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的雾,比想象中的要大,整个山体都成了新作的水墨画,一抹就化。同行的游客大都在拿着手机自拍,我倒不太感兴趣,或许是自己太没情趣了,没法融入这仙境般的世界里。我独自一人走在悬崖边的石阶上,朝着顶峰爬去,想着应该可以在上面看到些什么。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从上方的雾中走了出来,由于可见度低,我只能看见他好像抿着嘴,像是有什么不满。后面紧跟着一名阿姨,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妻子。
“你钱很多吗?都什么岁数了还信这个?能当饭吃吗?”阿姨特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那股愤怒和不理解,如同火山爆发前的地震,难以压制。
阿姨下台阶的速度不快,可能是怕高,她扶栏杆的手上一直捏着一道黄符。我想这应该不会是从山下带上去的,或许山上有什么人冒充算命的吧。中年男子没有搭腔,依旧埋头走下石阶,可能是雾的原因,我还感觉他加快了步伐,很快就消失在了雾中。
很快,我到了山顶,却发现依旧是雾蒙蒙的,只看见些许的游客。那一身的疲惫感和失望,让我有些伤感,即便是相信了、努力了,却还是看不见阳光。命运之神捉弄人的把戏,我已经习惯了,或许找个石板凳歇息一会就好了。
“年轻人!我看你眉间皱印初显,应该是为情所困,让老夫帮你看看吧。”
这身着道服的老头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如果特意挑了这里算命,那也挺有创意的,不过为什么偏偏选了我呢?我不愿搭理他,便挥了挥手,说:“不用了,谢谢。”
“年轻人,不要急!”
“不好意思,我没带钱。”我打断了老头,希望他可以知趣离开。
“谁说我是来赚钱的?我不收钱!但求你听我说下去,不耽误你游山玩水的功夫。”老头一屁股坐下,拿出了一道黄符,说:“年轻人,你的面相中透着桃花运,不对!是桃花劫,不过时候未到,但这桃花劫也分好多种,比如说……。”
我没听那老头继续说下去,因为说到桃花运,让我想起了一个初中读书的同桌。那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我已经有些记不清她的模样了,不过她总爱给我讲故事,恐怖的、玄幻的、无厘头的都有。和大多数女孩一样,她也喜欢看星座算命之类的书,而我经常成为她的实验对象。记的有一次上课,同桌把我正在写字的右手夺了过去,仔细研究了一番后,说:“原来你是通关手!你以后的爱情会很好的。”
到了大学,女孩子算命的方法复杂了许多,生辰八字都得报上,不过得出的结论倒也差不多。感觉算命的把戏着实没了新意,无趣的像是家长会上的老师,总会在我父母面前表示我未来很有出息。可惜的是,这些个结论至今都没有被证实,而我倒也不再那么幼稚了。
记忆总是让人无法理解,明明想要忘却的,却总是把每一处细节都勾勒的那么清晰。那时的我并不觉得这会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我只去过那里一次,一个人站在油菜花地的中央。十二月的风很冷,撩得油麦菜左右摇曳,那“沙沙”的花浪声像是敲打在我的脸上,隐隐发痛。隔着百步的马路,看起来有些模糊,空旷的油麦菜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切都安静了,安静的像是出了幻觉,只剩下自己和脚边的菜花。再也没有人会和我谈起这片菜花地了,除非小鸟能够听懂我的沉默。
就算在十年前,大学里的我也只和小月聊起过一次。不过,那是的我可不在意这些风景,我只在乎我身边的女孩,以及我和她的关系。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应该都是这样吧,想到什么,看到什么,记得什么,都会在大脑里翻腾好几遍,最后才说出口。老实说,谈恋爱这事着实辛苦,何况结果还是个未知数。
大学毕业后,我和小月再也没有联系过。短短的八年,已让我有些记不起她的容貌了,不过看到照片一定还是可以认出来的。略显婴儿肥的脸庞、一头触感柔顺光滑的长发、脸颊上一颗小小的痣、粉红色的羽绒服(冬天的着装),以及那曾让我一度无法直视的双眸。这些都是她大学时代的印象,现在又一幕幕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人觉得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可是黄山的雾里没有小月,她身在何处也不得而知,究竟为什么成了这样?曾经那么在意她的我,也开始犯糊涂了,就像是那天在油菜花地里她,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最后被黑暗给吞噬了。尽管像这样的“失忆”很让人感到悲哀,但我们总得学会面对。而且,时间久了,我可能要花更长的时间去回忆起那些故事,十秒、三十秒、然后是一分钟。
这样的想法开始让我有些伤感,想着大哭一场应该会好些,但哭不出来,一滴眼泪也没有。可能是真的过了很久了,那个曾经幼稚的孩子已经不在了。谁都无法预测未来,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忘记什么,所以我决定写下这篇小说。尽管毕业那天,她说让我要学会忘记她,被我拒绝了。
关于油菜花,我只和小月去看过两次,一次是在大学新生的课外活动中,还有一次是毕业前我单独约的她。那是在学校后边一公里的地方,有几亩菜花地,没有人看管。年幼时我学过些许美术,懂得一些排版布局,后来就融入了血液里,偏好宽广的空间布局,这会让人的心情放松。所以在第一次看到这片菜花地时,我就喜欢上了那种纯粹的美。说真的,我对单个的花束并无兴趣,但聚积之后的壮美瑰丽,实在是让人着迷。这片菜花地就位于马路边上,四周围没有栅栏,孩子们在里面追逐打闹着,踢翻了菜花的根,弄的很是狼藉,但一看到采蜜的蜜蜂便逃得远远的。菜花地中有一条纤细的小道,很有乡村田野间的那种风味,但不知道是走的人太多而留下的,还是原本就有的。
“这花应该快谢了吧?”我问小月。
“不会,才十二月,应该还会开一次的。”小月的语速有些快,不过后来就慢了下来。“不过这片太小了,我家那那边有十几亩的油菜花,这个季节去,会很美。”她一直都是这样,说到最后,像是自己已经置身于那个场景中了。
说罢,她拦腰折断一朵油菜花,微笑地看着我。
“你这算破坏环境吧。”我说道。
“哼!又没人看见!”
“这么霸道!?”我说。
“我就是这样的!”
我们悄然无声的在小道上走着,一前一后。小月一直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学妹?”小月转过身来,双手放在胸前,很是期待的看着我。“比我漂亮!”
“我以为,你最漂亮了。”
小月笑了,眼睛转了转,抿了抿嘴,又说:“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不想耽误你。”
“都四年了,哪还有耽误不耽误的。”小月没有立刻回答,我觉得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
“我很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喜欢我,我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我也很不完美,有很多毛病,脾气也不好,总之你是受不了我的。”
“但你也没给我机会来证明这些啊。”我说。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厉害了。”
“有吗?”
“你自己感觉不到?”
“你不说出来呀,我还真不知道呢。”
“你越来越不正常了。”
毕业那年,小月总是说我有些不正常,我想可能是自己变化太大了,她有些接受不了。想着以前有很多话不敢说,觉得说了就是一辈子,直到错过了,才重新审视自己。可是说多了,也就逐渐麻木了,这也是我所害怕的。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我和小月站在油菜花地的中央,就像大多数的童话故事那般,这是一个故事的结局。我有设想过无数个场景,可都没能用上,想来是自己没有天赋吧。
“缺什么?”小月歪着头看我。
“缺了公主,和她的王子。”
“你又在编故事了。”
“别急,听我说完呗。”我说道,“从前呢,有一只流浪猫,姜黄色的那种,它流浪了一生,却在某有一天来到了一片油菜花地,那是它第一次觉得世界可以如此简单,不需要玫瑰般的娇艳,也不需要郁金的芳香。”
“后来呢?”
“小猫决定留下,它每天都在菜地里奔跑着,玩耍着,蝴蝶就是它的玩伴,累了就趴下睡一觉,有成片的菜花守护着,没有比这更感到安全的了。”
“猫,最后还是应该和猫在一起的。”小月侧过身去,望着远处。
“后来小猫发现,这里只有它自己,所爱的菜花,却没有交流,也没有互动,所以它伤心欲绝,想着离去。”
“挺好的,真的,如果早些这样,应该就不至于痛苦了吧!”
“你太笨了,我说的故事怎能如你所愿呢!”
“所以呢?”小月眨了眨眼睛,满脸好奇的看着我。
“都说是好多年以后了,小猫都成老猫了,走不动了,最后永远留在了菜花地里。”我摸了摸衣兜里的戒指,那原本是买给自己玩的,可突然想临场发挥一下,好给自己留下些什么。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故事。”我掏出戒指,“陪我演一下吧,这个故事虽然不美满,但至少配角一直想做主角。”
“不用了吧!”
“毕业后可能就很少会再见面了吧,就这一次,好吗?”
小月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探出云层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颊,熠熠跳跃着。风又大了许多,也比刚才更冷了。我站在小月两步的距离外,看她没了话,就上前抓了她的手。不过我只抓住了袖口,用小指顶住掌心,生怕手汗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真的不用了。”小月想把手抽回去,可我的力气显然更大些。
“不要说话!”我慢慢的将戒指套入她的无名指,其实也没必要很慢,因为我的手指比她粗的多,慢只是为了凸显仪式感。
“我会把戒指扔了的。”小月说道。
“嗯,我知道。”
“知道还那么做?”
“我不知道,就是想这么做而已。”
小月忽地抽出了手,前进了一步,从正面凝望着我的眼睛。在她的明眸深处,存在着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浓黑的液体聚集成奇妙的图形,只留下神秘。她就这样盯了我好久好久。然后她将两只手搭在我肩上,踮起脚,轻轻将自己拉向我。这动作真是棒极了,像有一股暖流带走了我神经末梢的寒意,让人感到胸口一阵紧缩。值了!一切都算是值了吧!再多的奢望也已经无所谓了。我抱住了她,就是这样的感觉,我只要这样的感觉!
“这样真好。”我说道。
“忘了我吧!真的,把我忘了。”小月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仿佛至今都能听到那份伤感。我从没去问为什么,想来她也不会说与我听,毕竟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至于那片油菜花地,我后来坐车途径过一次,可能是天气转暖了,只剩下干巴巴的泥土和一些垃圾。
不管怎样,这事已经过好些年头了,太多的细节被遗忘,这让我在写作时偶尔会有些烦躁,不知如何继续。其实毕业那年我就拟好了书名,只可惜没能想明白该怎么下笔。偶尔写好的章节,也被我揉成了纸球。我明白小月让我忘记她的道理,可即便记忆褪色了,那一次的拥抱,和那一句“忘了我吧!”,都还是那么清晰。并非是放不下,而是太过美好,忘了就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