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藤身披龙纹长衫,手提一把可三层折叠的三弦琴,怀揣内装尺蠖虫的笼子,就这样离开了江户城。
一
萩乃抬起那张美艳无比的脸庞疑惑地看着源三郎。
“没,没什么,我是说……原来萩乃这些日子一直在思念在下啊。”
此刻的源三郎言不由衷地说出了这句撩人心扉的话语。
火上浇油。其实源三郎原本是可以不说这句话的——但已经风流成性的源三郎挡不住自己的嘴巴。
终于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的萩乃此刻忘记了害羞,又往前蹭了几步说道:“原本我还真以为三郎你出了什么事情呢。虽然有你兄长对马守允诺的婚约在先,但是峰丹波与我那继母却要合谋篡夺道场,听起来实在叫人胆战心寒。此后便听说三郎被掩埋到了一洞穴之中,萩乃当时真是肝肠寸断、万念俱灰。”
“我伊贺源三郎是不会那样简单地死去的。”
萩乃听后释然地一笑说道:“三郎有挚交好友相助,真是谢天谢地。今后三郎于我同样是……”
“挚交好友?”
“……挚交好友乃是丹下左膳……”
“嗯,是啊。我源三郎这次对左膳真是感恩戴德啊。其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还在今晚把丹波欲篡夺道场的阴谋给打碎了啊。”
“还有……”萩乃吞吞吐吐地接着说道,“我能被带到三郎眼前是我前所为料之幸事。我于道场屋内突然被人横揽出去的一刹那直吓得魂不附体。”
黎明夜色掩映下,屋内的源三郎明明并不思念眼前的萩乃,此刻却装作一副爱恋不舍的样子与对面的萩乃促膝而谈。三方子川的水流如同伴奏一般潺潺地流过房前。这个风流成性的柳生源三郎无论面对哪个女子都是一副爱怜有加的表情。这是源三郎的惯用伎俩。
毫不知情的萩乃此刻只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将托付给眼前的这个源三郎了。
人的心境真是捉摸不透。左膳为萩乃倾心不已,而萩乃却像着了魔一般爱恋着源三郎。
再加上从方才开始一直在窗户底下偷听的六兵卫之女阿露。虽然未听得十分仔细,但二人对话的梗概还是全部进入了阿露的耳朵。
原来二人有婚约——听到此处的阿露擦干红红的眼睛霍然站起。站起来的阿露看了看正在熟睡之中的父亲六兵卫,然后悄然出了房门。
话说这意乱情迷的阿露要去何处?
二
手鼓与吉扭头就跑。
此刻一表人才的若党仪作即使想抽刀截断与吉也已然来不及了。可见与吉身形之快。
与吉也是极其聪明,背上背着的装有茶壶的包袱此刻就如同一张盾牌贴在自己身后,即使若党仪作从背后砍来也不必担心。
时近中午,神奈川旅店街外不远处的道路一边是灌木丛,灌木丛中不停鸣叫着的不知名的鸟群此刻在人声的惊吓之下突然之间停止了鸣叫,周围陷入了一片沉寂。
道路另一半是悬崖峭壁。崖下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远处散乱的锄头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目的光亮。
若党仪作看着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仪作着实未料到这个用花言巧语把茶壶骗到手的年轻俊俏男子冷不防地会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一时间若党仪作来不及反应。
在突发事件面前人们往往是不知所措的。比如在火灾发生时,一些人明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火海吞没,却站在那里不知道逃跑。事后大家都会对这样的人发起如此感慨:“那人真是了不起。真是沉着冷静。纵使火苗逼近却也毫不惊慌。真是气度非凡哪。”
而本人在众人的夸奖中也往往不知如何回答。殊不知那不是沉着冷静,而是被惊吓得不知所措了。
在事出突然之下,人的大脑瞬间痉挛,表现出来的常常就是干张嘴说不出话。这就是大脑思维与动作不相协调了。而在旁人眼里看起来那人的不知所措却成了镇定自若。
说了一些题外话。
此刻的若党仪作瞬间目瞪口呆。
“嗯?……”
仪作无声地张着嘴巴,呆立在原处。
而与吉与此同时也同样有些惊慌失措。明明若党仪作并未追赶,与吉竟然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一边尖叫着一边疾步如飞钻入灌木丛逃之夭夭。
与吉背着包袱在灌木丛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东闯西撞。突然从两三棵栗子树下传来了弹奏“尺蠖虫”的三弦曲调声。
与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栗子树底下一屁股坐了下来:“啊!姐姐啊。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原以为已经不在人世间的阿藤姐姐怎么出现在了此处?嘿嘿嘿,你家主人丹下恐怕还不知道吧?”
三
给人以小鸟飞过天际般优美感觉的三弦曲调声。
头上戴着斗笠,斗笠的红绳子系在白皙的脖颈之上,手上戴着背套,双脚没于草丛中,发髻高盘的阿藤此刻抬起饱经风霜的双眼疲惫地看了看与吉,然后一脸惊讶地歪着脑袋问道:“嗯?你这人说起话来毫不见外,你倒是哪一位?”
为了怕被仪作发现,与吉卸下背上的包袱夹在双腿中间,蹲在草丛里直着上半身说道:“啊?姐姐莫非忘记了我不成?真是无情啊,无情……”
说着与吉做出以手拭目状,以伤心的语调接着说道:“又不是十年二十年未见——前些日子我还去驹形高丽公馆旁的街道想去找寻姐姐来着,没承想宅院上竟然挂着出租的牌子。”
“对面这位公子所说的在下一点都听不明白啊。我是江户人不假,但我所居住之地与什么驹形毫不相干,我所住之所虽是在江户,不过也是极其偏远之地的四谷啊。”
“……姐姐啊,不可玩笑啊。与吉就在眼前,姐姐怎能装作不认识呢。”
与吉此刻一边担心着仪作发现自己,一边压低声音耐心地解释着。
“姐姐莫不是想让我说认错了人了不成?不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你就是阿藤姐姐无疑啊。原来阿藤姐姐怀里揣着尺蠖虫,如此四处游逛呢。……这话从何说起呢?”
如此,无论与吉如何费尽了口舌,对面的阿藤姐姐却仍然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与吉。
话至此需要交代一个插曲。
轿子外随从的武士嘴里正说个不停,而轿子中的一风宗匠却是一脸茫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我至今还是觉得江户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不可靠。也不知府中留守的老家臣田丸主水正、搜索队长高大之进他们整天在干些什么。我估摸着那猴壶是很难找到了。这下日光东照宫的修缮可如何是好啊。”
一路疲惫不堪的武士高股在无聊中说完这句有一搭无一搭的话之后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说道:
“哦,我差点忘记了。一风宗匠只能执笔书写不能张口说话。刚才我是自言自语啊。哈哈哈……”
柳生藩的一代茶师,可谓藩中一宝一风宗匠百岁有余,正随着轿子的颠簸晃悠着。
这乘轿子前面是另一乘轿子。轿子中端坐着的就是伊贺藩主——柳生对马守。
这一行刚刚从柳生庄园中出来。
柳生对马守终于登场了。
这一行此刻正途经东海道的大矶赶赴江户城。
四
延台寺内有一虎子石。
据传言曾我十郎[1]在此虎子石旁休息时,工藤佑经[2]所派之人朝着十郎射了一支暗箭,幸运的是这支暗箭未射中十郎却射在了虎子石上。
十郎因此幸免于难,据说至今这块石头上还有一处箭伤。
提起大矶,那乃是曾我兄弟的天下。
以西行法师[3]而闻名的鹬立泽[4]>流经的一座山丘之上耸立着一棵欲飘欲舞的老松树。
老松树不远处便是西行堂。轿子当中的对马守一边用手指点着,一边催促着队伍快速前行。
队伍的左手是郁郁葱葱的高丽寺山。
据说这附近的海岸在高丽人移居此地之后被称为高粱之原。
在渡过了花水川后,队伍慢慢临近了平冢[5]。
左等右等也未能等到从江户传来猴壶消息的柳生藩主不免有些按捺不住。此刻的猴壶所藏之财宝可以说是柳生能用来修缮日光东照宫的唯一财政来源了。柳生藩上下为了这个茶壶自然是日夜不安。
但是至今茶壶依然下落不明,而日光东照宫的修缮期限迫在眉睫。一向沉着冷静的对马守终于有些坐不住,所以才起身赶往江户。
“去江户之路仅此东海道一条道路。你们沿途一定要留意从江户方向来的行人,我总感觉主水正已经派人出来了。”
这一路之上,对马守丝毫不敢马虎,不停地叮嘱着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