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莫天仁肌肤上闪着的淡淡的青红色光芒,也像炭火熄灭一般,慢慢的黯淡,消失。
莫天仁就像死了一般,半沉半浮在污秽漆黑的泥潭之中。他的肌肤变得不见阳光般的苍白,但是眉目之间,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河洛的那种气息,似乎流转着灵韵。如有人见到,肯定会不自觉的想到,如果穿上华贵锦衣,必定是一个英俊的翩翩莫天仁。
重重的浓厚瘴气被从中劈开,一袭白衣的河洛如同流星般直落而下,挟起了莫天仁,又从浓厚的瘴气中冲出,直上云霄。这一刻,一轮红日正好从河洛最高的岩峰后喷薄而出,整个河洛,一片金晖淡裹。
“师父,你在犹豫什么?”
无名峰顶,率性纯真的莫天仁问站在他身前的河洛。
此刻的莫天仁,早已洗尽了身上的污秽,穿上了崭新的青布麻衣。虽然肤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正午的阳光映射在他的脸上,身体骨骼,眉目之间,充满了说不出的灵韵,和先前相比,即使是相貌没有多大改变,但却足可以用脱胎换骨四字来形容。
苏醒之后的莫天仁也发现,自己身体力气虽然没有像吃过湛西克扎草之后那样有着明显的征长,但是气力却变得悠长,不会轻易觉得劳累,也不再像先前一样,轻易觉得肚饿。除此之外,莫天仁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疤痕已经淡不可见,但最为关键的,却是感觉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似乎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崖边的花草在滋生发芽,感觉到岩谷间的雾气在升腾,已经在努力忘记但还未能够全部将大罗新藏秘法完全忘记的莫天仁甚至可以不自觉的感觉得到那蕴含在天地灵气中星星点点的太阳真火。似乎随便捏个大罗新藏秘法的结印,就可以轻易的将这些蕴含着太阳真火的灵气吸入自己的识海之中。
脱胎换骨,六识敏锐!
现在任何一个修魂人,一见到莫天仁,必定会觉得莫天仁资质极高。
而也正是如此,莫天仁才会感觉到自己身前,似乎和整个天地融为一体的河洛,有着平时绝对没有的一丝情绪,好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没什么。”河洛转过头来,莫天仁感觉到的那一丝犹豫顷刻间消失无踪,“这副苗疆神药,的确是夺天地之造化。现在,也是你应该离开河洛的时候了。”
离开河洛的时候?
那一丝犹豫,竟然是因为….离别?
莫天仁如何能料到河洛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霎那呆了呆,忍不住失声问道:“师父,为什么?”
“我河洛行事,想来不循规蹈矩,但这也是我河洛的规矩。”看着脱胎换骨,但却依旧纯朴率真的莫天仁,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的河洛随口说出了一个理由,“我河洛弟子筑基完成,正式传授一门河洛魂法之后,将会入世历练。等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方可再回河洛拜见师尊,再行修行。”
“入世历练?”
“不入世,修道就如同闭门造车,经历红尘千劫,本心才会更加稳固。”
自从选择成为河洛弟子起就对河洛没有丝毫怀疑的莫天仁茫然的看着河洛,“师父,那我要怎么做?”
“你先随我来。”
河洛没有先回答莫天仁的问题,而是双手直接划出了一个法阵,其细微玄奥之处,连河洛当天用来让莫天仁记住天道运行的法则,同时用来震慑岩药派,让岩药派不敢找任何借口就拿出商羊角的大华灭魔业火缠身的结印都无法与之比拟。
莫天仁先是觉得一股古老而浩瀚的气息将自己和河洛紧紧的包裹在内,随即他骇然看到河洛和自己的脚下冲出耀眼的银光,就像整个岩峰都从下至上被银色光华点燃了一般。银光闪烁之间,莫天仁就好像置身于宇宙之中,而河洛宛若神明凝视着周围的浩瀚星辰。如同打通了时间和空间的桎梏,转瞬之间,莫天仁发现他和河洛就已经在那条天威般的巨大瀑布之前,而随着河洛手中一片银光的猛烈绽放,刹那之间,天宇之中似有天雷层层翻滚,那天威般的巨大瀑布连着岩体竟然从中破开,深达数百丈的岩腹珠之中,赫然呈现现出一个底部呈方形,庞大无比的殿宇。那和岩石同色,墙上刻着古朴的图案和花纹的巨殿看上去并不辉煌,但是一眼过去,这巨殿的古朴、沧桑和宏大的气势,却是使得天空都似乎为之一暗。
“这是什么地方?”身置巨殿之前,即便是像莫天仁这样胆大,生性坚韧的人,也不觉头皮发麻,几乎停止了呼吸。这巨殿实在是太过高大,光是那圆拱形的巨殿大门,直径超过二十丈!门上有一处石刻题匾,上面数个莫天仁不识的古朴大字,每个字均有丈许大小。站在门前,莫天仁直觉浩瀚的威压迎面而来,直觉自己就想是一个身处在巨人国度的小人国小人。
“这便是我河洛历代祖师传经证道之处,花费我河洛第二十代祖师十年之功,我河洛宗千年传承,却不像一般宗派,流于表面。”河洛的声音说不出的威严肃穆,银光闪动之间,便如同一道银色长虹一般卷着莫天仁投入殿中。
莫天仁被卷入岩腹巨殿之中,更是忍不住失神惊呼,眼前是数千级的石阶,通向内里一座更高的殿宇,石阶两旁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隐隐有水声流动,而头顶之上形似苍穹,竟然是一片流光闪动的琉璃光幕。
让莫天仁失神惊呼的不再是这巨殿浩瀚宏大的威压,而是头顶上苍穹似的琉璃光幕!
那琉璃的光幕上,赫然都是一些流动着的彩色光影。
流光之中,莫天仁见到许多从未听闻过的奇禽异兽,莫天仁又恍然见到很多不同服饰,不同朝代人的讲经论道,又有见到无数人在施展法印斗法。那些奇禽异兽和那些人斗法时释放出的法术,光是从流光中看到,都似乎是惊世骇俗。而一侧的琉璃光幕之上,还不停的闪过一些和大罗新藏秘法般的典籍图录的光影。
“不要多看多记,这些皆是我河洛历代祖师所闻所见,但你若是多记得一分,入世之后危险便多一分,今后机缘到了,你自然会有再看的机会。”
莫天仁不自觉的仰望之时,河洛的声音却传入了他的耳内。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河洛既然如此说法,莫天仁就真的是低下了头,不再去看那令他满心震撼的光影。
数千级台阶转瞬即过,台阶终点的这一座远看就似要凌空飞去的殿宇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连半点雕刻的图文都没有,但气势却更加的恢弘厚重。走入殿中,巨殿前端和左右两边的殿墙,离他至少有几十丈的距离,头顶的四方殿顶,离他也是有数十丈的距离!
站在其中的莫天仁心神震动,只觉自己跟蝼蚁般渺小。
任何人,在茫茫天地面前,都如同蝼蚁般渺小。
这巨殿,便像是天,便像是地。
在岩腹之中做出如此巨殿的河洛祖师,该是什么样的胸怀和气概!
四方的殿顶之上,星罗棋布,满是星点,巨大的明珠按日月二十行方位排列,洒落淡淡的清辉。
殿内空空如也,唯有四周有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像。那雕像都是高达十丈,雕工精美,看不出任何刀斧的痕迹,每一座雕像都是截然不同。有的穿着奇怪甲胄,手持奇怪法宝,有些双手空空,却骑着奇形怪状的魔物,有些浓眉怒目,面露凶相,有些却慈眉善目,神态祥和。莫天仁数了数,一共是十二十座。
“这十二十座,便是我河洛历代祖师的雕像。”河洛站于殿心,缓缓对莫天仁说道。
莫天仁心神剧震,眼睛充溢泪水,虽然当日在河洛在峰顶收他为徒之时,就已说清河洛不重世间繁文缛节,但此刻莫天仁还是不自觉的跪了下来。
“历代祖师见证,河洛第十二十代弟子河洛,在此正式传经于莫天仁。”河洛望着那十二十座巨大的雕像,将自己的手心轻轻的放置于莫天仁的头顶,淡淡的说道,“授《妄念天长生经》。”
一副副玄奥的图录和修炼诀法,突然烙印一般的出现在莫天仁的脑海之中。
极北之地,和天地相连的苍黄灰暗的冻土之上,矗立着冰雪覆盖的黑色巨岩,一座苦寒岩峰的顶端,宛如高岩雪莲一般矗立着一间白墙黄瓦的庙宇。黑色牦牛毛编织成的经幡经历了上千年的严寒苦冻也已经破败不堪。而就在半柱香之前,那巨大的瀑布连着整座岩峰从中破开露出这巨殿之时,和河洛相距数千里之遥的这间庙宇之内,一名半边身体裸露在外,身披红色佛袍,头戴鹅冠般黄绒长帽,浑身肌肤紫黑,形容枯槁,在昏黄的酥油灯下不停转动金黄色转经筒,修行苦禅的老年喇嘛,突然猛的抬起了头。“这便是天意。”一声呢喃般的叹息,让栖息在寺庙屋顶的几只秃鹫直冲天空。
河洛一指点向莫天仁的眉心。
一点金砂般的光华在莫天仁的眉心一闪而没。
“我已在你体内种下空生灭海妄心咒,若有违我所说律条,必遭形神俱灭!”
“入世之后,凡事不可全因利欲而往,否则必诛之。”
“不可泄露我河洛任何法诀,在回河洛之前,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是我河洛弟子,否则必诛之。”
“修炼妄念天长生经九死一生,所受痛苦比起修炼大罗新藏秘法更甚百倍,你入世之后,可以选择不修,却不可对人言,甚至不可对此法诀心生怀疑,否则必诛之!”
岩腹巨殿之内,依旧满心震撼的莫天仁一一牢记在心。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河洛弟子都会经历这样的历练,都会被交代这样的规矩,但是莫天仁却感觉得出,河洛绝对不会害自己,亦感觉出河洛所授给自己的妄念天长生经的不凡。
众生平等!
虽然给自己那么多的艰辛考验,但从他带自己到河洛的第一天起,他就从未因为自己的资质而看低过自己,对自己也从未有过高高在上的态度。
“师父,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在无名岩峰之巅,遥望着河洛之中已重新闭合的那座大岩,莫天仁不舍的问河洛。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河洛回答莫天仁,“我河洛魂法举世无匹,但到大成境界,却亦是难于登天。道尘宗神法,借助外物,倒也是厉害非凡。若能修成剑元,至少便能自保。等你修成本命剑元的那一天,你便可回河洛来见我了。”
“什么是本命剑元?”莫天仁不解的问。
河洛不语,已经了解河洛秉性的莫天仁突然喊了一声,“师父,等等。”
“怎么?”河洛怔了怔,却发现莫天仁眼光四顾,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管家呢?我想和他告别。”莫天仁的眼光又落到自己的麻布粗衣之上。这麻布粗衣,虽然简陋粗鄙,但却是莫天仁在这世上,第一次有人一针一线,亲手帮他缝制。
河洛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温暖的神色,“他也有事出岩去了,一时不会回来,不过等你回到河洛的那时,你们就会再见。”
莫天仁呆了呆,这个曾经半夜起来,帮管家盖上毯子的纯真莫天仁,完全没有想到,在刚刚体会到家的温暖时,就会面临这样的分别。
“修魂人,就要忍受真正的寂寞。”微微的叹了口气,河洛朝着虚空踏出一步,一个无形的透明圆罩将他和莫天仁随即包裹在内,以惊世骇俗的速度,在空旷寂寞的高空中穿行。让已习惯河洛的修为和速度的莫天仁惊讶的是,他的目光中又出现了熟悉的巨岩。
从何处来,又归何处去。
河洛竟然带莫天仁又回到了巴蜀之间,距离那箜桐和弥罗等人所说的道尘宗岩门只有百里之遥的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