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那个单眼独臂的家伙驾着一团白云飘然而至也未可知。”
一
“如何?可把便条传了过去?”
源三郎依旧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着从庭院拐角处走回来的谷大八问道。
谷大八急忙掸了掸衣袖,屈膝伏地禀告:“遵照少主人吩咐,顺利将便条塞到了窗户之中。对面看似正吵成了一锅粥的样子。”
“哼哼,此刻丹波恐怕脸都吓得变绿了吧。”
说罢此话,源三郎一副悠然姿态地顺势倒在了席子上。
源三郎此刻身披单衣汗衫,腰系丝带,细细的眼角处闪烁着烛光。俊男美女不论摆出什么姿势,看上去都有一种美感。
源三郎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有着与其兄对马守不同的威严,威严之中又洋溢着美男子的俊朗之气。一旁的萩乃小姐从侧脸看着源三郎入了迷。
“这么说无论如何都要斩杀了峰丹波?”
萩乃一边摇摆着手中的蒲扇给躺在身旁的源三郎扇风一边问道。
在被丹下左膳带去见到正处于病体之中的源三郎之后,萩乃刚刚沉浸在卿卿我我的幸福感中不多久,就被不知从何处得到风声而赶来的安积玄心斋、谷大八等人接回了道场。然而回到道场之后,继母莲夫人与峰丹波等人却是从来不曾露过一面。
再说那位在嫉妒心驱使之下前来通风报信的姑娘。
伊贺众武士对这位告诉了少主人下落的大恩人阿露自然是感激不尽,再送给了阿露姑娘一些银两作为感谢之后,便在源三郎与萩乃回来之前将其送回了其父六兵卫的家中。
阿露在被送回家中之后仍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满腹狐疑但也无可奈何。
话说这阿露姑娘会在何处再次现身?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此刻听到萩乃的问话,源三郎懒洋洋地扭过头来说道:“并非一定是他被斩杀,也可能是我被斩杀啊。”
“少要吓人!”萩乃用蒲扇掩盖住了脸。
“要真是那样,我可如何是好?不过怎么说三郎都会占上风的吧?”
也不知源三郎对这个萩乃小姐倒是爱还是不爱。
就在这时,只听啪啪啪……窗外响起了击掌之声。
二
听到窗外的击掌之声,源三郎不禁微微一笑说道:
“不必行礼。”[1]
紧接着冲着一名侍从说道:
“丹波回信来啦!”
侍从应声弯腰来到窗户近前仔细观瞧,果然窗台之上放着一根树枝。
“果不其然。”
侍从抬手拿起树枝回到房中。灯光下只见一张透露出字迹的便条系在树枝之上。
源三郎一边接过便条一边说道:“即使现在想跑也跑不掉喽!我倒要看看他说些什么。”
说着,源三郎展开便条,只看了两三行便带以轻蔑的口吻张口骂道:“混账!……什么一决雌雄!谁被斩杀谁不就是丧家之犬了嘛!”
刹那间不怒自威的源三郎身旁似乎打起了一道闪电。
“真叫人害怕!”
一旁的萩乃直吓得以袖遮面。
这时,余者武士众人纷纷以膝盖触地围了过来。源三郎挥起便条甩给众人说道:“看了便知!那丹波怕是被吓成病猫了吧!说什么要没有他人在场就拒绝应战!”
谷大八凑过来念道:“若要一决雌雄,需有武功高出你我二人者在场为仲裁之人方可。若无合适之人选,恕在下难以奉陪……哈哈哈哈,显然峰丹波是害怕了啊!真是胆小怕死之辈!”
这时又有一名武士凑过来接着往下念道:“……本道场严禁在无仲裁之人情况下与其他帮派比武……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居然想出这样的逃避主意。”
“那么我们就给他找出个仲裁之人来!”
源三郎听到这句话猛然抬起身子,伸出插在怀中的手臂支撑着下巴沉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啊……但是那峰丹波说是必须要找个武功高出我的人来——”
此刻那位身着白衣、独眼单臂、斜挎濡燕刀的丹下左膳浮上源三郎的脑海。
“但是这左膳也不知身在何方啊。此人总是用到之时不现身,不用之时来相扰啊。”
忽然,源三郎一拍大腿叫道:“有了!何不求我兄长来做这个仲裁之人?!安积老先生啊,劳烦你速速赶往林念寺前的宅院前去通告一声。大八啊,你将笔墨纸砚拿来,我要再给那丹波小儿一封书信。”
三
话说麻布林念寺前的宅院之中,柳生对马守正与别所信浓守商量着日光东照宫修缮的种种事宜。这时,忽见侍从上前禀告:“藩主!由妻恋坡赶来的安积玄心斋老先生求见。”
且说这日光东照宫修缮工程规模浩大至极。包括方圆四十里内各个关卡的设立、石料等物品的搬运等。面对着迫在眉睫的工程,对马守顾不及其他。
但是当听到安积玄心斋这个名字,对马守心中犯起了嘀咕:如此三更半夜,三郎派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先请到客房等候。”然后又对对面的信浓守说:“家中有些私事待我去处理一下,请稍后。”
说罢,对马守起身出了房门来到了铺着席子的廊下。
走廊两旁点满了蜡烛灯笼,照得走廊里如白昼一般。走廊尽头玄心斋正在家人的引领之下走入了一间客房。
对马守大步流星紧随而至,来到房门处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何事?速速道来!”
满头斑白的玄心斋慌忙伏地垂首请安:
“藩主一向可安好……”
“免礼!究竟何事?”
“藩主容禀——”
“尚有客人在等待于我,源三郎可有什么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藩主曾与司马十方斋约定好了源三郎与萩乃完婚之事。我等随同源三郎一同前往江户道场。”
对马守翘起如同源三郎一样的细长眼角拦住了玄心斋的话语。
“怎么从最开始说起来了呢?长话短说!”
“是!……未曾想当十方斋先生亡故之后,却突然冒出个家伙来,公然要与源三郎兵戎相见。”
“我在伊贺之时已经多次告诉源三郎让其将那些图谋不轨者格杀勿论。然而源三郎却告诉我说不能对自己的岳母动武。之后我就听说你们与对方拉起了持久战——”
“藩主,这期间发生了诸多事情。可喜的是明日一早源三郎就要与那元凶峰丹波一决高低了。但是那峰丹波小儿却提出要有个仲裁之人才肯应战的滑稽要求。”
四
“混账!”
对马守一声怒骂,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也是一把年纪了,缘何如此不懂事理?!回去告诉源三郎,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去!”
安积老人跪爬着抓住藩主对马守的衣襟说道:“此前无论是何等大事,我等皆殚精竭虑默默坚挺至今,唯明日有所不同。明日只要斩杀了那丹波小儿,源三郎便可重掌道场。而那丹波小儿一口咬定若无一名仲裁之人就不应战,如此千钧一发之际,无论如何烦请藩主出面啊!”
“哼!从未听说决斗还需什么仲裁之人!”
“确如藩主所言,但这正是那丹波小儿狡猾之处。那小儿自称道场上有规矩,若无仲裁之人在场,道场的刀法是不能与其他门派较量的。这也是他欲金蝉脱壳的诡计啊。为了不让丹波小儿抓住把柄,请藩主无论如何出面啊!藩主!老朽恳求藩主出面助源三郎一臂之力!”
对马守依然一脸不屑地问道:“那我还是不明白缘何这个仲裁之人非在下不可?”
“这个,那丹波小儿宣称这仲裁之人须是功夫在自己与源三郎之上者方可。”
“嗯。功夫高出自己与三郎者方可为仲裁之人。”
“峰丹波的狡猾之处正在此处。那小儿自知自己敌不过源三郎,故想出这一诡计欲逃脱此劫。比那小儿功夫高的大有人在,可高出源三郎的人还真是难以寻觅啊!想必那丹波小儿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啊!”
“呵呵呵,所以就想起我来了?”
“正是。若藩主能出面相助,丹波小儿自然无可乘之机。无奈之下,他只得于明日一早死在三郎刀下。”
“哈哈哈。明白了,这就叫将计就计啊。”
对马守沉吟片刻之后说道:“我倒是想去……怎奈日光东照宫修缮一事迫在眉睫,难以脱身啊。况且至此东照宫修缮之盛事之际,我可不愿去看一具死尸。玄心斋啊,你可要体谅啊。”
“可是……”
“而且此刻我也没有时间啊。今晚还有要事与人相商。”
对马守话刚至此,只听廊下传来说话声:“藩主可在此处?主水正这厢有礼了。在下已经将作阿弥带过来了。”
“哦,是田丸啊。能把作阿弥请出山,真是不容易啊!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
对马守转身朝着正不知所措的玄心斋说道:“安积老先生,莫担心。主水正啊,快些进来。”
五
莲夫人或可放过。
但是峰丹波是绝不可放过的。
面对峰丹波提出的条件,源三郎将计就计,随即回复了一道书信:
自会有一名剑术高出你我二人的仲裁之人到场。
如此,双方隔着庭院互相传送书信两三趟之后,峰丹波终于无计可施了。
不久天光大亮。
在庭院当中的一小块空地之上,跟随源三郎的那些伊贺武士们正吵嚷着布置着比武场地。
对面的峰丹波听到这些吵嚷声不禁一阵阵心惊肉跳。
这个清晨的到来对于一夜未眠的峰丹波而言实在是有些残酷。
旭日东升。虽然是清晨,但是朝阳还是毫不留情地燃起了炙热的毒舌****着道场上的一切。
事已至此,丹波已无路可退。
“剑术高出伊贺源三郎之人并不多见,缘何能如此痛快地答应下来呢?不知这位仲裁之人是何方神圣。”峰丹波滴溜溜转动着眼珠看向众人。只见众人纷纷垂首沉默不语。
“谁能想到这仲裁者是何人?”
出人意料,竟然有一人吞吞吐吐地开口说道:“或许,也可能……”
“什么或许也可能!想说什么?!”
“或许那个单眼独臂的家伙驾着一团白云飘然而至也未可知。”
丹波恍然大悟。
“嗯!是了!我倒是把这个恶魔给忘记了!或许半路还真可能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来!”
正在峰丹波颜色剧变之时,只听外面有人说话:“不知可否准备停当?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
原来是源三郎差人前来催促。
峰丹波到底是峰丹波。
就在这一瞬间,峰丹波已经打定主意:先与那源三郎打斗上几个回合,然后瞅个机会再逃不迟!
丹波霍地站起身来,颤抖着双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手提爱刀,也不穿鞋子,只蹬着一双白色布袜便走向了庭院。
众弟子在峰丹波递过来的眼色下,也都簇拥着跟在后面。——这就像一支丧葬队伍。
在原来的射箭场后面有一块空地,地上铺满了细沙石。
伊贺众武士一字排开,厚重的身影映射在沙石之上。这时,从这片厚重的身影中出现的依旧是那张带着微笑的苍白的脸。
“久疏问候。能赏脸参加今晨之决斗,实在是不胜感激啊。”
峰丹波对这句讽刺之辞毫不理会。此刻最令峰丹波在意的就是那位仲裁之人。
“我且问你,你我二人约定好的那位仲裁之人呢?”
峰丹波说着向对面扫视过去。
注释
[1]在日本求神拜佛时需击掌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