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下弥漫有恍若灭世的阴压,翻滚乌云如黑龙般在天穹之下发出阵阵低沉的雷吼,远处新起的朝阳似乎不敢触怒这阵势磅礴的阴沉,只能将一缕缕稀薄的霞光小心翼翼地透过厚实的黑雾洒落凡间,告知着昏暗世界中的人们:黎明已然赴约!
“太阳已经出来了,你知道吗——海月?”
肃穆城墙外的旷野上涌动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声音围绕着一座方台的四周层起不穷,趁着熹微的晨光可以看到无数的身影在翘首张望着这静立在天地间古朴建筑。城墙下的厚重城门无声地对掩着,上面的青铜古字已在流逝的岁月中悄然风化,如今已残破不堪,只有镶嵌在城墙上的三个大字在风雨的洗礼中愈发深沉,烙印在世世代代的生命心头。
菅阑狱!
位于人群前面的是四名衣冠楚楚的少年,清晨的露珠打乱了他们的发梢,打湿了他们的衣角,打醒了他们迷糊的意识。
“时间到了,长安要出来了!”
其中一身着白衫的少年站起身子,看着那伴随着绵长吱呦声开启的城门,看到那霞光照亮的黑暗世界,他那清秀的眉目紧了起来。
“菅阑狱的一宿,不知道你悔改了没有啊,小海月?”另一名少年直起身来,坐在白衫少年的身后懒散并戏谑地说道,“明狼,你说长安这家伙会在酷刑下尿裤子吗?”
“我说海澈,你最好收敛点,落井下石也要有个度!”躺在地上的另一少年撩起自己被雾气浸湿的鬓角愠怒地说道,“长安可是小爷我最好的兄弟,他此番落难你不出手相救就罢了,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继心,你觉得申树这家伙说的有道理吗?”海澈见到明狼不理睬自己,便看向坐在最后面明显要比他们三个要小些的男孩子,不服气地争辩道,“长安三番五次泄露我族秘密,此次又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我有说错吗?再说申树这自诩的好朋友都不去营救,我干嘛没事找事!”
“不知道!”继心擦了一把小脸上的雾水,无辜的眼神中还存有些许困倦,他睡眼惺忪地摇着头看着明狼,“我听大哥的,他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哎,我说你这小家伙,怎么……”
“别吵了,时间要到了!”明狼一声喝住发牢骚的海澈,走过来帮继心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并看了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海澈看着一脸冷漠的明狼,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时间到!”
粗犷的壮汉声从石台上面传至四方,人们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石台之上。不知何时,石台四角已站就四名搂刀而立的赤膊壮汉,在寒气未消的晨风中宛若石人岿然不动,强壮的肌肉如盘虬卧龙的枝干被彩霞镀上一层油光,格外吸引人。
“谁说我不救!”申树那冷漠的眼神在晨风扶起的刘海后寒光四射,冷俏的剑眉如同从心头射出的利剑一般分居眉心两侧,满满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小家伙们,你们很早啊,是来劫场的吗?”清凛的声音在乌云下显得脆弱不堪,但在人群中却如同惊雷炸响一般,生机与喧嚣如同碰到死神瞬间消匿,空荡如无人之城。
人们没有注意到,在壮汉站立的方台后面,不知何时已建起一座装饰华美的石亭,朱红檐下的鎏金铃儿在轻风吹荡下传出阵阵悦耳的声音,其间坐有一温文尔雅的素衣青年,长衫及地遮盖住了隆起的青绿石凳,但见他一手撑着百无聊赖的神色,一手执着茶壶斟茶倒水。白皙的脸庞在晨曦中逐渐清晰,精致的五官端正如神像,眉眼间一片轻松惬意,与晨幕下的阴冷环境格格不入。
“凛……叔叔,你早啊!”海澈不自觉吸入一口凉气,脸色堪堪堕成了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知道在自己叔叔的心目中家族的地位最高,凡是触犯家族利益的成员都无法逃脱应有的惩罚,即使是族长求情也无济于事。
“轻狂的少年郎,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结果本就是这样的!”雾气蒸腾的茶杯被他送到嘴边,犀利的眼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你们要是出手,我可不管什么家族的内政外交,我只在乎执法的公正性——或许你们都会永远留在这里!”
“凛叔叔,你多虑了,我们就是来给海月那不知好歹的东西送行的,断不……”海澈急忙起身解释,但当他与那雾气中的眼睛对视过后,身体如雷劈般颤抖起来,支支吾吾地将剩下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花凛先生,吉时都快过去了,你还宣不宣海月,不宣我们大家可走了!”申树直起身子坐在地上,挑着眉眼望向亭中青年,满脸桀骜不驯之色,毫不惧怕那青年。
“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花凛嘴角微微上扬,那勾起的嘴角下隐藏着用杀气堆积而成的笑意,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起身。在他起身的瞬间,石亭尖顶处闪过一指甲盖般大小的光圈,其上流光肆虐,飞溅而出无数光点散布在周遭,点缀成一张更为硕大的圆形图案。在它的影响下,亭子开始形变,须瞬之后便被一庄严肃穆的看台所替代,而在他坐定之时,身上的素衣也换成了一身深色正衣,座下的石凳也成了古朴的木椅。
“宣吧!”花凛一摆手,台下的赤膊壮汉便会意敲响了面前的巨鼓,低沉的鼓音如水波一般向四面八方阔去,扰乱了人们本就不平静的心海。
“宣人犯!”壮汉起声,监狱城门应声而开。菅阑狱作为花海郡唯一的重型监狱,第一次在如此众多之人面前打开,主要是为了重回它在世人心目中最低下的地位,将那些由无知而产生的好感一并屠灭——它是世上最为恐怖的存在,任何美好的修饰都是对它的羞辱!
吱——隆隆隆!
城门在一连串的怪异声响中极不情愿地被打开了,缓缓变宽的门缝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深灰黑色,粘稠的阴寒遍布其中,如蛆附骨般存在于每一个角落,挡住射进的带有试探性的晨光,积沉多年的灰尘被阳光一下惊醒四散开来,弥漫在周遭恍若仙境——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里要是仙境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地狱了。
“菅阑狱这释放囚犯的生门,可是在它建成之后就没有用过的!”花凛虽然衣装端正,但嘴角却挂有坏笑,妖异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你的运气真好!”
晨光无法向里靠近一步,尘雾也无法扩散到外面,因为在这两者之间出现了一条分水岭——一位少年!
“虽然这扇门用不到,但这卫生条件也太差了吧!”门里面响起一声抱怨,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小家伙,你很幸运,作为这座监狱千年来第一个被释放的囚犯,好好面临你的惩罚——出狱可不代表有出路!”
少年的肩头传来一股推拥大力,使得他踉踉跄跄地前行了几步,拖起了地面上本不安静的尘土,使得这里面的景色更为模糊。少年没有理会那呛鼻的尘土,他正了一下身子,拖动着锁在脚踝上的沉重脚镣“哗、哗”地慢走出了这座人间炼狱。
“海月!”申树看到那披着一身破烂不堪并染有黑红血迹囚衣的少年出现在阴暗的背景中后,拳头攥得咯咯直响,“你们这些混蛋,他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你们竟然如此对他,真是禽兽不如!”
少年低着头赤着脚踏出那满是灰尘的死寂之地,踏在有些潮湿的石板路上,寒冷的地面刺痛了敏感的脚底,他颤颤巍巍的身子依旧不断前移,每一步似乎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漆黑的足印,继而就被拖动的脚镣模糊掉了。
“难道,我真的不应该回来吗?”少年兀然立在了天地间,低垂的脸庞抬起,冷漠的眼神现世——不过这双眼睛在前几天还满是青春与热血,充满朝气与希望,“这真是我一辈子中最大的错误,我真不该回这个生我却弃我的家族啊!”
少年冷漠的眼神逐渐被迷离凄苦所覆盖,那十二岁的稚嫩小脸上显出一副落寞的神色,在血与泪混合的尘埃中格外惹人生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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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办得如何,入爵仪式准备好了吗?”典雅的书房中有一正襟危坐的青年男子,虽然眉目清秀如画,皮肤嫩滑如玉,但却给人一种不可触及的距离感,普通的表情下有股不怒自威的老成气质。
“回禀先生的话,一切准备就绪!”书桌侧前方站着一腰背佝偻的老妪,她拄着一柄浑然天成的骨杖,其上斑斑驳驳的窟窿让人看着胆战心惊,“不知长安少爷能否参加,参加这隶属于白城的入爵仪式?”
“让他参加吧!”青年男子摆了摆手,“龙川一族来信,成人礼与家族大典即将到来,所有族员必须到齐——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和海月之间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毕竟这对谁都不好!”
“可他的身体毫无种子反应,我们已经尝试过,可入爵仪式无法正常进行。”老妪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可当下我们并没有充足的时间来帮他再一次求子以及善后,诸如强行移植这般的马脚在他家族面前可会被一眼看穿!”
“这样最好,毕竟他的那种体质我们都知道,他的家族自然也知道我们此番行为乃是无奈之举,如果毫无作为,反倒说不过去了。”青年男子一成不变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厌烦,“只是我族少年一脉中,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成功完成入爵仪式的?”
“可喜的是我族少年天赋异禀,没有……”老妪平静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恍然大悟地回答道,“明白了,即使演戏,也要用最好的,以此来表现我们对龙川一族的诚意——我会选择我族最杰出的少年完成仪式而后给他移植过去,一名希望之星与家族的安存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在家族利益面前所有个人都是卑贱的!”
“你不用多管了,此事我已有打算,按照计划行事即可!”青年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脸上漠然的表情好像对刚刚老妪说的话不以为然。
“是,老身告退!”老妪腰背象征性地一弯,慢慢地退了出去。
“来人,去把海月和扶胤叫过来!”青年男子看着退下的老妪,对着屏风后面仆人下出如是一道命令,随后自言自语道,“谁说我族少年的生命卑贱,只是这债还不到讨还的时候!”
总有一天,我会让全世界来偿债的!
青年男子负手立于窗前,俯瞰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