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教处的确是叫了我们七个人,而事实上参战的只有六个人。但是学校确实这样做了,而且七个人受到了均等的惩罚。
我们知道去了政教处绝对会遭殃,曾经有一个学生因为打架被叫去,最终出来的时候,像是又打了一架。准确说:像是被黑社会打了一顿。
时间:那次战斗已过去一段时间,但是赵成城还没有在锻炼时负伤。
有个学生会的学生来通知我们去政教处。
吴宇说:“此一去,恐怕真的凶多吉少,要单是打一顿还好说,但关键有两点,一是孙阔不应该去,二是这件事政教处一定不会草草处理,一定不会简单的打一顿了事。”
钱良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简单处理?”
“你们难道都没有看出来?”吴宇皱了皱眉头说,“咱们学校打架斗殴之事几乎每日都要发生多次,而学校却很少处理,为什么,因为这些打群架的人多是有背景的,学校只能意思一下,记个处分扣点班分草草了事。而这次叫咱们这几个平民子弟去政教处,一定会杀鸡儆猴,以此间接恐吓这些他们相管却有不能管的纨绔子弟。”
李小丁一脸的幼稚,完全不相信,他说说:“不可能吧,哪有这么黑暗。要是学校都这样了,那世界还有净土吗?”
赵成城拍了一下李小丁的脑袋说:“你小子还真是幼稚。我赵成城虽然头脑简单,但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曹志第之所以把咱们叫去,就是因为咱们没后台,咱爹不是当官儿的。”
吴宇说:“大体如此。还记得上次因为打架被叫去政教处的初一学生李贽吗?我了解过一下,他的父母都是农民,而和他打架的那一群人是赵心黄团伙的,赵心黄是什么人你们也知道。尽管是李贽先动的手,但是一不敌众,被赵心黄一伙人打得那么惨。可最终还是因为先动手被叫去政教处,而赵心黄却安然无恙。在政教处李贽又被曹志第带的几个体育老师痛打一通。第二天又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做了千字检讨。”
吴宇犹豫了一下,定了定神,接着说:“很明显那份检讨把他自己侮辱得那么惨,一定不是他自己写的。可能因为已经屈服于学校黑暗的淫威,他没有做任何反抗,也没敢和任何人抱怨。我猜,也许他遭到了某种恐吓。”
我们的心跳仿佛突然停止,而周围玩乐正酣的同学们的呼喊声却刹那间消失。那般的安静,我们可以听到七个人的心跳。
后来,事实证明,吴宇的猜测几乎全部正确。做检讨的稿子不是我们自己写的,里面的言论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可是我们不敢不念。尽管没有像吴宇说的有过什么恐吓,但在政教处呆的那几个小时里,我们的确感到了什么叫做人间地狱,从那里出来之后,我们已经没有胆量做任何反抗了。
周武拍了一下桌子,怒骂道:“凭什么?这不公平。”
“你没有实力,你就没有资格谈公平?”吴宇平静地说道。
周武说:“难道就因为我们的出生?就没有资格谈公平?”
“你错了,不是因为出生,不是因为没有一个当官的爹。而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的冲动,因为自己没有实力。换句话说,做个假设,如果我们七个人的成绩都在全校前十,政教处未必敢这样对待我们。”
周武惊地说不出话,一切的灾难因他而起,他此刻自愧难当。赵成城为自己的冲动感到羞愧。
吴宇转身离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有实力,就没有资格。弱肉强食,牲畜的世界。”
其实我觉得,吴宇说的虽然对。然而我即便是在如今也不敢保证:如果当年我们七人成绩都特别优异,就一定不会有后面的遭遇。
但是,如果我们在日后的日子里倘若能努力一点,命运也许就可以改变。学习再努力一点,也许日后就都能考到外地。锻炼再努力一点,在打架时也不会屡战屡败。心态方面再强大一点,至少都能活下去。活下去,也许就有希望。
“你们就是大名鼎鼎的七人众?”曹志第满带讽刺地说,谢顶的脑袋反射着怪异的光。
我们七人站在政教处曹志第的办公桌前,身后是一大群年级干事和体育老师。他们现在不是老师,是打手,凶神恶煞;我们现在不是学生,是羔羊,任人宰割。
赵成城一笑:“我都不知道我们这么出名了?连您校长大人都知道我们?”
站在赵成城身边的吴宇拉了拉赵成城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冲动。
赵成城天性难改,一向冲动,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到了政教处面对十几个体育老师也丝毫不惧,可是这种不惧完全是一种鲁莽。赵成城崇尚士可杀不可辱,却不懂大丈夫能屈能伸。
校长兼政教处主任曹志第听了此话立刻大怒,站起身一排桌子,骂道:“兔崽子,违反校规道得败坏还反以为荣,真是不教训不行!”
说罢,绕过办公桌朝赵成城走来。
吴宇立刻挡在中间,对曹志第说:“曹校长,您息怒,他不懂事,做事冲动。但不论是他,还是我们,都已真心知错,希望校长教育为主,惩罚为辅。”
“滚* ma的,小犊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曹志第骂了一句与他身份极为不合的脏话,同时狠狠打了吴宇一个耳光。吴宇重心不稳,朝后倒在了一个“打手”的身上。接着,那个打手在吴宇的后背上狠狠锤了一拳,另一个打手也冲了上来。曹志第也冲到了赵成城身前,和另一个打手前后夹击。
其他的就不一一介绍了,总之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离开了政教处。整整一天,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全身都在发抖。
回家后,我母亲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搪塞了过去,这件事我认为不应该让大人知道。父母爱子心切,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可是闹一番之后的结果,也绝对是没有结果。
但是,周武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家长。
然而,政教处并非按照预想的搪塞或是抵触,更没有周武设想的道歉与赔偿,而是一口否认有过这件事。
几天后,政教处自拟的“检讨书”发放到了我们的手里,让我们在上操的时候,到主席台上读。
赵成城把检讨书撕了个粉碎,冲向了政教处,我们几人拼命地拦也未能拦的住。只能跟在他身后跑,即使不能保护他,也至少能为他分担一些。然而,赵成城突然停了下来,回身骂道:“谁敢给来自跟来,试一下!”
赵成城如同孤胆英雄一般,独自一人又去了政教处,恰好曹志第在。赵成城直接吼了出来:“那天打架只有我们五个人,孙阔残疾怎么可能参加?还有你那个狗屁检讨书,老子绝对不读。还有,皮三怎么屁事没有。”
“那你想怎么样?”曹志第居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您知道。”赵成城咬牙切齿地说。
“昨天刚被我打完,今天又不长记性了?”曹志第阴笑着说。
“你打我无所谓,不要伤害无辜。”
“好,那就打。”曹志第站了起来,一挥手,两个打手冲了上来。
一个小时之后,赵成城从地上勉强爬了起来,说道:“今天的检讨,不要让他们两个参加。”
“你们是一伙的,犯罪团伙。”
“草你X,你不遵守信用!”
“出去!给我拉出去!”
土皇帝!资本家!斯文败类!
吴宇用这三个词概括了曹志第。阳山五中百分之零点几的升学率,有才之士早已离开本地出外读书。这里早已成为校长收钱的场所。
他不在乎学生的成绩,学校里各种搞对象、抽烟喝酒已成风气。然而打架的事他不会不想管,一旦打出了事,他就必须得负责。所以,七人众成为了炮灰。
作检讨的那天,我们果然没有和皮三团伙一起作。校方的理由是我们五人拿着板凳去找皮三,皮三属于正当防卫。之后在校门外的打架,就不归学校管了。
周武又敲开了政教处的门。曹志第笑道:“你们还真是什么都不怕?”
周武说:“我们去找皮三,他算是正当防卫。那他们去我们班打了李小丁和钱良又怎么说?”
“他们当时发生口角,李小丁和钱良与那位同学发生了打斗,但情节较轻,我们已经处理过了了。”曹志第无耻地说。
周武怒喝:“处理,你怎么处理的?”
曹志第说:“第一,我怎么处理不用你管。第二,我就算不处理,你要怎样?第三,你是个学生,我是校长,说话时给老子放尊重点!别他妈的吼老子。”
说着曹志第模仿领导讲话用一根手指在桌子子上戳了戳。
周武又问道:“那李小丁和孙阔又怎么算。孙阔一个残疾人,你们真忍心这样打他。”
“管好你自己吧。你自己都挨了打,还管别人。政教处不是你们随随便便想来就来的地方,回去好好学习,这才是正道。”
周武看到曹志第已经开始发寒的目光,以及他身后两个蠢蠢欲动的体育老师,周武停止了行动。毕竟他不可能有赵成城的胆量与鲁莽,只能离开了政教处。
离开之后,心生感慨,做了一首诗。周武文采一般,但在当地的同龄人即使算不上出类拔萃,也算的上优秀,所以我也记下了那首诗:
世间众生多无情,
天灾人祸路难行。
苦苦抵抗无所终,
却道从容多冷静。
无情之世非无情,
多情之人性真诚。
纵是前途无所功,
愿做一世好心人。
其实从那时我就该明白,在七人众当中,心态最好的未必是做事冷静的吴宇,而是周武。他所做的这首诗,并非消极抱怨,而是在聊以自(居然是敏感词汇)慰的同时,给自己确定了人生的方向。
与此想必,命运坎坷,心中早已灰暗不堪的孙阔就显得极为消极了。那件事之后,他也写了一首词,文采绝非周武所能相提并论:
雨霖铃 日月无明
阴霾滚滚,暗日沉沉,四季无情。醉酒独自伤神,前途梦,化作烟云。怜花风中摆动,憔悴已无形。雨打萍,纵是古今,年少沦落有几人? 暗夜灯下,独自身,已无心,再言江山令,庭前骤雨未停,身微冷,收衣裹紧。虽有爱恨,行尸麻木不仁。莫说那光明降临,能苟活今生。
杀鸡儆猴之事便就此结束了。然而用历史教科书中的话说,它来的影响并未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