她发高烧了。”
大枣：“快把她抬到床上去。”
冬枣抢先把蚊帐收好打成结。大枣和青枣把小枣抬到了床上。青枣拿起床上的薄被子给小枣盖上。
这时，隔壁几间屋子里的姑娘们也都跑了进来，围在小枣睡的床边，七嘴八舌地问：“小枣怎么啦？怎么会这样？看她瘦的。真可怜。”
冬枣：“小枣的脸色怎么这么黄？好像是病得不轻。”
青枣：“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几天总是说没力气。”
大枣急忙说：“冬枣，快去喊阴枣妈，再端杯茶水来。”
冬枣：“我这就去。”冬枣说着就快步离开了屋子。
青枣十分担心地叫着：“小枣，小枣，快醒醒，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死了，我可怎么办呀？”
大枣生气道：“青枣，你胡说什么呀。你是想咒她死是吗？”
阴枣妈火急火燎地从门外冲了进来：“怎么啦，怎么啦，小枣怎么啦？”
大枣说：“小枣像是生病了，整个身子都烫手。”
阴枣妈用手背试了试小枣额头上的温度，惊道：“呀，真是这么烫手。快去端盆凉水来。”
青枣：“我去。”说着就急急地走了。
冬枣双手端着一杯茶水快步走进了门。这时，躺在床上的小枣睁开了无神的眼睛。她声音微弱地说：“水，水，我口渴。”
冬枣忙说：“水来了，水来了。我加了点冰糖。”
阴枣妈：“我来喂。”她坐到床头，左手搂起小枣，让小枣靠在自己的胸怀里，再用嘴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又用嘴偿了一小口，感觉正好，便细心地喂小枣喝起水来。
青枣很快就从澡堂里端来一盆凉水，说：“我来给小枣擦洗身子降温吧。”
阴枣妈：“好。你们其他各屋的姑娘都去干自己的事吧。这里有青枣和我照顾就行了。”
姑娘们听阴枣妈这么说，都静静地退了出去。阴枣妈帮着青枣开始为小枣用凉水擦洗身子降体温。这时，黑枣妈风急火燎地疾走进来。
黑枣妈：“阴枣姐，小枣怎么啦？”
阴枣妈：“小枣发高烧了。烧得还不轻。”
黑枣妈：“能治吗？你快想想别的办法。”
阴枣妈：“黑枣妹妹，还要辛苦你一趟。你快骑马去洪田，把苏中医请来。”
黑枣妈：“行。我这就去。”
黑枣妈说完，直奔外院的马厩。她骑一匹，牵一匹，向洪田奔去。
（二）
黄昏，在通往热西温泉山峡谷的崎岖路上，黑枣妈和苏一方骑着马向阴女宅急驰而来。
在枣姑娘小楼上，小枣姑娘依然躺在床上。青枣时不时地就为小枣擦擦身子或者在她额头上换条冷毛巾。房间里的闹钟响了五下。
阴枣妈抬头看了看钟，就对大枣说：“大枣，你去院子外面看看，苏老爷子应该快要到了。”
大枣：“好，我去。”她离去不久，就高兴地跑了进来说：“阴枣妈，我看见老爷子和黑枣妈骑马跑过来了，快到大门外了。”
阴枣妈：“好，我去接。”
黑枣妈和苏一方骑马刚到了大围院门外，阴枣妈就说：“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二人下马，苏一方把马交给了黑枣妈，就跟着阴枣妈径直走进了院子大门。
一走进小枣的房间，阴枣妈就说：“老爷子来了，快让老爷子把脉。”接着又说：“这里有青枣照顾就行，没你们的事了。天快黑了，大家先去洗澡吧。”
老爷子手上拿着脉枕，跟在阴枣妈后面快步走进了小枣的房间。姑娘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房间。冬枣特别不放心，边走边回头。青枣赶紧为老爷子搬过来一张凳子说：“老爷子请坐。您快看看小枣吧。”
苏一方坐下。见小枣紧闭双眼，呼吸急促，脸色烧红，就先用手背试了试小枣额头的温度后，把脉枕放在了小枣的右手腕下，再拿出一方白丝帕盖在小枣的右手腕上，静静地号起了脉。随着时间的延长，他的眉头开始锁紧起来。
青枣焦急地问：“小枣的病，有危险吗？”
苏一方不动声色，站起来走到床的另一边。青枣赶紧搬起凳子跟在后面，又把凳子放在老爷子的屁股下。
苏一方又为小枣的左手把着脉。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良久，他终于松开了号脉的手，拿上手帕和脉枕后对青枣说：“先给她多喝些水，额头上要用冷水毛巾不停地敷着，我去开药方。”苏一方说完就向门外走去。马素梅紧跟其后。二人快步走下楼梯，穿过了院子空地，走出了内院门。
他俩走进药房。马素梅反身关好门。二人站在屋里，就说起了话。马素梅说：“快说吧，小枣的病到底怎么样？”
苏一方：“病得很重，不好说。”
马素梅：“有什么不好说的。这里没别人。”
苏一方：“想听实话？”
马素梅：“我可不想听假话。”
苏一方：“她得了罕见的重症黄热病，身子太弱了。”
马素梅：“怎么会这样”？
苏一方：“这可是个好姑娘啊。可惜了！”
马素梅急切地问：“还能有救吗？”
苏一方：“难。关键在你。”
马素梅慷慨地说：“只要有救就行。我不怕花钱。”
苏一方话语沉重地说：“不是钱的问题。你要是真想救这个可怜的姑娘，就让她还阳吧。”
马素梅：“让小枣还阳？”
苏一方：“对。只有这样，我也才敢说尽力而为。如果不还阳，那就根本没治了。”
马素梅：“没别的办法？“
苏一方明确地说：“没有。她现在的病，就和去年秋枣得的病一个样。”
马素梅：“那她再也不能制做阴枣了吗？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来培养她的。”
苏一方：“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还想再让小枣为你去赚钱？如果为了几个阴枣就放弃姑娘的生命，你能忍心吗？这跟谋财害命有什么不一样。”
阴枣妈：“阴枣女不准还阳的规矩是宫里定下的，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苏一方口气加重说：“我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是个中医，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
马素梅更是情绪激动地说：“二十多年前，是你救了我的命，我也念你一辈子的好。但是，你也害了我。让我不再是阴女之身，让我还了阳，让我成了两个男人的女人，让我今生都不得安宁。”说到这里，马素梅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放软语气说：“你知道吗，一个女孩子变成阴女之后，她的内心是什么感觉？（稍停）这是你们男人永远不会知道的。”
苏一方的情绪仍然很激烈地说：“去年秋枣姑娘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记吧？小枣今年才十六岁，多好的姑娘啊！你这是在图财害命。”
马素梅刚控制住的情绪，又被苏一方激怒了。她反驳道：“你胡说。我，我去问小枣。治不治病，就由她自己决定吧。”
马素梅生气地离开了老爷子的药房。当她经过内院大门时，那只守在门口的大公獒，见了她就高兴地迎上来摇晃着尾巴撒欢，但却被她狠狠地踢了一脚。
马素梅骂着：“滚开。你这不懂事的畜牲。”她把气撒在了自己的宠物身上。当她看见大公獒被踢后委屈的样子，心里又过意不去了。于是她又蹲下来摸了摸它。随后，她站起身子，走进内院，反身关上了门。
（三）
阴枣妈穿过内院的空地，向东侧的厨房走去。厨房里靠东墙处砌了一个有两口大铁锅的柴火灶台，两口铁锅上都有木盖盖着，锅子上面正冒着热气。灶台上并排放了油、盐、酱、醋、糖五个装调料的小瓦罐。灶左边有一个装满水的大缸，缸里有一个用竹筒做的大水瓢。
烧饭的黑枣妈从后门口抱了一抱柴火进来。她放下柴火，坐在了炉灶口前一张小竹凳子上，伸手向炉灶里添了几根柴火。她年近五十岁，身形不胖不瘦，头发灰白，梳一个发髻。她穿一身藏青色棉布衣裤，脚穿一双黑布鞋，显得干净利落。她看见阴枣妈走进来，便起身迎接。
黑枣妈问：“阴枣姐，小枣姑娘的病到底怎样？”
阴枣妈打开一个锅盖，亲手装了一碗六阴粥的稀米汤，再从一个装糖的小瓦罐里拿了几小块冰糖放进碗里。阴枣妈一边做，一边说：“小枣病得太重了，现在还很难说。你这几天单独给她做些清淡的食物吃吧。”
黑枣妈：“知道了。我会送到她屋里去的。这可是个好姑娘啊。”
阴枣妈：“是啊。她就像你年轻时候的样子。我也很喜欢她。”说完，端起米汤走了。
小枣躺在床上，头上敷着湿毛巾。青枣坐在床沿上，左手端碗，右手拿汤匙，正在给小枣喂水喝。
阴枣妈手上端着一碗米汤走了进来。
阴枣妈问：“青枣，小枣好些了吗？”
青枣听到阴枣妈的声音，站起身子，把手上的碗放在了桌子上说：“不见好，还在发烧。喂她喝了不少水后，热度好像降了一点。”
阴枣妈：“知道了。你去吃饭吧。这里有我来照顾。”
青枣：“是。小枣，阴枣妈来了，我先离开一会儿。”青枣回头对小枣说了声，便转身离去了。
小枣听到声音，微微睁开无神的眼睛，用手肘撑起点身子，还想挣扎着坐起来，但又无力地躺下了。
她有气无力地说：“阴枣妈，您请坐。”
阴枣妈看到小枣瘦黄无力的样子，赶紧把米汤碗放在桌子上，来扶小枣。阴枣妈怜悯地说：“小枣别动，你还是躺着吧。都病成这样了。”
小枣：“躺久了，我浑身痛。我想坐起来。”
阴枣妈：“我来扶你。”阴枣妈说着，就拿过青枣用的枕头给小枣当靠枕，扶起她坐在了床上。阴枣妈问：“这样好些吗？”
小枣点点头说：“这样舒服多了。谢谢阴枣妈。”
阴枣妈：“谢什么。我把你当自己的亲闺女，照顾你是做母亲的责任。我喂你吃点东西吧。”
小枣无力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说：“不想吃。”
阴枣妈从桌子上端起米汤碗，坐到了床沿上说：“这哪行啊。不吃东西，病难好的。乖，听话。”
小枣勉强张嘴吃了几口。
阴枣妈鼓励道：“这就对了。你真是妈的乖闺女。来，再吃几口。”
小枣又吃了几口，还是摇了摇头说：“实在吃不下了。”
阴枣妈：“那好，休息一下再吃吧。”
阴枣妈把碗放下，拿起一条毛巾帮小枣轻轻擦干额头和脖子上的虚汗，还有嘴角上的粥水。小枣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小枣：“谢谢阴枣妈。我感觉好多了。”
阴枣妈：“你看你，叫你别说谢谢，你又说了。哪有闺女跟妈客气的呀。”
小枣：“阴枣妈来屋里，是有话要说吧。”
阴枣妈：“嗯。有几句心里话想和你说。”
小枣：“什么事？”
阴枣妈问：“你昨天夜里到底是怎么啦？”
小枣：“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阴枣妈：“那你昨晚怎么会睡在楼地板上？”
小枣：“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心里堵得慌，直喘不过气来，就起身来到走廊上呆了一会儿。突然就感到浑身发冷，又看见一只大鬼魅向我扑面飞来。随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阴枣妈：“那鬼魅长的什么样？”
小枣：“红红的脸，像人脸，又像猴子脸。我也说不太清楚。”
阴枣妈：“这么怪。你怕吗？”
小枣十分惊悚地说：“怕。非常怕。看见它，我就像灵魂出了窍，恐怖极了。”
阴枣妈：“你是昨晚上才有这种感觉的吗？”
小枣：“不。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阴枣妈：“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小枣：“我怕阴枣妈担心。”
阴枣妈：“你生病了就该早些告诉我。早说了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苦啊。”
小枣：“我想挺几天就过去了。我们做阴枣姑娘的都是这样。”
阴枣妈一听，感动的眼含热泪：“小枣，让你受苦了。我，我想让你还阳。”
小枣一惊：“还阳？”
阴枣妈：“对。”
小枣：“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做过违犯家规的事啊。”
阴枣妈：“你是个好姑娘。我只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去”。
小枣：“我的病很快就会好的。我还要赚钱养活家里。”
阴枣妈：“我不会害你的。让你还阳，真的是为了你。只是出去以后，你就不能再回来了。别的我都不说，只是有一个家规你终身都必须牢牢记住：出了这个门，你就不再是阴女了。你不准说出自己的身份，更不准说出制作阴枣的方法，你自己也不准再做阴枣。如有违背，你立刻就会遭到报应的，千万要记住。（稍停）自从我建起这座阴宅大院后，二十多年来，没有让一位阴女还阳过。她们生是阴宅的人，死是阴宅的鬼。我今天为了你，要破例了。”
阴枣妈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了。小枣听着、听着，也是雨打梨花，泣不成声。老少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小枣：“不。我不要还阳。我也生是阴宅的人，死是阴宅的鬼。”
阴枣妈：“如果是这样，那你也会像去年的秋枣那样，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枣：“阴枣妈，我说过，我才十六岁，我还不想死。但眼下看来，阎王爷让我得了这怪病，这就是天意呀。”小枣停下话来，喘了一会儿气又说：“阴枣妈，我死后有两个请求，您能答应我吗？”
阴枣妈：“好闺女，说吧。别说是两个要求了，就是再多的要求，只要当妈的能做到，就一定会答应你的。你慢慢说。”
小枣：“那我就先谢谢阴枣妈了。我死后，请您把我这个月刚领的工钱寄回家。”
阴枣妈：“一定办到。我还要再给你加上三个月的工钱一同寄去。”
小枣：“谢谢。我死后请把我跟春枣姐和秋枣姐埋在一起，我要和她们作个伴。这几年来，她们在地下一定很寂寞的。另外，在我的坟头上只写下阴女小枣四个字就行了。”
阴枣妈：“我一定照办。还有呢？”
小枣：“就这两个要求了。”她说完想了一下又说：“阴枣妈，听说天宝岩上有佛光，我在临死前想看看，行吗？”
阴枣妈：“行。我明天一早就带你去看佛光。”
这时，黑枣妈端着一碗新煮的红枣银耳汤走进门来，见二人抱头痛哭，就说：“这是怎么啦？母女俩哭的跟泪人儿似的。”
阴枣妈听到声音后，就用毛巾先为小枣擦去眼泪，再为自己擦了擦眼睛。
阴枣妈说：“好了，别哭了。再哭身子就更弱了。你再好好想想吧。我有事，先走了。让黑枣妈再陪陪你吧。”阴枣妈起身离开了房间。
黑枣妈说：“小枣，别哭了。把这碗营养汤喝了，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小枣在黑枣妈的劝说下，勉强喝了几口汤水。明天，阴枣妈会带她去天宝岩看佛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