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从一次值班中无意之间了解到的真实故事,是当下普遍存在于夫妻之间关于家庭暴力、男女地位不平等的故事。故事主人公系化名,故事也略有修改且作精简,一来不想暴露主人公身份,二来是经过反复思考,想庖丁解牛的将问题的本质呈现在诸位面前。总之言有尽而意无穷,希望诸位有梦为马,随处可栖。
————@MAY27th
一、
阿丽出生在60年代中国西部县城的一个边陲小农村。那是一个鼓励生育的年代,也是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在阿丽出生的那个小农村,许多夫妇拼了命的多要男丁,阿丽父母也没有脱的了那个俗。阿丽家里一共三姊妹,阿丽是老二,有一个年长5岁的哥哥和一个小自己3岁的弟弟。
阿丽的父亲是一个屠夫,干的是体力活,也是过去很挣钱的行当,自然希望家里尽是男丁,好继承和发扬他的那份衣钵。因此,阿丽自然不是受父亲疼爱的那一个。阿丽从小在家里饰演的角色就是洗衣做饭、好好伺候家里的三个男人。
读书在那会儿已经不是一件奢侈的事,但绝非稀松平常。阿丽家里条件尚可,父母便在阿丽7岁的时候将她送到学堂去学读书、识字,虽说家里重男轻女,可也盼着能出几个读书人,给家里长一些脸面。阿丽就这样在学堂里稀里糊涂的度过了好几个年头。
可出身屠夫家庭的阿丽受不得书香气息,不愿意被熏陶,加之十几岁的阿丽恰好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万元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本来就不想念书的她更坚定了辍学去赚钱的念头。于是,阿丽初中二年级没读完就辍学在家做一些帮父亲卖猪肉、卖花生的小买卖。
二
时间总是还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便将你抛诸脑后,转眼之间阿丽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芳龄20,到了要嫁人的年纪。
据说在那个年代的农村里面,男女双方的终身大事几乎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是少数。阿丽的婚姻也是在七姑八姨的口中促成的。
阿丽七姑八姨口中的那名男子和阿丽是同乡,且同岁,和阿丽一样,都是上学上到初中二年级便不再安心待在学堂,早早的就踏入社会谋生存。与阿丽不同的是,男子家境贫寒,家中排行老大,下面还有4个妹妹要读书、吃饭,于是男子不得不早早踏入社会靠卖力气来供养下面的妹妹们。
男子生的俊俏,高高的个头,周遭附近的适龄女青年皆将其当做理想伴侣,岂料被阿丽捷足先登,众人只得望洋兴叹。
阿丽虽然对男子不甚了解,但是单从外型上说,对亲戚们介绍的对象还是很满意的。阿丽在和男子认识不足半年的时间内,简单约会几次便和男子定了终身。
婚礼算是比较简单的,请了几桌亲戚和附近的邻居喝酒、吃肉,告诉大家二人成婚的消息,就算是一场仪式。仪式过后就是阿丽夫妇俩务必靠自己来经营的人生。阿丽满心期待将依靠着丈夫开始怎样一段全新的人生,她设想过很多结局,却从未考虑过以悲剧收尾。
那个年代的农村就是那样,女子出嫁,就是将自己从父亲手里交到了另一个男子的手里,生活是悲是喜,出嫁前随父亲,出嫁后随丈夫。
阿丽是个地道的农村人,没去过大地方,几乎前20年就是在那个小村镇活过来的。没去过大地方,更没见过大世面,现在所做何事,将来意欲何为都不曾认真考虑过,往后的日子是苦是甜,是心酸、是幸福,她都习惯性的将自己做决定的权利交给别人。过去阿丽是将权利交给了父亲,现在转手交给了丈夫。
三
刚刚结婚的那会儿,阿丽和和丈夫的日子过的算是很辛苦,家徒四壁,有上顿没下顿。本来阿丽是可以回娘家讨得几口饱饭吃,可是丈夫是个好强的人,发过几趟火以后,阿丽便依顺着丈夫,和他一起过着箪食瓢饮的苦日子。
丈夫做的是小买卖,阿丽帮衬着来。生意不总是赚钱,赔钱也并非罕见。两口子没有固定收入,都指望着小买卖能糊口,便依靠着生存的欲望能拼命的干。好在丈夫是个善言辞的人,生意便做的比周围的人好许多,几年下来的夫妻二人便摆脱了原先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解决了温饱问题,阿丽夫妇便更加干劲十足,卯着劲的做生意,算成本。辛苦是自然的,可阿丽觉得值,看着丈夫一天天长本事,那种辛福感就像一层薄雾笼罩在全身,如影随形。
阿丽两口子做生意的时候正是改革开放的黄金时期,万物复苏、生机勃勃。阿丽的丈夫是个对生意有着极高悟性的人,做成几次大的买卖,便成了乡镇里面排得上号的有钱人。
生意做大了,阿丽能力有限,不再帮衬的起来,此时已经是接近30岁的阿丽只得让丈夫一个人在外打拼,自己在家操持家务。最开始丈夫对阿丽的付出也不无赞赏,可时间长了,难免落得丈夫奚落。自己没有收入,衣食住行的钱,只得依仗丈夫的施舍,时时得看丈夫的脸色。说好的今天给钱,假如今天阿丽哪句话说的不好了,惹得丈夫不爱听了,生活费就没有了着落。所以阿丽的生活重心便从过去的帮衬生意,过渡到了讨得丈夫开心上来。阿丽有时候也觉得活得憋倔,可她打小便是那样过来的,为自己活是什么样的滋味,她从未体会过。
四、
两口子有了钱,生活便不再仅限于解决温饱,穿金戴银在那个年代是个潮流,也算不上个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阿丽在那时金银首饰一个接一个的买,衣服一套接一套的换,从外人眼睛里看,30岁的阿丽是完完全全过上了体面的生活。
人活的就是一个圈子,每一个收入等级的圈子是不大一样的。阿丽的丈夫赚了钱,就跳出了原来的那个圈子,逐渐的开始有了和他一样年轻得势的人来邀请他一起社交。
在那个年代赚到钱的人,许多都是胆大的人,而且他们的普遍特性就是几乎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所以他们社交的方式自然就落不到琴棋书画、游山玩水上来,打牌成了唯一消遣和社交的方式。
阿丽丈夫就是这样爱上赌博的,一赌赌上一天一夜是常事,输个几万元也不足为奇。阿丽也尝试过劝丈夫已过而立之年的不要总沉迷于赌博,可是换来的几乎都没什么好脸色。十赌九输是定律,赢钱的永远都不会是自己。沉迷于赌博自然就荒废了正业,长此下来,生意也越来越惨淡,日子便越来越难过。阿丽和丈夫经常为了这件事情吵架,吵架升级之后换来的就是丈夫的毒打。阿丽丈夫打阿丽是不留情面的打,当着孩子的面就开始打,常常是一个好好的女人,被打来看不出来人样来,眼睛肿来看不清楚眼珠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不见一块完好的皮肤,嘴唇肿的来像是被蜜蜂蜇过的一样,连说话都显得非常吃力。每当阿丽被打来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想到给母亲打电话。阿丽至今记得她31岁生日当天被丈夫毒打后迫不得已向母亲求援的场景。深夜里,母亲从乡村的另外一角打着手电步履蹒跚的走到丈夫家里,看见开门的阿丽,心里不无酸楚,想着之前交给这个男人的是一个好端端的女子,可如今被这男人折磨成这等模样,体无完肤,直叫人心疼和后悔。
母亲来了,混乱的场面便暂时的安定下来,男人不知道如何开口,阿丽也一直哭着,滚烫的眼泪从眸子里面一颗颗的落下来,打在手背上,在寂静的夜里啪啪作响。
母亲没问什么,也没指责男人,双手紧握着,蹙着眉头可着劲的斥责着阿丽的不对。
阿丽听了愈发伤心,所有怨恨涌上心头,歇斯底里的哭诉自己的遭遇。
母亲边听边落泪。少倾,阿丽说完了,母亲从右侧裤腿兜里拿出青花瓷色的方形手绢拭泪,拭了一小会儿,颤着声音对阿丽说:“无论怎么说,都是你不对,惹得男人不高兴了就是你不对。”接着母亲转过头,不无乞求的给男人说:“好好过日子,有啥不高兴的就给我说,我教她,不要打了。”说完就站起身,拿上手电筒径自的走过房子的走廊,昏昏暗暗,不晓得走了几步,到了大门口,打开金属大门,迈出脚,最后消失在仲夏的深夜里,只剩下手电的光束上下起伏,才让人猜得到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独自走在乡村的小道上。
母亲走后,丈夫便独自上楼去了,留下阿丽一个人抱着还在上小学的孩子恸哭到天明。然而往后的日子并非就没有了家庭暴力,而是阿丽懂得了忍受,就像她一贯擅长的那样。
五、
爱好并不等同于嗜好,有人嗜酒,有人嗜烟,阿丽的丈夫就是嗜赌,断不了、戒不掉。往后的日子夫妻双方也免不了为了赌博这件事吵架,因此产生家暴也并非少见,日子因此过的极不安生。
丈夫并没有因此戒掉赌博,只是赌的频率低一点,不是因为阿丽的劝说,而是确实没钱了。
丈夫在阿丽35岁的时候生意触礁,两口子因此过了很长一段愁云惨雾的时光。
没钱的日子总会有许多的不快,丈夫谋划着新的项目,阿丽长久没接触生意,自然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可以值得丈夫参考。丈夫逐渐对她感到了厌倦,常常以忙生意为由夜不归家。好在丈夫是个对生意有极高领悟能力的人,没过几年,丈夫就将两口子的生活拖回正轨。有了经济基础,丈夫对阿丽的冷漠便更加变本加厉,有时候一连几天都对阿丽不闻不问。阿丽是个敏锐的人,察觉到了自己对丈夫而言已接近索然无味,便开始拿出自己平时积攒的私房钱,进出各大商场,购买颜色最新颖、款式最时髦的衣服、鞋子来吸引丈夫的注意。不仅如此,阿丽还搏命于给丈夫创造一个无比整洁的居家环境,在阿丽的操持下,地板总是纤尘不染,玻璃总是光可鉴人。尽管阿丽使尽浑身解数,可她毕竟已经40岁有余,花容月貌已随岁月消逝,在本该优雅的年岁却因无所积淀显得异常空乏,因此再华丽的装束也难免换来丈夫的奚落。丈夫对阿丽的厌倦气息已经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弥漫的空气中,凝固的阿丽的心里。这种厌倦感敲骨吸髓的压榨着阿丽的青春、容貌及自身认同感。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家暴的问题悬而未决,丈夫出轨的消息又纷至沓来。
最开始告诉阿丽她丈夫出轨的是她的一个闺蜜。一时间阿丽不知所措,一个人想过要离婚,但是一来自己已经40多岁,这些年来自己的生活全靠男人供养着,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离开男人连最基本的续命都存在问题;二来自己这些年没有工作的单位,没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自己的生活重心全在男人和家庭上,离开了男人,自己完全无法适从;最后,即便到了这个份上,她仍然觉得男人出轨,终究自己会有错,但是具体错在哪里,阿丽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哀莫大於心不死。阿丽终究不敢提出离婚,对丈夫仍抱有一线希望。“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这是阿丽嫁过门时母亲教的,阿丽便特地选在床上将自己关于丈夫出轨的疑惑告知丈夫。丈夫不假思索的便承认了,没有掩饰、没有隐藏,倒是听到答案的阿丽显得有点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经过几乎整宿的谈判和争吵,丈夫妥协了下来,承认自己出轨的错误,决定断绝与女子的联系。
阿丽将丈夫妥协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闺蜜。后来我问阿丽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去找闺蜜讲这件事,阿丽说:“我半辈子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次,尽是为男人而活,我不想让闺蜜认为我连男人也就这么失去。”我竟无言。
六、
阿丽为了自己的命运而彷徨,担心在一个男人身上就此蹉跎自己平凡的一生,但终究换来的是一场惊恐的梦魇。
阿丽的担心终究还是实现了。
故事越多,成为事故的几率就越大。事过五年,阿丽又发现丈夫出轨了,对象和五年前一样,是同一个女人。这次是自己发现的,地点是在自己的家里,阿丽外地去旅游提前一天回家,不小心将丈夫捉奸在床。
原来丈夫这五年和女子从来未断过,只是没有那么明目张胆了而已。这一次,阿丽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是一种失落,一种类似身处异乡而举目无亲的失落。
丈夫当天晚上便和阿丽细谈了这件事,阿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人格和经济都没有独立,在一个弱肉强食的年代自己根本无法自立而生。最后阿丽妥协了,答应了丈夫每周和那名女子见一面的要求,前提是阿丽的生活费不能减少,并且这件事只能她们三个人知晓。
现在阿丽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女性,和我聊起自己的前半生时更多的已是释然,我试问过阿丽是否后悔自己放弃接受教育的机会,阿丽沉默良久后回答:“我后悔自己生成一名女子。”顿时我百感交集,因为我深知阿丽并非个案,还有许多像阿丽一样的女性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存在于这个社会,甚至她们将永远不会知晓。转念想想我的爱人,是一个极有思想的人,有一份自己热爱的事业,并且能凭借自己的事业富足的生存于这个世界上,对她而言,我并非她生命的对立面,亦非重叠处,而是相互独立而又平等的生命体。因我们双方有这样的伴侣,才能相互视对方亦为爱人亦为良友,举案齐眉,避免了同阿丽那般的不幸。
阿丽是一个我在值班时遇见的女子,因为觉得自己命途多舛、孤独彷徨便独醉在外,在深感醉意后到派出所哭诉自己前半生的遭遇。很巧,那天正是我的深夜班,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从夜半不厌其烦的听她讲述她的故事至拂晓时分仍未觉倦怠。倒是阿丽讲完自己的故事后趴在桌子上就呼呼大睡,留得我独自深思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