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光影的笼罩里莲夫人端坐在屋中央。阴冷光影下,莲夫人的脸色如同死人般黯然失色。此刻这个房间成了莲夫人沉思的避难所。
一
女性往往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就会将其破坏掉。这可以说是女性的一种本能,就如同女性生气时抓玩偶身上毛发时的心理是一样的。
这就是嫉妒之心在作怪。
六兵卫老渔翁家的女儿阿露飞快地跑出了家门。
外面虽然还是一片黑暗,但是想到天马上就要亮了,阿露也就不觉得怎么害怕了。阿露穿着木屐露着雪白的双脚咔咔作响地疾步行走在下有露水的路上。
比眼前的暗夜更为阴沉的是阿露的内心。
自从被父亲从三方子川中救上来的柳生源三郎在自家养病以来,阿露从早到晚悉心照料。不知不觉中阿露心中产生了对这位美男子源三郎如同三方子川河水般汹涌的爱恋之情。
阿露已经察觉出此人必定有什么来头。加之源三郎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更加重了阿露的猜疑。
但阿露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本乡里大名鼎鼎的道场主人之女婿,并且还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妻子!
“方才确实是听他们说到本乡妻恋坡的司马道场。”
阿露还在回想着刚才在窗户下听到了谈话。
“但是否已经是妻子了呢?——听二人的谈话好像也不太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都相互倾心。并且这位武士听起来似乎与入赘的道场发生了一些纠葛,还差一点丧了性命。”
阿露将两只袖子捂在胸前,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一个人苦闷地思量着。
“看来他们貌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啊。我要是去妻恋坡通风报信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不知深浅的阿露此刻被嫉妒之火笼罩着丧失了的理智。若是知道了这武士藏身此处,道场必定派人前来将这二人拆散!如此这位美男子就又变成了一个人,或许还能对我产生爱怜之意。
阿露此刻的脑子被这件事填满了。阿露全然没有闲暇停下来考虑若是将源三郎的所在揭发给了道场,会引起多大的风浪,自己又将迎来怎样的命运前程。
在疾步前行中渐渐地能分辨出路上的沙石与土色了。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眼看着天光就要大亮。疲惫不堪的阿露叫住了路过的一乘轿子,然后径直走到以一副惊讶之色看着自己的轿夫前。
“父亲重病在身,能否烦劳送我一程前去迎接住于本乡妻恋坡的医生啊。”
阿露急中生智编了一个瞎话。没等轿夫点头,阿露撩起裙子闪身便钻进了轿子。
二
妻恋坡司马道场的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紧张气氛。鸠占鹊巢——眼下司马道场内的情况正如这句成语所言。莲夫人和峰丹波等人被迫屈居于偌大的庭院一隅形成对比,内院被伊贺武士一伙们占据着,并且向对面怒目而视。
虽然少主人源三郎依然不见踪影,但是安积玄心斋、谷大八等人丝毫不惊慌。
“我家少主人源三郎绝不会有什么失误,不久必然会优哉游哉地返回的。”
对此深信不疑的众人因此也毫不担心,依然旁若无人地与峰丹波等人对峙着。
然而就在昨夜……
一名独眼单臂的鬼怪浪人突然闯到道场将司马众弟子杀得人仰马翻,完了还将萩乃掠夺而去。起初伊贺众武士还犹豫着到底谁是敌谁是友,等到早上再看,莲夫人与峰丹波像未发生任何事情一样静寂了下来。
“虽还没有过门,但无论怎么说萩乃小姐都是我们少主人的未婚妻啊。怎能袖手旁观!”
伊贺武士当中抱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然而玄心斋却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觉得待到明后日左右必然会出现一些蛛丝马迹。此刻若是莽撞行事不见得是什么上策,玄心斋似乎是胸有成竹般地制止了骚动的众人。
话说这司马道场入口处分左右有两条道路,一侧矗立着木板铺地的一所房屋。此乃莲夫人、峰丹波所巢居之所。
另一条道路通往的就是一栋坐落在庭院深处的壮丽建筑——源三郎所率领的众人此刻盘踞于此。
匆匆赶来的阿露慌乱当中走错了方向。
阿露到了道场后一眼便看到了那栋壮丽的建筑。阿露在这栋建筑门前徘徊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若是此家主人得知了自家小姐于昨夜晚间偷偷跑出去与现居住于我家的年轻武士幽会的话,会不会引起什么骚动呢?嗯,不引起骚动倒是奇怪了。”
一想到萩乃与源三郎卿卿我我的情景,一股嫉妒之火不禁袭上心头。阿露一咬牙穿过庭院中的树木直奔后院。
时间已经是用完早餐的时刻了。
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细雨一般,朝阳透过树木的缝隙洒落在阿露肩上,呈现出一片跳动的斑驳。
幸好途中未被人发现,阿露很顺利地来到门前,然后哈腰低声问道:“请问可有人在?”
“谁?!”
在席子上摆出个大字形正酣睡的谷大八被惊醒了。
三
说话时摇头晃脑是谷大八的一大特征。
此刻的谷大八晃着脑袋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姑娘?”
“小女子乃是葛饰三方子川河口处渔翁六兵卫之女阿露。”
“嗯?渔翁之女来此做甚?是谁放进来的?跟门卫说过了吗?”
“未曾有人阻拦于我。我是来通告贵府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昨夜晚间贵府小姐前去幽会源三郎。”
“嗯?幽会源三郎?源三郎现在何处?”
“这二人此刻正卿卿我我、促膝而谈,那情景让人羞于看到。”
“这女子还是从头说起为好。你不是说你是什么渔翁六兵卫之女吗,也就是源三郎此刻住于你家中?”
“正是。自从被我父亲从河中救起就一直住于我家寒舍之中。”
“是吗?!”
谷大八双手紧紧地抓住膝盖说道:“也就是说昨晚一名叫做萩乃的女子去见了源三郎?”
“正是。是被一名独眼单臂,看起来甚是吓人的叫做丹下的武士带过去的。”
闻听此言,谷大八霍地站起来大声喊道:
“玄心斋,还有其他众人!少主人有下落了!”
话音刚落,在一旁房间内的众人在玄心斋的带领下蜂拥而至。
“什么?我说的嘛,少主人肯定没事的嘛。有伊贺……勇夫之称的少主人怎会中了峰丹波等人的奸计!真是可喜可贺,我们这就去迎接!”
“对!这就去迎接,去迎接!”
此刻前来通风报信的第一功臣——三方子川的阿露在众人眼中成为了幸运女神。
“一名弱女子一早大老远地赶来真是辛苦!快!快进来!”
“嗯,这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哪。不可慢待。快拿来蒲团!再沏一杯茶水来!”
“虽是一杯粗茶,如不介意请慢用。”
众人毕恭毕敬。
被眼前架势弄得满头雾水的阿露被不由分说地拉进屋中坐下了。
原以为自己的通报必定会引发一场不小的骚动,未曾想眼前发生的事情与自己的预想大相径庭。众人此刻感激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事不宜迟,应当立即出发前去迎接源三郎与萩乃小姐回来。少主人回来后一定会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的。阿露小姐,我家少主人在此之前是否一直在你家中休息的?”
阿露看着玄心斋、谷大八等五六个人匆匆离去的身影茫然若失。
四
人们往往在事不如意时会在无助感的驱使下回归本心。
此时的莲夫人便是如此。
从已故司马老先生还在世时起,莲夫人就与峰丹波勾结在一起,谋划夺取道场。然而不仅在此后的一系列行动中出现了诸多失误,而且自己的心情也有了一些波动。
首先是对前来道场与自己名义上的女儿成婚的伊贺狂徒产生了爱慕之情。莲夫人既想占有道场,又想拥有源三郎。正因为如此,莲夫人丧失了本来该有的锐气。这也是让峰丹波急躁不安的原因所在。
峰丹波可顾及不到莲夫人与柳生源三郎之间的所谓爱恋。令峰丹波最为不悦的是其夺取柳生藩传家之宝猴壶,挤走源三郎的如意算盘从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
峰丹波始料未及的是这些麻烦产生的源头就在于莲夫人对源三郎的一见钟情。
在房檐下繁茂树枝的遮掩下,虽然时值中午,但是房间内却是一片阴冷的光影,甚至看不清楚铺在地上的席子的条纹。
在这片光影的笼罩里莲夫人端坐在屋中央。阴冷光影下,莲夫人的脸色如同死人般黯然失色。此刻这个房间成了莲夫人沉思的避难所。
“虽不见死尸,但其也难逃此劫。”
对原本应该是自己敌人的源三郎产生了爱恋之心。而在这颗爱恋之心还含苞待放之时,自己就同峰丹波二人策划了这条谋害心仪之人的计策。若这条计策有了什么结果倒也罢了,而现实是那源三郎不知死活。
这个让人既恨又爱的源三郎!
“与峰丹波几次三番定下计谋欲除之而后快,但是每到关键时刻自己都因为心软而罢手。”
最终还是诱骗其跳下洞穴,引来三方子川河水将其水淹致死。
想到此莲夫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啊,我做了一件多么令人可恨的事情啊。”
而后又突然冒出个白衣浪人把道场搅得天翻地覆,不仅坏了峰丹波的好事、斩杀了数名弟子,而且还将萩乃掳走而去。
——这些事情就如同天国异梦一般。莲夫人此刻对此毫不在意,胸中充满的是对源三郎的愧疚之意。
“什么荣辱得失都无所谓了,只盼着源三郎能活着回来就好了。”
什么司马道场、峰丹波,此刻这些都被莲夫人远远地抛在了脑后,只顾着一个人消沉懊悔。
莲夫人甚至觉得萩乃被那单臂浪人掳走与自己也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房间外走廊上的木地板乃是在已故十方斋老先生的真传之下修缮而成,颇有一番玄机。走在这个廊下,无论你如何蹑足潜踪,只要脚踩在木板上就会发出黄莺鸣叫般的悦耳声音,因此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就在莲夫人紧咬牙关思绪万千之时,忽听廊下想起来了“黄莺”啼叫之声。
“那边是谁啊?”莲夫人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快,“到底是谁啊?!”
五
“谁?”
回答莲夫人的只有地板的吱呀声。
莲夫人不禁心生紧张,起身一把拉开了门扉。
丹波——峰丹波正走在廊下。
莲夫人抬眼只扫了一眼峰丹波便吓得惊叫起来。
只见峰丹波正面无人色地右手提着大刀伫立在廊下。“啊!你!你意欲何为?!莫非要杀我不成。”
峰丹波并不答话,一边呼呼喘着粗气一边问道:“在哪里?在哪里?!”
说话间峰丹波一双犀利的眼睛在屋内扫视了一遍。莲夫人看着此人杀气腾腾的,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在哪里?我刚刚在庭院中确实听到了那家伙的声音!”
“你说的是谁?”
莲夫人被眼前手提利刃的峰丹波吓得体如筛糠,忽然想到这峰丹波会不会是疯了。
但看着又不像……峰丹波手提大刀目不转睛地盯着莲夫人问道:“方才你可与什么人在此密谈?或者跟什么人在说话?”
“与何人密谈?!丹波说哪里话,这房间里始终只有我一人。”
莲夫人并没有意识到方才自己都将胸中藏着的话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近黄昏。
夏日的黄昏使人感到莫名的不安与狂躁。夜色如浪潮般一股股袭来。这时忽然山坡下不知谁家传来一阵紧凑的梆子声。
丹波对莲夫人所说的话将信将疑。这时一听到这阵梆子声,他又紧张地挥起了大刀:“怪哉怪哉!刚才传来的是不是源三郎那个伊贺狂徒的笑声?”
莲夫人吓了一跳,笑着说道:“呵呵呵,怕是佛祖神仙在笑呢吧。是你太过紧张了。”
“嗯,或许真是我太过紧张了吧。不过,夫人,你说那丹下左膳将萩乃小姐带到何处了呢?”
“愿意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呗。不要再理会那件事了。此刻我只觉得胸闷难耐。”
“哈哈哈哈。你把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此处怎能不胡思乱想呢。何不到那边去?”说着丹波伸手去拉莲夫人。
莲夫人紧随着丹波通过走廊走向道场。
西边的天空在残阳的映射下变得一片通红。夏日的晚风带着摇曳的树影拂过庭院,吹干了白昼里人们额头上的汗水。
只见一人正站在庭院当中手提水桶,一只手正用勺子往花草及石灯笼脚下洒着水。此人身穿麻布衣,一边浇水一边嘴里还唱着什么歌谣,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就在此时这位正在浇花的年轻武士一回首,与走来的峰丹波和莲夫人正好打个照面。
丹波与莲夫人看到这位年轻武士那张苍白的脸不禁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