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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午后的太阳，眼见着明晃晃的一轮，却似月光一般，没有温暖人心的作用，几阵寒风吹过，便把人的体温都带走了。只剩下半湿不干的眼泪挂在眼角，未免有点凄凉。
李秋恬就是在这样寻常的日子里出生的，她和所有平淡不值一提的往日一样在越发陈旧的老弄堂里悄无声息的成长起来。
又像无人问津的菜市场里售卖的蔬菜，看着新鲜欲滴，却和堆成一座座小山似得菜垛，多的泛滥。她的青春，和美貌，都是多的泛滥的。
现在，十六岁的她后脑勺绑着一根粗大的三股辫，穿着厚厚藏蓝色的旧棉袄，瓷白的脸颊被冷风吹着——又不只是风吹的，兴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而使得脸蛋红扑扑的，像那洁白的青花瓷上不慎滴落下的两朵朱红，渐渐散开的颜色。她躲在弄堂的门坎边，空洞的大眼睛望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像是要把凹凸不平的地面望出一个大坑来。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等嬉笑打闹着的那对小情侣消失在弄堂拐角处，她那拎着热水壶的瓶子的手，才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开水打着没？”李妈低着头捣腾着煤炉子，只听重重的一声砰，秋恬把房门锁了起来。
李妈扔下终于用坏掉了的老煤炉，胸腔的一股怒气正好没地方发泄，她站在门外大声嚷嚷，“做什么！把门撞坏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死丫头！出去打个热水还来脾气了？”屋内没有声响，她更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闷得慌，接着叉腰站在门外骂，“你爹死的早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光留下你这么个赔钱货，吃我的穿我的，我硬把自己这条贱命赔进去了才给你上个学，你倒好！没事就给我平白的气受！我..”
只听咯吱一声，房门打开。
“别说了，我现在再去打。”秋恬面目冷淡的拎着空的热水瓶从李妈的身边擦身出去。
李妈在身后又嘟囔了几句，秋恬并不理会，只径自往外走。在回来的弄堂口又碰见了刚下学堂的妹妹穆蕊。
“姐，你今天怎么没去学堂呢？”穆蕊接过姐姐手中装得满满的热水瓶。
“今天先生有事不来学堂，诶，我来吧，你看你那书包也够沉的，都装了什么？”穆蕊是秋恬继母李妈带来的女儿，小秋恬一岁，所以打小便跟在秋恬身后一直唤姐姐长姐姐短的。
“哦，布包里有宝贝，回家偷偷拿给你看！”穆蕊淘气的眨了眨眼睛。
“呵呵，神秘兮兮的。”两人在这天色蟹青的黄昏，彼此紧挨着并肩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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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下一篇：一缕沉香【第一章.
“姐，你看这个。”穆蕊悄悄的来到秋恬的床边，从背后拿出一张宣传报。
“挺好的，你准备去吗？”秋恬从她的睡床上坐了起来，借着月光，好些时候才看明白了上面的文字，大致写着：学校准备成立话剧社来宣扬学生们的进步思想，特此招收第一批社员。
“那是自然，并且我还想拉上你跟我一起做个伴呢。”穆蕊俏皮的说。
“我么？我看不行，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事情原就不大热心，要是时常忙碌在话剧演出上而耽误了功课，我自是不愿意的。”秋恬将画报交还给穆蕊，此时，李妈在隔壁房间传来了几声不耐烦的咳嗽声。
“睡吧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堂呢。”秋恬压低了声音道。
穆蕊又劝了几句蛮不高兴的回到她自己的床上睡觉去了。不大一会儿，便听到轻浅的呓语声传来。
秋恬翻个身仍旧睡意全无。她仰头望着窗棱外的月光，是淡黄色的，像是从空旷无垠的天际泼洒下来，冷冷的，一直溅到了她的床褥上。她躺在这如水的月色中，浑身上下都透着凉意。她怎么可能睡得着？今早上的一切，她都历历在目。方童和陈淑耀就在她面前手挽着手亲昵的走了过去，要不是她反应快躲了起来，那她该如何直面好朋友的背叛和心爱的人离去？这一切是突然之间发生的吗？不对！方童早就知道自己对淑耀的爱恋，而且方童是一直说要给她帮助的——帮她获得陈淑耀的关注。当然，不管是通过哪种方式，秋恬又怎么做得出来呢？她是沉默惯了的。
几阵呼啸的风吹过，院子里的枇杷树稀稀疏疏的抖动起来，还有好几片抓不住树干的枯黄的叶子纷纷掉落。
＂它们终将埋葬在这一堆肮脏的落叶残羹里，成为一个整体。＂陈淑耀从前经过梧桐树低下的时候自言自语般说过这样的话。李秋恬偷偷的将它牢记在心。她时常这样偷偷摸摸的纪录他的话语，他的动作，思想他的思想。日子久了，她甚至都快变成了他。
淑耀是李秋恬的邻居。他们家挨着两条弄堂三栋老房子。陈淑耀他们家用现下话讲起来是叫知识分子家庭。他爸爸祖上是给朝廷坐文官的，那种受过皇帝赏识的家族其后人似乎世世代代都脸面上粉着金光，姿态和门栏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想见的。然而时代的车轮也是永不停息的。旧社会旧体制的大厦轰然倒塌的一刻，一个新的社会迅速建起来，并带来了繁荣新气象，同时也落魄了一族人。陈淑耀他爸便是属于这一类的。
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让李秋恬总是把目光不经意放在陈淑耀的身上。他是丰富的。热烈的时候恨不得将整个宇宙燃烧，冷静的时候，四季都不分明，只剩一个最严酷的寒冬。他深深的吸引着秋恬。即便在她九岁经历了丧父，而后跟着继母李妈继妹穆蕊，还有她父亲留给她的一笔钱财过活，她心里难受却总还不至于无望。
因为陈淑耀还在。那种懵懂时期就坚定不移的相信还有希望的能力，是陈淑耀给予她的信仰。因为他总是会说：
＂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我们只能不停的往前走，甚至用跑的。往前跑不要停下来，不要回头。＂
秋恬突然悸动地止不住眼泪，脸颊紧贴着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