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上述“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观点真正的含义是包括以下情况中的一种或几种才赖着活下去:1.不太幸福地活着(“赖活着”),比死了强。因为幸福具有相对性,“不太幸福”中包含着幸福;对“不太幸福”的感觉适应了以后,还能向幸福的方向进步。上文有述,哪怕是奴隶般的生活也有能够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这“好”与“赖”之间是有很深刻的相对性的。2.有对将来幸福机会的憧憬或有对创造将来幸福机会的意志。春秋战国时期的越王勾践即是怀着创造将来幸福机会的坚定意志而活下去的典型。3.天生惧怕经历死亡时的恐怖场景,无奈地得过且过。现实生活中有很多渴望平静地或没有痛苦、不知不觉地死去,以摆脱某种痛苦的人。躲避经历痛苦,也属于对幸福感的追求范围。4.怕不明不白地死了,造成别人的误解、坏了自己的名誉,认为那可能是一种不能接受的、更长期的痛苦。还是属于躲避痛苦或避免幸福的损失。5.放不下自己所爱、所惦记或自己有责任的人或事。这里是利他主义的、为了别人的幸福而继续活着这种意识成分更多一些。这样做,也是为了对割舍自己所爱的那种痛苦的躲避。
对于一般人来说,真的每天例行地剐他一两重的肉,给他一个只有痛苦没有幸福的活法,无论有什么理由,他一准不再选择“赖活着”了。如果这种事临到“生存哲学”的高调儿倡导者们的头上时,他们也一定选择躲避每天剐一两肉的痛苦、不会再咬牙坚持“赖活着”、不再坚持活着高于一切的“生存哲学”的观点了。常有一些经历着痛苦折磨的老年人对别人由衷地诉说:“我不如死了好”,这种情愿选择用死来躲避痛苦的说法,不是都在骗人。
中国成语“痛不欲生”,就是对为了躲避痛苦而放弃生命这种思想意识的描述。自杀就是痛不欲生意识发展到极端的结果,是从古至今在全世界都普遍存在的现象。
现在时兴的“人弹”行为,以铁一般的残酷事实证明:不少人认为,躲避个人和个人所属群体的痛苦或追求个人和个人所属群体的幸福是重于生命的。
英国的大哲学家培根在他《论死亡》一文中肯定地说:“荣誉之心,使人无视死亡;悲痛之心,使人奔赴死亡。”表明培根先生的观点是:为了得到荣誉感这种幸福感和为了躲避或化解悲痛这种痛苦感,生存是次要的或至多算是第二位的。
以上,
“A”中所述的理由强调的是:追求生存比追求幸福重要;
“B”中所述的理由却强调追求幸福比追求生存更重要。
迄今我们就是始终生活在这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追求生存与追求幸福究竟哪个更重要的逻辑矛盾的社会文化环境中。
到现在,安乐死好不好·多年来各国人有各国人的不同高见,哪怕这些判定都是让那些相对智力高超的议员、委员或其他种类的“人上人”们来做出的。所以落得有的国家法律支持或放任实行安乐死;有的国家法律就禁止实行安乐死。这一事实也充分地证明了在躲避痛苦(追求幸福的一种表现)为重、还是追求生存为重的问题上,人类还远没有达到应有的共识。当然,施行安乐死是要面临一系列需要解决的复杂的社会问题。尽管如此,让极力反对安乐死的人经历一下“痛不欲生”的滋味,他们一准不再坚持反对安乐死了。
有着十多亿人口的中国,在“文革”期间竟赫赫然地同时流行着这样两条“最高指示”:
其一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明显是在强调不怕苦重于或难于不怕死,即追求幸福(躲避痛苦)重于追求生存;
其二是“中国人民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又在强调不怕死重于或难于不怕苦,即追求幸福轻于追求生存。
可见人们安于在追求生存与追求幸福之间,不较真儿地活着的思想意识已经弥久了。
我们大略地可以说,人类以外的其他所有生物主要的表现是以维护生存为第一要务。为什么只能说是“大略地可以说”和“主要的表现”呢?
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贫瘠、干旱的山坡上的石头缝里顽强地钻出来,并且能挺拔地生存下去的小树和其他植物,唯有生存是图,蔑视严酷的生存环境的坚韧无畏、艰苦卓绝的精神,常常使人感到崇敬有加;动物园里的“展品”或我们家庭里饲养的宠物,它们的“谈判底线”是,只要让它们能够继续活下去,一切都好商量。这些人类以外的生命从表面上看来,都表现出来生存是它们首要的需求,追求好感觉是退而求其次或不敢高攀的事。
另一方面,《视野》杂志2007年第一期登载摄影师马文秋的文章(见注(3)),记述作者在西藏祖尔肯乌拉山深处亲眼见到一只雌雪豹为幼仔复仇的惊心动魄的过程。那只雪豹无可争议地显示出了人以外的哺乳动物等高级动物,也具有舍生复仇的高级精神追求和舍身保护幼仔的血缘利他意识与行为。成群的秃鹫们也表现出了强烈的归属性与舍命复仇的高级神经活动现象。可惜,人类还没有探索出这方面的究竟。
但笔者认为可以肯定地下这样的结论:这些动物(指《视野》杂志所登文章中提到的动物)表现出它们所追求的东西属于超越生存需求的东西;这些超越生存需求的东西至少包括对“利—幸福”这种系统的追求。这里表现为母雪豹对幼小雪豹这个爱之源(前文有述,爱是幸福感的外套)的保卫及对破坏了它的爱之源的敌方的激愤和秃鹫们对群体利益和尊严等幸福感的捍卫。
本文第三章第二节《从自然界的手段到生命体的目的》中所举,人以外的若干种高级动物表现出来的,以追求幸福感为第一要务的现象,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人与其他动物的生理、心理特征方面不存在不能逾越的鸿沟。对人与其他动物的基因进行的最新科学研究的结果也表明,把人与其他动物的心理活动方面的特征,截然割裂开来思考的观点,是很值得怀疑的。
可以肯定地说,人以外的所有动物都是以追求幸福与躲避痛苦的模式来保持生存良好状态与生殖繁衍。但是从表面上看,主要表现出来的是以维护生存为第一要务。以实行自杀的方式躲避痛苦来追求幸福的现象几乎没有。少见的鲸类等动物集体“自杀”的原因,也还远没有明白其究竟。这种现象可能与它们尚没有进化出来复杂完备的神经系统,因而没有打造出高层次的联想、想象、预见等高级精神活动现象有关系吧?
尚属于人类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日本兵,战败之后,往往毅然剖腹自戕。那是高度文明化的、日本民族文化中的“武士道”打造出来的神武精神给支使的,属于人类独有的要死亡、不要痛苦地活着的高级精神追求。再看看其他动物,很少发现哪一种类的动物相互打斗之后,败北的一方以“自杀”的方式寻死了事。
人类是高度文明化、高度符号化的动物。凭借着极度发达完善的神经系统,人类已经打造出复杂莫测的神经活动现象。
笔者认为,神经系统越发达、智力越高的生物,表现出来的追求幸福的欲望越甚。所以唯独人类很明显地表现出生存的终极追求是幸福感,甚而追求幸福感重于对生存的追求。
在人类中,则又表现出智慧越高的,追求幸福感的欲望越重。之所以表面上去看不一定如此,那是“本我”、“自我”与“超我”之间互动的结果。在现实生活中,好像越缺心眼儿的人的脸上就越容易挂出淡定、得意的表情。很多真正的傻子往往总是现出愉悦的情绪,反映出他们内心里的欲望与追求甚少;相反,舍出很大代价孜孜以求地钟情于名誉感、高尚的成就感,甚至于爱情也要至纯的,等等各种形式“自我实现”的人,缺心眼儿的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古忧”、“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来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的感叹,都是那些智慧高、知识多、欲望烈的知识分子们发出的;多愁善感这种词句对于呆傻的人们和其他所有动物都是无缘的。
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看到的其他动物和人类在追求幸福感行为的程度上,也印证了智慧越高,追求幸福感的欲望越重:我们身边的猪、狗、猫之类,只要不在它们的发情期,也就是不在疯狂地需求两性交配得到好感觉的时期,好像得到饱和暖之后,就一切都好了,自得地呼呼打鼾进入梦乡享受大自在去了;人类则不然,越是智慧高、心眼儿多的就越不闲住,甚至于有时看似闭目养神,其实内在精神正在范围宏大的时空里进行着玄虚飘渺的冥思或幻想呢!
由大量事实和本文以上的论述,可以坚定地得出结论,对于人类这种最高级的动物来说:生存是追求幸福的前提;幸福才是人生追求的最终目的。
上述结论是针对整体人类的。虽然每个人与每个人在气质、性格和价值观等方面可能有很大的不同,“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人性的个体差异性实在是太大。就算智慧差不多的人,有人可以轻易地忍受“胯下之辱”;有的人则“不吃嗟来之食”。不是经常有人不失中肯地斥责某人为“畜生”吗?但是最高、终极的需求大体上都是相同的。就算真的是畜生,只要是活着,它就一定每时每刻地追求好感觉,这一点是注定的。
2006年3月,作为摄影师的作者深入到上述西藏地区拍摄野生动物,无意间发现了一只雪豹正急匆匆地向一座岩顶冲击。原来,雪豹的幼子正蜷缩着、瑟瑟发抖地被空中的一只“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的凶猛秃鹫吓得魂不附体。说时迟,那时快,没等雪豹母亲赶到,秃鹫已经用“钢钩一般的利爪”将小豹抓向空中了。小豹“极端痛苦地挣扎”和“母豹撕心裂肺般地惨叫”……母豹一次次地腾空跃起,试图扑到秃鹫,一次次地失败。最终,“母豹又一次跃起时,栽进了深沟”。
事发第三天,作者通过镜头取景,突然发现在一片裸露的山石上躺着一只死雪豹。引来了几只秃鹫在上空呼号盘旋。不一会儿,就聚拢了三、四十只饥饿凶猛的秃鹫,作者发现了其中就有那只“脖子上有一道明显伤疤”的秃鹫。
“带伤疤的秃鹫跳过去,恶狠狠地啄了雪豹腰部一口,一边吞咽,一边发出刺耳的叫声。它逐渐有些肆无忌惮了,跳到雪豹的头部,伸嘴猛啄它的眼睛。可就在刹那间,雪豹骤然跳起来,咬住了秃鹫的脖子。带伤疤的秃鹫拼命挣扎,但脖子已经应声而断!尸体翻在地上,仍在跳动、挣扎,鲜血喷溅着……”
原来雪豹是在装死,等待复仇的时机!
接着是旁边的几十只秃鹫为带疤兄弟复仇而与雪豹血战。结果是:
“待战斗平缓下来后,有大约二十只秃鹫倒在了地上,在它们中间的是已被鲜血染红的雪豹。它的皮有一半已经不在了,许多地方因为少了大块的肉而露出了白骨……”
文章披露的事实证明了动物也具有基于利己的归属性、天生的为“正义”而献身的激情,还有很明显的血缘利他行为。
动物还具有属于理性思维的预见性。其他一些动物为避害而装死,人们称为动物的“假死性”,一般总是被解释成是源于本能。雪豹的这种装死应该摈弃偏见给以不同的解释,承认其理性思维成分的存在。
以上这个报道,充分说明了人以外的其他动物也不同程度地具备“理性”、“有义”的品质。
其实,如摄影师马文秋所遇到的、不同种类的动物之间进行玩儿命地“打群架”的情况并不少见。有的是某种动物对一个人或几个人同仇敌忾地奋起群而攻之,惨烈情景令人发指。起因注定都是为了利或义。
十一、总结
以上不厌其烦地赘述,无非力图说明更好地生存,即追求好感觉或幸福感,是古今中外所有人生存的终极目标。
有人会说,这么简单的明摆着的事情拿来煞有介事地讨论是不是太可笑了?
不然,笔者不止一次做过调查,到人群中随机询问某个人:“你究竟是在为什么活着?”或者问:“您认为人的生存追求的终极目标是什么?”被询问者往往最初表现为愕然;继而,表现为搔首,大多数人都不能立即爽快地给出答案。原因如下:
1.事情被历来的政客、道德家和搞烦琐哲学或搞脱离实际的空洞学问的人给搞得复杂了。尤其是近、现代以来,西方所谓“生存哲学”影响太大,搅乱了人们的正常思维走向。政客、道德家们的空洞说教和脱离实际、善于臆想的哲学家以及其他学者们的“学术”,使世人丧失了纯朴、率真和简洁思维的天性。
其实,政客和道德家们所谓的高尚、理想、社会意义;陷于颓废意识里的哲学家或其他学者们,宣扬偏执、孤立的“跟着感觉走”和及时行乐的种种属于真糊涂或假糊涂的想法,最终无不落实到追求幸福感这一根本目标上。他们或因不谙真理的全部、或出于其他不同目的而玩玩文字游戏罢了。客观上蒙蔽了大众,可能也属自欺欺人之举。
2.人类曾经长时期处在生产力极端低下的时代。残酷的客观环境,使人体验到一生多苦多难,好像有生历程主要是苦难。现实生活中,也确实存在着相对来说一生都多苦多难的人。
人生似乎只能是接受一世吃苦,这种观点深深地渗透进了我们全人类的文化之中。
比如:《圣经·创世纪》中,上帝把人的鼻祖亚当和夏娃逐出伊甸园后说:“你必终身劳苦。”据此就有人附和:人初生来到这个世界之际,第一个表现就是哇哇地哭。这就是上帝让人来到这个世界必定要终生吃苦、每个人生前都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吃这一辈子既定的苦的证明。基督教称人的这种现象为“原罪”,意思是原来就有罪,因为人是亚当和夏娃的后代,在世上活着就得替祖上和自己被邪恶沾染所犯下的罪恶进行无穷尽的救赎。追求幸福似乎是一种非分之想。
科学研究早已经搞清楚,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时间就哇哇地哭,那只是因为新生儿突然开始接触母体之外的环境,并且第一次用自己的肺进行呼吸时必然出现的、正常的生理现象。
《圣经·传道书》中还有这样的话说得更直接:“我赞叹那早已死的死人,胜过那还活着的活人。并且我以为那未曾生的,就是未见过日光之下恶事的,比这两等人更强。”
佛教的最基本教义“四圣谛”中的“苦谛”(谛,在这里类于真理的意思)就认为人类社会是一个大苦难的场所,每个人的一生都不能逃避包括生、死、老、病、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和五阴盛(或五蕴炽盛)等“八苦”:生之苦——落生时,谁不哇哇地哭呢?死之苦——临死的时候,谁不觉得痛苦呢?病、老……总之,“四圣谛”中所列八种情形,的的确确都是人之常情。在这八种情况下,人人都脱离不了痛苦的折磨。可是,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不是一直总是处在这几种痛苦之中,这八种情况之外尚有更多的时间去经历人生。如果真的总是处在“八苦”中的一种或几种痛苦中,那就是选择自杀的理由。人是高智商的动物,如何才是合算,正常人是明晰的。选择自杀的人终归是少数,这就说明了,人不是总处在“八苦”之中。因为人生中存在着“八苦”,就都去追求死,那是因噎废食;这样想和这样教导世人的“先知”,如现代的很多学者,是脱离实际、善于臆想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