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膳和小安四目……不,三目一起看着的茶壶,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个锅子,而且还多了一张纸条。
一
就在高大之进一队人跟着小安的踪迹,一路追去的时候。为了尽可能拖延左膳的时间,两三个柳生的黑衣人拔刀而立,拦在驹形的路中间。剑魔左膳单手提着有灵性般发出杀气的濡燕一路所向披靡,此刻,可想而知那三具尸体必定如石头般倒在街道中央。
茶壶也倒罢了。左膳的注意力集中在小安身上。
就像野地一根孤枝般的丹下左膳,对没有亲人也没有妻子儿女的他来说,这突然出现也同样身世凄惨而喊他做“父亲”的小童小安,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像是他亲生儿子一般。左膳从小安身上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父子亲情。此刻他已经处于半疯癫的爆发状态。
他把茶壶盒子夹在左腋下,左手拔刀,好不慌张的他,满是血丝的虎眼闪着凶光,一路跟着这些人的足迹也追到了这驹形之处。没想到,追进门时发现,不仅小安被按在地上,连那阿藤也被卷了进来。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哈,这不是阿藤吗?你住在这里啊?”左膳边说着话,边脱了那破旧草鞋,上了房间。
此刻狭窄的空间,站满了全身黑的黑衣人。可左膳却无视他们,好像只看到阿藤和小安一般,悠闲地打招呼。
“最近过得怎么样?”
“好久不见,左膳殿下。想跟你打招呼可手被抓着不太方便,你也看到了,呵呵。”
“呵呵,是啊,这帮家伙是有些烦人。”
一直沉默的高大之进突然面向左膳,开口说话了:“多说无益。是茶壶重要,还是这孩子的命重要?”
高大用眼角瞥了一眼按着小安的人的手。突然一道寒光一闪,这人刀尖正对着小安的喉咙处。
左膳如何答复?要是乖乖交出茶壶倒也罢了,如若不然,这嗜血的白刃就会毫不留情地刺进小安的喉咙。
小安紧闭着眼睛,身子不敢动一下,也动不了。
左膳居然在这时候盘腿坐下:“别这样,有话好说。”
“交还是不交?如此而已。”
“我死了没关系,这壶说什么也不能交!”对于小安发疯似的叫嚷,左膳只是用一只眼看了一下。
“我要是敢轻举妄动,你就会把刀刺进小安脖子。哦,原来如此,那么说我是投鼠忌器了……”
二
已经这样了,就算是手提妖刀的丹下左膳,也无计可施了。小安的喉咙和白刃刀尖之间,连一点空隙都没有。只等左膳一个答复,不然小安就要血溅当场。这些伊贺的人可是动真格的。绝对不是吓吓他而已,可以感受到这用刀指着小安的黑衣武士眼中已充满了杀机。
寂静……在这初秋的深夜,所有人都感到浑身像被黑色石头包裹般的压抑。打破沉默的,还是伊贺一队首领高大之进。
“要救孩子,那就把茶壶放在在下的脚前。”
左膳单眼带着嘲弄的冷笑,凝然抬头望着天花板。
小安不说话。阿藤也是,一言不发,只有低着头,接近半露的衣襟中透出的白色,为这即将爆发的空气,平添了些许艳色。
“你怎么说?你的答复!”
已经完全把左膳逼入绝境了,所以这些伊贺的人开始肆无忌惮地嚣张起来。
又一个人这样大声喊叫着。
又一个人开口了。
“天就要亮了!快作决定!”
“你就别想搞什么小动作了。我们的耐性可是有限的,这小子的头不想要了是吧?”
高大之进抬手止住部下的喧闹,黑布后的眼睛闪烁着得意的光彩。
“有那么难抉择吗?那好,在下现在倒数十下,希望你快作决定,不要后悔莫及。”说完面向按着小安的武士,“听好了。我数到十后他若还不答应,那就对不起了,你就把这小孩的头砍下来!”
“明白!我一定在您数到十的同时,刺进他脖子里。”
“好,听到十,你就这么办。”
随后高大之进又回头面向左膳,用他撕裂般的声音开始数。气氛降到冰点。
“一……”
“二……”
“三……”
“四……”
“五……”
他数得不快不慢。
“六……”
不知道是谁,咳嗽了一声。
“七……”
左膳眼中已看得出焦虑。
就像是一个女儿八个人提亲似的,各方势力都在打这茶壶的主意,可在这独臂孤剑的剑魔手里一直稳如泰山,不过看来这次是保不住了……
稍有不慎,这可爱的小安就性命不保了。如何是好?左膳的额头上开始泛出郁闷的汗水。
“八……九……”
“慢着!”苦思了半天,左膳终于开口了,“没办法,我输了……”
静静地把茶壶放在榻榻米上,高大之进一把拿过盒子。
三
“这才对嘛。”高大之进微笑着,即使如此也一点没敢大意。一手依旧拿着刀,牢牢地注视着左膳。然后小心谨慎地用一只手解开黄布。顿时所有的眼神都集中在他的指尖。
金黄色的布终于被打开,露出黑色梧桐木的盒子。
高大之进急忙检查盒子。
“货真价实的猴壶!终于又回到我们手中了,真是痛快!如此,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就是在江户也可以抬起头了。”
一个人表情严肃地坐下来:“主公的密令总算完成了,各位,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啊,这下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主公必定会很高兴的。”
“好,明早就出发回江户。”
高大之进慎重地用双手拿着木盒,眼睛也终于从左膳身上移开了。
“对我们柳生家,这壶的价值太大了,不过既然你让出了它,我们也别无他求了。为了让你乖乖交壶,刚才多有得罪了。”
左膳撩起鲜艳的裤衩,抓了抓盘坐着的长满毛的干瘦小腿:“哈哈哈,我也没‘乖乖’地交出来,所以你也不必说这些客套话。”
小安此刻已被放开,灵活地爬起来,孤零零地坐着。阿藤的手也被放开了,正坐[1]下来。高大之进的声音变得异常恭敬:“队伍首领,大之进,今欲开启茶壶,愿先祖护佑!”
说完,取下盒子盖子。盖子的材质是轻巧的桐木。从上面掉下一张四方小纸片,弹在榻榻米上。所有关注的眼神都随着大之进一起,看向盒子里。被红色绸缎带的网包裹着壶口,正是柳生家传世茶壶——猴壶。瞬间,众人的眼中仿佛看见这黑色的壶默默地躺在那里,神秘的壶口仿佛被一种力量封印着。
但是。这些似乎都是错觉。每个人都希望看到的是心中所想的,所以才一时会出现这种幻觉——以为这里头就是那朝思暮想的猴壶。可结果——
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个锅。而且,是一个破锅在盒底。惊讶到极点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无论是高大之进还是左膳,屋内所有的人都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盒子里面,然后左右相顾,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是当然的。这么一个大锅斜放在盒子里,就好像是一个黑脸的丑男正带着讥讽和嘲弄的耻笑一般。
“啊!”
“嗯?”
大之进和左膳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锅里居然还贴着一张纸。惊讶之余已分不出究竟是敌是友,左膳拾起来一看。
“多谢赐壶。”
笔锋强劲地写着这几个大字。
四
一直居于桥下小屋中的左膳,也未出过门,茶壶更是一刻都未离开过他的视线。既然如此,为何里面的东西会变成这样呢?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何人所盗?不管是左膳,还是小安,都毫无头绪。
左膳和小安四目……不,三目一起看着的茶壶,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个锅子,而且还多了一张纸条:“多谢赐壶。”
如果说是丹下左膳的失误,那他也不可能会犯这种失误。堂堂技压群雄的一代剑魔左膳,就算是变戏法的人手脚再快,他也能从中看出破绽,所以说不小心这样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猴壶想必早就不在自己手里,不知到了谁手里了。那么,究竟去了哪儿呢?
“哎,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想都觉得不明白。”
看了一眼不甘地低着头的左膳,小安也目瞪口呆。过了片刻。
“父亲。怎么会被偷了呢?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父亲?听小安这么称呼好久未见的左膳,阿藤连壶的事都忘了,反而对这事甚是关心,急急忙忙地蹲下来。
“咦?丹下殿下,这是您的孩子吗?嗯……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
因为惊讶一直忘了说话的柳生门人,此刻又开始喧闹了。
“真是卑鄙!又被这独眼龙耍了!”
“也不嫌累!抱着个锅逃了那么久,现在又拼命追来这里,真是莫名其妙!”
……
顿时群情激愤。
“到底要愚弄我们到什么地步才开心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喊出这一声的人按倒小安,同时拔刀指着左膳。
“快说!壶到底在哪里?”
这一阵像蜂巢般混乱的骚乱中,一直闭着眼的丹下左膳闻到一股女人的体香,知道是阿藤在悄悄靠近他。
这时,高大之进默默地下了房间,招呼自己同伴:“这位仁兄受到的惊吓我想更甚于我等吧。他应该对被盗之事毫不知情才对。你们怪他也没用。还是快撤吧。”
“可是,万一他耍诈……”
“不,不可能。一定是真的被谁把壶偷走了,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来。走吧!走吧!”
然后高大之进又含笑地看向阿藤:“抱歉,打扰了。”说完就出了宅子。其他的人也无可奈何,每人都狠狠地瞪了这三人一眼,气呼呼地离去了。
突然变得安静了,只剩下三人,把锅子放在面前,都说不出话来。
注释
[1]跪坐,日本女人的跪坐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