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没兴趣,不过对你的满脸胡须感兴趣。其实你那满脸胡须对我也无用,只是你那长着满脸胡须的头颅我很有兴趣。所以,我要你的头……才怪。哈哈……
一
箭……说是箭,却并不是真的箭。像是小孩儿的玩具一样,长长的竹子,把头上削尖了而已。把一张纸折了几折,扎在竹子尖头处。当它飞过头顶,射穿草席时,左膳也是大吃一惊。
“什么呀?这是……”一把拔下箭后,左膳立即查看四周,从河滩到镇上,一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箭书?居然还有这种下三流的伎俩!”
话虽如此,左膳还是从箭上取下信来,打开看。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些斗大的字。好有气势的字!
猴壶对我无用,我想要的是里头的地图。其实,地图也无用,有用的是地图所示的柳生家初代埋藏的黄金。其实黄金对我也无用,是为了将它分给贫苦百姓。
也就是说,我是为了还富于民,才想得到柳生家埋藏的宝藏。因为想得到宝藏,才非要得到地图。因为要得到地图,才非要得到封印地图的茶壶。所以,还是把壶交给我吧。
最后落款也没写署名。
丹下左膳盯着这纸,来回读了两三遍。左膳还是头一次听说这壶的秘密,吃惊的同时,也明白了还有一股新的未知势力觊觎着猴壶。怀着戒备的心情,左膳不由得又察看了周围。
依然是风清气爽的正午。
江户的声音,像夏日黄昏的蚊群般,微弱地在耳边嗡嗡响着。大河之水带着一丝银灰,拍打着河岸。
“照这箭书所说,柳生家的先祖把大笔黄金埋在某处,并绘制了此处的地图,把它封印在茶壶内。嗯……这样说来,从我收留小安和留下那壶时起,这小屋就被某些神秘的人监视着!原来是这样。看来昨晚也是……”
左膳接下来做了很妙的事。像是跟垂挂在眼前的草席对话一般,大声地自言自语:“不过,说什么分给穷人什么的,都是口说无凭。如果说要施舍贫民,我自会去施舍。至于那壶,我可不会无缘无故就交给他人的!”
左膳的自言自语结束的瞬间,突然朝头上的大桥处看去。
“哇哈哈哈!先放箭探探虚实。这还只是个开始罢了。怎么样?吓到了吧!”桥上一个破锣嗓子的响亮声音响起。
二
什么?先放箭探探虚实?这还只是个开始罢了?左膳愣了一下,一手拿着箭,一边往声音传来处望去。桥上的确站着一个人。只不过,那人怎么也不像是一般的“人类”,而是非常怪异的人物。
蓬乱的头发垂及肩头,破烂的单衣像海草一样垂挂着,脚下是一双穿了等于没穿的破草鞋。虎背熊腰,肩膀宽大。虽然穿着褴褛的单衣,但身上鼓起的肌肉还是清晰可见,肌肉线条像刻上去一般。像灰熊般的胸毛在河风中摇摆,整个人就像一棵大松树立在桥上。
“哦!”左膳终于想起一个人,市井豪杰——蒲生泰轩!“哦!你就是那个叫花子阁下?”
左膳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带着七分惊讶三分疑惑地喊出声来。
桥上的这位泰轩居士却优哉游哉的。“哈哈哈!叫花子?被叫花子称为叫花子,这还是头一遭。”
左膳神情高傲,对他不加理睬。
“哈哈,既然是同僚,那就应该答应我诚恳的要求了吧?”蒲生泰轩对他的态度好不在乎,依旧若无其事。
这位蒲生泰轩,是世代居住于秩父[1]深处的乡士[2]出身,家族世代居于那里,据说是丰臣[3]的余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对于德川的统治一直颇多微词,后屈尊降贵地在诸国大名手下做过官。最后因不满其政,拂袖而去,从此成了好酒贪杯随处可寐的市井豪侠。
像他这样的人物,即使把一座金山堆在他面前,又或予以高官贵爵,也不能使其动摇,有如大海里自由自在、永远无法被钓起的大鱼一般。说起来,此人对于幕府来说,也算是危险人物之一。
因为他不仅学富五车,而且年轻时在萨南[4]游历之时,在当地的自源坊得到了自源流真传,并修炼至领悟自源流奥义,成为巅峰剑豪。就算是传奇人物丹下左膳,也未必就能轻易胜他。
这位蒲生泰轩剑客,乍看之下,一手提着个寒酸的酒壶,另一手拿着个像用竹子和鱼线临时做的简易小弓。一看就知道,箭书是出自这位蒲生泰轩之手,左膳再次惊讶。不过,性格使然,他还是不表露出来,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对你没兴趣,不过对你的满脸胡须感兴趣。其实你那满脸胡须对我也无用,只是你那长着满脸胡须的头颅我很有兴趣。所以,我要你的头……才怪。哈哈……”
泰轩双手带着酒壶放到背后,慢慢伸展了一下身子。
“喂,怪物!”泰轩用平静的声音叫了一声左膳。
“怎么?”被叫做怪物,左膳毫不在乎地接受了。左膳自己也把自己当做怪物了。
桥上桥下,一个异类一个怪物,继续着稀奇古怪的对谈。“即使是像你这样的怪物,只要还活着,出于动物本能,还是希望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的。是吧?”
三
“只要还活着,多活一天是一天,是吧?”听完泰轩像是带着禅机的话,左膳奸猾诡异地笑了。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说的这些话。不过我是不会想什么苟且偷生地活着的。只是上天既然把我生出来,我就随便活着就是了。反正死后连墓碑都不需要的。就算现在死了也无所谓啊。怎么了?”
左膳的独眼从桥下往上看,在阳光照射下显出火焰燃烧般的怪异光彩。
泰轩身形跃起,手一撑,跃上了栏杆:“不要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我就开门见山了,想要活,把壶给我!”
左膳瘦细的腰腹像被浪打到一样来回摇曳,整个身子好像感到寒气般颤抖着。脸像是突然变成了别人。一阵金属摩擦声般诡异的大笑声,响彻云霄。
“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盯着这把茶壶,搞了半天我也成了觊觎柳生家宝藏的其中一员了?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说大话是要资本的。呵呵……我也不是说不给你壶,只是想要的话,就拿出本事自己来取!”
“是吗?既然你自己都不要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泰轩平静地微笑着,跨上桥,“后会有期。那之前可千万别把壶丢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品猴壶,可要藏好了。”手中的竹子小弓往河里一丢,把酒壶往肩上一搭,泰轩消失在桥上的人群中。
桥下只剩下左膳。
可是他也没有什么修理草席的心情了。“咚”,在小屋边的草上坐下,开始想起事情来。至今为止自己的一生像走马灯般出现在左膳脑中,对他来说这种情况倒是少见。
自从出了相马中村藩的藩地,就提着一把妖刀闯荡江户,经历了很多事,手底下的人命数都数不清,无数次徘徊于生死边缘。左膳皱着眉,刀疤清晰可见。
自己出了故乡,这么多年凭着一把妖刀砍杀了无数人,过龙潭越虎穴,究竟为了什么?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他是变得越来越迷惘了。
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些事到目前为止自己从未考虑过,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住在这桥下的破房子里。
“……利用那茶壶,把柳生家的宝藏找出来,再从现在的流浪汉一跃龙门成为高层人士。”反正,好也是一辈子,坏也是一辈子,此刻这剑魔左膳还是头一次确立了目标。
注释
[1]地名。崎玉县西南部的城市。
[2]江户时代,以武士身份务农的人。
[3]丰臣秀吉,日本战国时期继织田信长之后的标志性人物。
[4]地名,位于日本萨摩旧国的南部。萨摩位于日本南部,也是推翻江户时代的明治维新革命运动的摇篮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