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外的窗台下,蹲着一个人在侧耳细听洞房里的动静,开始这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害怕,心跳越来越快,两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又很快镇静下来。她轻轻地毫无声息地离开了窗外,蹑手蹑脚走进堂屋。大山两口还没睡觉,还在收拾东西,看儿媳秋月慌慌张张地走来,忙小声问:“什么事?”秋月回过头去,望了望窗外,看没有什么动静,用又细又低的声音把洞房发生的一切全告诉了公婆。大山两口听了目瞪口呆,失魂落魄,不知所措。沉默了良久,大山自言自语道:“引狼入室,大难临头!”又是一阵沉寂。沉寂得怕人,叫人喘不过气来。大山阴沉着脸,拳头攥的紧紧的,手心都出了汗,他看了看老伴,又看了看秋月,老伴和秋月也都望着他。他心里明白,他一家人的命都在曹虎手里,曹虎是只狼,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什么事他都能干得出来。他是一家之主,一家的擎梁柱,天塌下来他得扛着,再大的事他得担着。他要拯救这个家,今天是跟曹虎了结的时候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再不就是同归于尽,鱼死网破也值得。大山的拳头不由得在空中挥了几下。大山媳妇走出草屋,望了望四周,没有一点动静,又悄悄走回来。秋月也想不出好办法,她走近大山,低声说:“去上级汇报来不及了,我们要来软的,要智取,不能硬拼。”“怎么智取?”大山问。秋月把嘴贴在大山耳边,把自己的主意说了一遍。大山沉思片刻,坚决地说:“就这样办!”
鸡叫三遍,天空阴沉,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洞房的门吱扭开了,洪强走出来,喊大山去见曹虎,曹虎用手枪顶住大山的脑门说:“快送我过河!”放聪明点,老子的枪可不是吃素的!“”是,是!长官放心,我保你平安无事!“大山连连许诺。大山忙牵出牛,套上太平车,车上放一个黑色的大缸,大山弓腰施礼,对曹虎说:”委屈长官,缸里请!“曹虎老奸巨猾,为了更安全,他还要两个人质,便对大山说:”我要你儿媳、孙子一块上车!“”好好!我们都上车!“大山连连答应。曹虎跳上车,钻进缸里。缸大,可曹虎身子肥大,在缸里胳膊腿都得蜷着,头也得缩着,局促得很,憋闷得很,可是没办法,只好忍了,逃命要紧。”长官,为了安全,缸口不能用木盖,要用渔网缠住,渔网上撒些树枝树叶,这样不憋气,不会有人看见,人们也不会怀疑,因为我们这里用缸拉水,缸里都撒些树枝树叶,免得缸里的水向外溅。“大山说着把渔网打了个死结。并招手示意,要秋月、子辰一齐上车。曹虎心想:你们老的老,小的小,一个女人,你们三个的性命都在我手里,量你们也不敢使坏。秋月坐在前面,身子贴着缸,子辰偎依在妈妈怀里,一切就绪,洪强打开篱笆门,大山长鞭一甩,一声吆喝,牛车出了院。月娥站在洞房门外,看到大山一家三口都在车上,她的心也放宽了许多。看到大山远去,没了踪影,转身回到洞房,坐在牙床上,面对着昏暗的灯光,看着空空的红漆柜,心里一片茫然,一种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禁不住潸然泪下。
牛车驶到村口,正碰上末班打更的王林。王林这小子一脸麻子,光棍一条,家里有个老娘,整年穷得揭不开锅,一间草房都没有,住的茅草庵,王林老娘经常去大山家里要米要面要馍馍。王林给大山打招呼说:“大叔,起这么早拉啥去?“”拉水去!“”嫂子也去?“”兄弟,我妈病了,顺便看我妈去。”秋月编了个瞎话说。王林看了看车上的大水缸,又粗又圆,又说:“大叔,听说黑龙潭里有鳖,捉几只鳖放缸里,很值钱呢!”他又冲着子辰说:“孩子,叫爷爷捉只鳖放缸里,回来叔叔帮你瓮中捉鳖,可好玩了!”秋月用手捏了捏子辰,子辰聪明得很,深知娘的用意,随口说:“我跟娘去姥姥家。”曹虎在缸里听得清清楚楚,好像是王林故意骂他,气得怒火中烧,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窜出缸去,枪崩了这个该死的。又想起美人的再三叮嘱:“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想起昨天夜里他做了个恶梦,他梦见鬼了。几个被他枪杀的冤魂,拿着铁索棍棒向他索命,他胆怯了,怕不是好兆头,于是满腔怒火强压了下去,忍气吞声地蹲在缸里,不敢动弹。牛车出了村,大山甩着鞭,吆喝着,犍牛使足了劲,车速加快了,透过树枝树叶的缝隙,曹虎无意中瞧见了秋月,狗改不了吃屎,见到俏女人,总是多看上几眼。一头乌发油中发亮,拳头般的发髻罩着丝网,斜插着闪光的银簪,圆圆的脸庞就像是五的月亮一样迷人,眉细如柳叶,眼睛像两颗珍珠,水灵灵,疙瘩鼻子不大不小,樱桃小嘴红红的,薄薄的,直钩人的灵魂。曹虎真的动心了,他后悔没发现这只好鸟,后悔没采这朵好花。他心里发痒,手也在发痒,他拿起一根树枝,穿过渔网,向秋月的**扎去,死到临头,还动那心思,真是本性难移。为了大事的成功,秋月忍了。她站起身,若无其事。小子辰看见了,夺过树枝,扔到车下。夜幕渐渐收敛起来,东方露出曙光。大山掏出旱烟袋,装上烟,打着火石,吸着烟,眼袋窝里的烟火一明一暗,火光照在大山的脸上,大山双眉紧锁,脸色铁青。一袋烟功夫,大堤口到了。大山在车帮上磕去了烟灰,看了看秋月,秋月也看了看他,子辰紧紧偎依在娘怀里,谁也不说话。大堤又高又陡,从堤底到堤顶有两丈多高。堤口两边,堤壁陡立,冷风嗖嗖,阴森恐怖。战乱的时候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堤口下面是一座石桥。桥两边有两个大石柱,一米多高,桥下是一个无底深潭,传说潭坑里有一条黑龙,所以叫黑龙潭。不论天多旱,黑龙潭里的水从来没干过。曹虎也看到了当年自己常来常往的大堤口,旧地重游,不禁思绪绵绵,百般感慨。想当年,他穿过堤口,不论是马上还是马下,成群结队的人簇拥护送,就是在这里他抢去了王老五的十五岁的女儿,也就是在这里他刀劈了张老七的脑袋,还是在这里,他带人抢了八路军的军车,如今在这里,他成了瓮中之鳖,生命危在旦夕,死神随时都能降临在他身上。他无心留恋过去的天堂,本性驱使着他不会忏悔过去的罪恶,唯一忧虑的是他将走向另外一个世界。要下堤了,牛车靠向堤口的一边,大山跳下车,用身子使劲抗着车,两头犍牛也松下了套,用圆圆的大屁股使劲往后偎着车前的横木,车缓缓地向前移动,秋月一手紧紧抓住车框上的立柱,一手紧抓住子辰的胳膊,子辰紧紧贴在妈妈身边,两只手也牢牢抱住车框。牛车下到半堤坡,忽然一只乌鸦受到惊吓,“嘎”的一声飞过堤口,大山趁机猛甩响鞭,大声吆喝,用力猛拉缰绳,两头牛掉头急转,太平车来了个180度的急转弯,车上的大缸摆动,大山秋月顺势一推,大缸从车上滚落下来,居高临下,骨碌碌,大缸像脱缰的野马,势不可挡,冲进堤下的石桥,“咣咣”巨响,后又扑通一声,大缸掉进黑龙潭里。大山急忙上车,快牛加鞭,赶回家里。这时风起云动,一大块乌云从西北方向蔓延过来,很快笼罩了半边天。闪电像一道道火蛇在空中飞舞,一声声响雷震得大地在抖动。又过了一会儿,风更大了,雷声更急了,乌云更低了,下雨了,开始是豆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接着是雨道直泻,再后是天上的水瓢泼似的倒下来。吃早饭的时候,已是坑满壕平,黑龙潭的水已溢出了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