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天,一样的地,一样的你、我、他,上演着一样的故事,但每天的故事中都有运交华盖的人。今天的华盖运降到了子辰身上。今天拉犁子的时候,王子星的鞋子破了,他没穿袜子,子辰怕扎破子星的脚,便脱下自己的袜子给子星穿上,可子辰的鞋子也磨的很薄了,一不小心,脚踩到钉子上,钉子扎透了他的鞋,扎破了他的脚,扎得很深,流了很多血,子辰疼得额上直冒汗。子星背着他下了火线。白雪公主冉雅丽不知是心疼,还是感动,竟眼中含泪,慷慨从兜里拿出二元钱,交给黄子宇,让黄子宇赶快去买药。等黄子宇买药回来,林燕和雅丽已帮子辰清洗了伤口,黄子宇给子辰敷上药,用纱布包好,王子星搀扶着子辰回去休息了。
拉犁的故事一直重复上演了六天,第七天,天变了,故事也变了。天空布满了乌云,亮起了闪电,响起了雷声,下起了大雨。女生宿舍还好些,男生宿舍告急,屋外的水直往屋里流,班长指挥大家立即行动,在门口筑堰堵水,在门外挖沟排水,雨下的暴,下的急,同学们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头发上衣服上直流水。忙活了一大阵,水总算堵住了,不再往屋里流了,外面的雨还在瓢泼似的下个不停,同学们回到屋里,赶快脱去衣服,拧净了水,放在一边,钻进被窝里暖和去了。一阵暴雨过后,云薄了,天亮堂了,雨也停了,刚才听到男生们一阵乱叫,几个女生跑来看个究竟,王子星向她们直摆手,嚷道:“闲人免进,谢绝参观!”
女生叫道:“还有什么秘密,见不得人吗?”
林燕、子宇、柳红硬是钻进屋里,一看好多男生还在被窝里,她们笑道:“懒虫,大白天,睡懒觉!”林燕发现了好多湿衣服拧在一起,又看到门外的土埂和排水沟,她们知道了详细,便拿起拧在一起的湿衣服,到外面取开晾上,被窝里的男生急了,喊道:“不要晾,快拿回来,我们还要穿呢!”“这么湿怎么穿呀?”林燕他们明白了,他们没替换的衣服呀!她们本想为男生做点好事,可是他们不领情,又只好乖乖把湿衣服拿回屋。
开饭了,同学们慌了,衣服再湿,再凉也得穿上,饭是必须吃的,一天好容易等来上午这顿饭,两个火柴盒似的方块馍,半碗青菜,吃了是对肚子的一个安慰,不吃,饥饿的滋味要比穿湿冷的衣服难受得多。穿湿衣服的男生今天吃饭特别快,三嘴五嘴,两个火柴盒下肚,半碗青菜兑满水,连水带菜一起喝,喝完了水再兑满,又喝完再兑满,半碗青菜兑了三四次清水,趁着青菜味就能多下清水,单喝清水是难以下咽的。喝个水饱也比空着肚子强。他们觉得里热外凉,赶快跑回宿舍,脱去湿衣服,钻进被窝,准备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徐彬拿着馍,端着菜走进宿舍,看到他,同学们都气他,恨他,骂他。这小子吃饭有个习惯,别人不吃罢他不吃,不守着人他不吃,他有他的吃法,从不大口大口的吃,而是用小刀,切成薄薄的馍片,一点一点的吃,吃着还两眼不时地瞅着别人。同学们都感到吃两个小馍如同问路,一个人能吃十个八个还吃不饱,看到方块馍都眼馋嘴馋得很,徐彬却故意馋同学们,不是偶尔一次,而是天天如此,顿顿如此,都是同班同学,都是兄弟姐们,为什么有意识捉弄人?是他不饿吗?不是的,他又不是木人、铁人,他又不是鸡肠鼠肚,他是故意捉弄人,有的同学馋极了,真想去偷吃他的馍。伙食委员想个法惩罚他:每次开饭,最后发给徐彬,还规定,吃饭必须在饭场,不准离开。同学们吃过饭早早离开,徐彬找不到捉弄对象了,也没有市场了,慢慢地消把戏了,也慢慢改变了吃法。
老天也怪,说不下雨,天上一丝云彩花也没有,太阳晒得人难受,说下雨,天上的云又密又厚,一点儿缝也没有,白天黑夜的下,下起来没完没了,一连数天不放晴。男女宿舍的铺草都半湿了,晚上睡觉,被褥潮得粘身,令人浑身难受。这样潮湿天气里,男女宿舍成了病菌和寄生虫的天堂,虱子、跳蚤、臭虫成群结队,横行无阻。第一天,才有一两人得疥疮,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有一半人传染上了,到了第四天,全宿舍的人都沾了疥疮,身上长满了红黑色又粗又硬的皮,奇痒难耐,有的人两手不住地在腿上,肚皮上直挠,都挠出了血,还不停地挠。有的怕挠出血,就用手拧、掐、捶、打,但都无济于事,还是痒得入心,痒得难受。
除了忍受虱子跳蚤叮咬和疥疮奇痒的煎熬外,子辰还多经受另一种痛苦,那就是上次堵水中,不小心脚上钉子扎破的伤口沾了水,发了炎,整个脚肿得像块坯,不能走,不能站,整天躺着。又是冉雅丽出钱,子星、林燕、子宇三人从生产队借来地排车,拉着子辰看了郎中,子辰的脚不那么肿了,还是疼得不能走路。
“赵子辰,你娘来看你了!”外边传来班主任的喊声,随着话音,班主任领着小个子的女人走了过来。子辰听到喊声,马上站起身就要向外走,王子星按住了他,门外,林燕、子宇忙上前去,接过秋月手中的东西,搀扶她走进宿舍,子辰惊愕地看着娘,哭喊道:“娘,你怎么来了?一百多里,还下着雨,你怎么来了!娘!”“娘来看看你,孩子!”子辰扑向娘的怀抱,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大男孩了,还像个六七岁的娃娃在娘怀里撒娇似的哭。秋月抱住子辰的头,不住地抚摸着说:“娘整天挂心孩子,夜里都睡不着!”在场的人也都感动得流泪。
“大娘,子辰哥的脚扎破了,你们别老站着,快坐下吧!”林燕说。
“脚扎破了!快坐下,叫娘看看!”秋月急急地说。
“娘,没事的,多亏了几个同学的帮助,这就好了!”子辰坐下来,伸出脚来,秋月抱住子辰的脚看过来,看过去,伤口还包着纱布,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脚背,又点了点鞋底,看得出来,脚是不肿了,秋月的心却疼得厉害,她关切的问:“孩子,还疼吗?”
“妈,不疼了,这就好了!”子辰说。
“当时出了不少血吧?”秋月问。
“出了一点血,郎中就给包扎上了。”
“前天夜里,娘做了个一个梦,娘的手心扎破了,我一想,谁是娘的心头肉呢?孩子,你才是娘的心头肉,说什么我也得来看你,我淋着雨,走了两天,总算见到孩子。我想,这梦怎么这么灵?可能是上神托梦给我,才让我来看孩子的。”
“娘,放心吧,我的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子辰说。
秋月又非常自责地说:“孩子,你一来,娘就担心你那双鞋,娘后悔没早早地给你做双新鞋,结果灾难还是出在这双鞋上,娘真该死!”
“娘,不要责怪自己,全是怨儿不小心。”
“大娘,子辰哥脚扎破,全怨我!”王子星后悔地说。
“孩子,怎么能怨你呢?”秋月反问。
“是子辰哥把袜子脱给我穿,要不,子辰哥的脚也扎不破!”子星说。
“孩子,别埋怨自己了,都怪我没早早地把鞋做好!”秋月说。
秋月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孩子,告诉娘,是谁拿的钱,谁帮你看的脚,娘得感谢人家!”子辰说:“是冉雅丽同学拿的钱,是子星弟和林燕、子宇两位妹妹拉我去看郎中的!”
他四个都在子辰身边,秋月深表谢意说:“雅丽姑娘,花你的钱还你,你要收下!”说着从兜里掏出十元钱递给雅丽。冉雅丽笑着说:“大娘,来的时候我不能走,是子辰哥背我来的,足足背我十五里之多,子辰脚受伤了,我花几个钱,还不是应该的吗?”雅丽说什么也不肯收,秋月又转向林燕、子星、子宇说:“子辰欠你们的情,欠你们的义,以后的日子,他一定会还的。”三人齐声说:“大娘,我们欠子辰哥的更多!”
夜深了,同学们都在酣睡中。月亮从云缝里露出头来,照在雨后的大地上,一汪汪浑浊的泥水闪着亮晶晶的月光。宿舍外,秋月和子辰有着说不完的话:“娘,爱荣姑现在怎么样了?”“很好,伤势不重了,她基本能做饭了。”“她打算怎么办?”“她想让我给她找个家,她说找远处的,越远越好!”
“孩子,你说黄子宇的爹怎么样?”
“黄子宇的爹我没见过,估计得四十来岁,比爱荣姑大个十五六岁!”
“像爱荣这样的,年龄般配的肯定不好找。”
“可以先给子宇说,让她回家给她爹说,她爹要是有这个意思,可让她爹到咱家给爱荣姑见见面,说说话。”
“我也是这么想的。”
“娘,今天你拿出十元钱给冉雅丽,你怎么弄到的钱?”
“娘来看你,家里一分钱没有,我想法了,我小时候,跟您姥姥学剪纸,我买了一张大红纸,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我剪裁了一副‘嫦娥奔月’图,昨天走到县城,大街上,正巧没下雨,我拿出那副画来卖,招来很多人,最后县文化馆的一个人花十元钱买走了!”
“娘,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你可从来没露过!”
“算不得什么本事,您姥姥剪得好,她剪了一副嫦娥奔月图,栩栩如生,我把它藏在毛 的 主席像后边。”
“娘,你什么时候回去?”
“孩子们都远离父母在外,他们的衣服烂了,鞋子破了,扣子掉了,我想明天给他们缝缝补补缀缀,后天我再回去,孩子,你看行吗?”
“行是行,我怕月娥为难娘!”
“没事的,我白天缺的工,夜里加班补回来就是了。”
娘俩说话一直说到深夜,月儿星星都隐没了踪影……
第二天,天还没亮,秋月就早早起来。男生、女生有衣服崩线的,有掉扣子的,有鞋底鞋帮张开嘴的,还有的鞋前头露脚趾头的,都给秋月拿来,秋月从早晨一直到掌灯时分,还没缝补好。同学们都很感动,也都很羡慕子辰有这样的好母亲,有的女生心里暗暗祈祷:上帝保佑,将来的我会有一个这样的好婆婆。
第三天,秋月要回去了,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子辰,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同学团结好,要善意对待每一个人。秋月把一双新鞋和十元钱交给子辰说:“新鞋你穿上,那双旧的送给光脚的,这十元钱你们几个留着急用!”秋月好像有说不完话,子辰眼含热泪说:“娘,你放心吧,我们都会很好的照顾自己!”林燕、子宇、雅丽、子星、柳花簇拥着秋月,后边还有十几个同学,他们都来送秋月,一直送了很远。子辰的双眼模糊了,周围的一切都似有似无,时隐时现,高远的天空,空旷的原野,曲折的小路,小脚的女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