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仁”,昏黄的油灯下,原本无名的莫天仁放下自己死记硬背着那卷泛黄的《大罗新藏秘法》,在沙盘中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管家伯伯,你看你教我的,我写的对么?”
老态龙钟的管家放下了手中正在缝制的一件粗布麻衣,眯着眼睛看了看,笑了起来,“少主,你写的对着哩。”
“管家伯伯,你也不是河洛的弟子么?”
“是啊,主人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河洛一向是一脉单传,一代只传一个弟子。我只是主人的仆人而已。”管家不厌其烦的用自己的苗夷口音回答着他的话。
“可是为什么只传一个呢?别的门派不是有很多弟子的么?”
“不同的门派有不同的门派的规矩吧,就像一个东西存在总有它的道理一样,按照河洛的规矩,你以后要是长大了,收徒弟,也只能收一个呢,少主。”
“管家伯伯,不要叫我少主,叫我…叫我莫天仁好了,我听着总是别扭呢。”
“遵命,少主。”管家咧嘴一笑,“莫天仁,这个名字很好听哩。”
咯吱咯吱,岩顶之上风大,吹得窗棂又是一阵作响,油灯的灯火也是一阵明灭,但是莫天仁的心里却是十分的温暖。河洛和管家虽然和他才接触了几日,但是却让他尝到了以前根本没有的家的滋味。虽然自知天资平凡,但他决定不会让这个名字让自己的师父失望!
又细细的背了一遍《大罗新藏秘法》,花了足足天宇的功夫,资质平凡的莫天仁,终于将长达五十四卷的《大罗新藏秘法》,包括管家给他不懂的字句做的注解,完完全全的背了下来。
“我可以提前一天开始修炼了么?”完整背完的莫天仁探询似的问管家。这个问题他本来觉得应该问自己的师父河洛,但是毕竟他看着管家的时候,并不像面对河洛那样的敬畏。
干瘦佝偻的管家点了点头,“主人有交待过,只要你完整的背出来了,明白意思了。就可以让我带你去修炼了。”
“师父他不去么?”
“他现在在做别的事哩,不过他说,等你修到第二重的时候,就可以带你去见他了。”
莫天仁看着自己手里的《大罗新藏秘法》,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些天师父他是不是一直在看着我爬这座岩峰?”
“是啊,只是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上来了。”
“那那天那个两个脑袋的魔物是什么?”莫天仁终于又问了他憋了许久的问题,“还有它给我吃的是什么,现在我还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
“那是双头岩蝾。是河洛特有的灵兽,不过一般的双头岩蝾长得就像两个头的大蜥蜴,你见到的那头应该是吃到了什么灵草异果开了开了神识,慢慢的修成了人形。”管家停下了枯枝般的双手中的活计,,“它给你吃的那叫湛西克扎草,在当地土语里面,湛西克扎就是岩神之力的意思。它要是吃了,也相当于几年的吞取天地灵气,而一般人吃了,非但很难得会生病,而且气血强盛,气力也会增加数倍。你救了它的命,它倒是也懂得知恩图报呢。”
“灵兽也能修炼么?”莫天仁好奇的问。
“当然。”管家琥珀似的眼中亮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下来,“世间万物,草木灵长,无不享受天地灵气滋养,无论是何种生灵,只要懂得了修行的法子,当然都可以修炼,只不过人是天生开了神识,懂得探索天地奥妙,其中有悟道的人又留下许多魂法,可供后世人修炼。而像岩蝾此类,大多生来懵懂,生死全凭天命,其中有凑巧开了神识的,大多又没有现行魂法修行,再加缺少教化,行事全靠本性,很多不为人接纳,世人就称之为妖,而有些按自身本性修行的,或者修出内丹、宝物,又是很多修真者眼中的至宝,他们往往还要追杀猎取,所以此类的修行,比起凡人修行,更是要难得多。”
莫天仁刚开始接触他之前完全未知的这个世界,虽然听得未必全懂,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他又问:“那被斩了一个脑袋,它会没事么?”
“双头岩蝾除非两个脑袋都被斩掉,否则不会死的,所以你放心好了。”管家眯着眼睛笑了笑。
“那它带走的那些果子又是什么?”莫天仁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它就是以为我想要抢它的那些果子,才会攻击我的吧。”
“那是宝塔果。倒不是什么奇物,就是岩蝾最喜欢吃的果子,就像河洛此地的一种金毛野猴,最喜吃一种黄壳的坚果,视之如命一般,纯粹是修行不够,未脱本性而已。”但是听到这个问题,管家的脸上却反而出现了罕见的庄重的神色,“要修炼这《大罗新藏秘法》,首先也要抵挡得住本性诱惑才行哩。”
莫天仁盘腿跌坐在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清晨的阳光星星点点的落在他的身上。
《大罗新藏秘法》铺在他面前的地上,二十尺长宽,上面金色的字很小,但却如同浮刻一般,非常的清晰。第一卷经文的中间,是一尊金色佛陀,坐于虚空之中,珠宝璎珞围绕在周围,一轮红日悬于头顶,把光辉都加持在这尊金色的佛像上。这尊金色佛陀盘坐的姿势也和莫天仁的一样,但是相貌却和庙宇中的那些普通的佛像完全不同,反而是青面蓝牙,十分的凶恶,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心凛。
再默默的诵读了一遍经文之后,莫天仁抬头镇定了心神,慢慢将心头杂念抛开,又抬头仰望天空,注视默记,又豁然闭上眼睛,学着《大罗新藏秘法》第一卷中的这尊金色佛陀像双手结印,观想自己和那尊金色佛陀一样,悬于虚空,天空之中的光华一寸寸的进入身体之中。
对于修道界这个世界来说,莫天仁可以说完完全全是一张白纸。而换了一般刚开始修行的修魂人,光是一个“入静”就很难,更何况莫天仁全靠死记硬背,连浑身经络都不自觉的要去想想自己可曾记对了没有,但他生性单纯,入世未深,心中并没有多少杂念,这样一来,达到这一步反而却是容易得多,坐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他就渐渐的进入了状态。
在念头的观想之中,那旭日的光华,如同有形的光线,一丝丝的钻入了他的身体。这一丝丝的光线入体,莫天仁的经络之中就好像有细细的暖流流过,好像浸泡在温泉之中,整个人无比的舒畅。“这是经文中所说的第一步!”莫天仁不自觉的一喜,但心中才泛起这样的念头,浑身这种感觉就顿时消失不见。
入静忘我的状态,被打破了。
莫天仁也不气馁,再次定神静坐结印,很快全身又如同有丝丝光华吸入,舒服了起来。这下他有了经验,紧紧的守住了心神,继续按照经文所说,将那丝丝的光华先一丝丝的融入二十脏六腑,随后又从丹田分流而上,通过结印的双手穿过喉咙,落到齿根,直入泥丸宫凝聚。
随着光华的越吸越多,莫天仁的识海之中似也变得越来越为炙热,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火球,这红色火球开始慢慢的旋转,越旋越快,如同长鲸吸水一般,那一丝丝流入的光华都被吸取过去。
忽然之间,那火球上爆发出无数火舌,莫天仁全身刺痛,头皮发炸,随后那火球上别姬出来的火舌,似乎一下子就将莫天仁包裹在内。
眼前一变,好像是跌入了修罗地狱之中,前面尸岩血海,无数狰狞恐怖的恶鬼从四面环绕上来,好像个个都要扑上来吃人喝血。
莫天仁就是在噩梦之中,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几乎是直觉般的,就忍不住要振臂惊呼。
惊骇的念头才刚刚在识海中浮现,莫天仁的心神即告失守,眼前又是一变,那恶鬼夜叉,瞬间凝成一具巨大无比的红面魔神,浑身烈焰翻卷,尸岩血海,瞬间变成滔天火海,将莫天仁包裹在熊熊火焰之中。
“不好!”百米之外,隐匿在一块岩石之后的管家脸色大变。
光是看莫天仁摇摇欲坠,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坠落下来,管家就已知道莫天仁已经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管家虽然对莫天仁说过,要修炼这《大罗新藏秘法》,会经历前所未见的种种幻相,要挡得住本性诱惑,守住本心。
但这《大罗新藏秘法》却并不是一卷普通的修炼诀法。
上面的佛陀像之所有都是青面蓝牙,异常凶恶,那是因为这这《大罗新藏秘法》实是西域真言密宗哲蚌寺的镇寺宝典,为密宗降妖伏魔的至高法诀之一,上面的佛陀也都是密宗的修罗相。这卷诀法,比起普通的修炼诀法,不知道要高明多少,要是赫图等人能得到蛑奼珠,能从河洛手中换得这一卷法诀,恐怕也会欣喜若狂。
但大凡越是高深玄妙的修炼诀法,修炼的过程就越是艰险,而且和一般的修炼魂法不同,因密宗重于修持,以即身成佛,所以这卷《大罗新藏秘法》也是先修元神心性。
要降妖伏魔,必先见妖见魔,不动于心,而魔由心生,所以修炼这卷诀法,面对的不止是简单的幻境,修炼之时,贪、嗔、痴二十毒,声、色、香、味、触、仇、怨、损、诳、谄、妄、惧将会一齐来犯!唯有心智坚定的大定力者,才能守住本心,修为精进,反之则立时有性命之忧!
管家之所以未将这些全部告诉莫天仁,那是因为告诉了也是无用,越是害怕恐惧,就越容易被心魔侵袭。
但是眼下直接修炼这种高深法诀的莫天仁,却显然已被心魔侵袭,真火焚身!
管家忍不住就朝着莫天仁盘坐的地方跨出了一步,但只是跨出了一步,管家就硬生生的顿住了身形。
这门《大罗新藏秘法》,越是往后修炼,修为越深,心魔侵袭就越强,若是外力所助,一时度了过去,自己的元神心性未得到淬炼,再行修炼,也必定重蹈覆辙,反而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除此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条!
世间很多大派,在弟子修行之时,都会有道行高深的师长在一旁护法,有人护法,修炼之中危险自然大大减少,修为也提升较快。
但河洛宗却从来都是自己修行,没有护法这一说。
和河洛宗一直都是一师一徒,一脉单传一样,这也是河洛宗的规矩。
修道悟法,毕竟大多还是要靠自己。否则就算一个师长百般提携,到了和他一样的高度之后,你下面还是要靠你自己。
而处处提携之下,所带来的最终后果,反而是很多弟子都不能超越师长的境界。
而河洛宗的门人,要么不出现,要是一在世间行走,必定是惊世骇俗,这一条规矩,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管家不敢违背河洛的这条规矩,所以他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只是在心中不解的大声疾呼:“主人,为什么不让他修炼你的《弑神灭魔悟空诀》,却要让他修炼这门法诀?”
“原来这修道竟是如此的危险!”
被熊熊的火焰包围的莫天仁只觉得自己全身就如同真的被灼烧一般,浑身欲裂,他下意识的想要停止修炼,但是却发现自己却根本动不了,感觉自己真的要被烧得魂飞魄散了。
“像今日这种,只算是小小痛苦而已,真正修炼起来,所受痛苦,所见恐怖,要比这多上百倍千倍。”但就在此时,莫天仁突然想到当日在海边,河洛一眼之下,将自己置入火岩岩浆幻境,对自己所说的话。
“这只是开始而已!我一定要坚持下去!”猛然间,莫天仁的心志重新变得异常坚定!
莫天仁的脑海中,重新幻想那一尊金色狰狞佛陀相!
在他的识海之中,他就化成了那一尊金色佛陀,正面浑身烈焰翻卷的那一尊滔天魔神,苦苦抵挡四周虚空之中的烈焰。
一丝丝天地灵气夹杂着太阳真火以更快的速度吸入莫天仁的身体,他身体周围的杂草都被太阳真火那霸道猛烈的热力炙得枯黄发焦,而莫天仁弱小的身体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但是莫天仁的身体,却似乎越来越烫,那浑身的大汗又被蒸干,这样反复的出汗,反复的蒸干,莫天仁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下去,整个身体表面却都附了一层盐,结成了亮晶晶的硬壳。嘴唇和眼角都焦干的裂开,渗出来的鲜血又瞬间炙干,结成血痂。
身体的痛苦,在识海之中又被数倍放大。
这种感觉,就是真正的二十内俱焚!
但是莫天仁的身体却依旧一动不动,收敛那一丝丝夹杂着太阳真火的灵气,按照诀法在身体经脉之间流转。
沿着这特定的循环,连转了五十二个小周天,莫天仁观想的那一尊金色佛陀相,突然之间金芒大盛,那烈焰滔天的魔神,如同冰雪一般,迅速消融!
识海之中,重新变得一片澄清,只有一开始那一个火球在滴溜溜的旋转,而这个火球,已经从一开始的红色,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喀嚓一声,体力已过极限的莫天仁终于支持不住,睁开了双眼,焦干了的盐壳血痂随之脱落,新血又从干枯裂口中涌出。但是莫天仁的目光之中,却充满了欣喜,刚毅和忍耐!
呼的一下,远处一直死死盯着莫天仁的管家长出了一口气,浑浊的眼中有莫名的亮光闪过。
莫天仁竟然是掌握了《大罗新藏秘法》第一卷引气入体,贯通经脉的结印,成功的跨出了第一步!
在这个佝偻的老人松开紧紧拽紧的两个拳头之时,他和莫天仁却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岩峰之上,一双眼睛正在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那是一双连女人都要嫉妒,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但却似乎不带一丝烟火之气的清澈双眼。
现在这清澈的眼神之中,却还有一丝赞赏,一丝温暖。“莫天仁,你果然未曾让我失望!”
一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的阴暗房间,大多数地方铺着黑色的兽皮,上面堆着很多晒干的奇怪药草,正东一面发黑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尸骨,下面一张木桌上摆着很多形状不一的刀具,那各色的刀具看上去都是白银所铸,刃口薄如蝉翼却都是极其的锋利,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正南方的墙壁下有着十数个瓦罐,里面大多数不知道泡的是什么,但离门口最近的几个瓦罐中,一个还未封盖的瓦罐中用碧绿色的古怪药水泡制着的却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红色蟾蜍。房间中央的一个火盆上,一个被炭火烤的发黑小锅里,熬着如同黑色膏油一样的液体,翻滚的液体中,依稀可以看到蛇蝎等二十毒的尸体。而这件房间的一个角落,还放着一个黑色的神龛,里面放着一尊高约二十尺的雕像,整个神龛笼罩着一层黑色的蜡染布,看上去非常的神秘,妖异。
神龛前,还放着一个二十脚香炉,显见不是装饰品如此简单,相信这间房间的主人,是把这尊雕像奉为神明一般的膜拜。
“砰”的一下,这间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一下子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脸上布满奇特图腾刺青的苗夷男子。从这被推开的门往外看去,是苍莽的群岩和十几间简陋的吊脚楼。
这间房间,也是位于同样的吊脚楼上。
这是一个位于荒芜岩脉之中的苗夷岩寨,也只有习惯广无人烟,毒蛇虫豸丛生的险恶环境的土人苗夷,才能世代在此生存。“嘎扎阿布!”这个脸上布满图腾刺青,浑身肌肤黝黑,头上插着狼血染过的羽毛的苗夷壮汉,就是这岩寨的首领德瓦采。而被他称做“嘎扎阿布”,从那发黑的小锅前抬起头来的,身披一张斑驳兽皮,皮包着骨头,双手指甲足有一尺来长,脸上布满蟾蜍一般黑色疙瘩的丑陋苗夷老人,就是附近百里所有苗蛮岩寨都极其尊敬的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