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本是个大好季节,她给世界带来无限生机,可是她也给善良的人们带来饥饿的灾难。青黄不接的季节,使人们备受饥饿的煎熬,在死亡线上挣扎着。她无情地折磨着人类,可人们也反过来折磨她,在摧残着她:野草、野菜、野花,刚出土不久,人们就把它们连根拔掉,放在锅里煮着吃;柳树叶、槐树芽,刚一问世,就遭到人们的浩劫;那棵光榆树遭遇更惨,一夜之间,被人们扒皮剥光,人们要刮皮熬粥了;一只小野兔睡醒了,想享受一下美好的春光,可是,刚一探出头,就被一个大汉抓住脖子,当天就进入了人们的肚中。
人们盼望着春天早早过去,春天也盼望着早早离开人间。人们盼望着夏天,盼望着麦收季节的到来。盼望着,盼望着,夏天到了,麦收季节到了。一夜南风起,吹黄了遍地小麦,人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白面馍馍不远了。
这天一早,上工的铃声响起来了。人们好久没听到这铃声了,感到稀奇,想看个究竟,是谁在敲铃,因为月娥早被停职检查了。刘起、吴四早修铁路回来了,他俩一看是月娥在敲铃,心里纳闷,这时李成民从家里走出来高兴的大声对他们说:“林月娥又回来了,林月娥官复原职了!”人们陆续走来,越聚越多,刘来喜更会拍马屁,他走到人群中间,忿忿地说:是刘子明瞎了眼,把林月娥这块金子当石头!“月娥听到有人捧她,心里甜滋滋的,她没言语,她知道,别人夸她一句,比自夸十句好得多。这次官复原职,月娥看破了红尘,认准了做官的信条是:看人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敢说大话,说假话,少说真话。刘子明是她的反面老师,怪诚实,净说真话,结果拔了白旗,削职为民,丢了官。周振清是她的正面老师,能说会道,净说大话,说假话,吹牛皮,结果官升三级,取刘子明而代之。月娥还要吸取上次丢官的教训,不能失去民心。周振清忠告她说:“民心是水,官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要借麦收时机,犒劳三军,集体管饭,饱食三日,笼络民心。
人们都到齐了,月娥并没有做就职演说,她只是做了简单的安排,合理的分工,人们积极行动起来,有的割麦,有的捶麦,有的搓麦,有的推磨,有的做馍,各行其是,有条不紊。人们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吃上白面馍馍的这一天,终于盼到了。
今年麦子收成使人大失所望,麦秆像筷子一样高,麦穗像苍蝇头一样小,卫星田的麦子大都旱死了,因为太拥挤了,像野马鬃似的。种麦子的时候,月娥夸下海口,扬言小麦亩产双千斤,卫星田达五千斤,可实际相差太远了,别说双千斤,一百斤也达不到;卫星田五千斤,痴人说梦,五十斤也达不到。种子下到九十斤,远不够种子钱。有人编了顺口溜:“林月娥,放卫星,没升天,倒栽葱,一下栽到大水坑!”唯一过百斤的是村南五亩地,是秋月领头,剜去横的麦苗,只留下竖的,秋月也因此挨了批斗。
月娥拿定了主意,不管收多收少,也得让社员饱食三日。
开饭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懒婆娘最积极,她第一个排在最前面。麻子王林也拧着“S”腰,扶着瞎老娘来了。饭场上,人来人往,闹哄哄,乱嚷嚷,月娥在维持秩序,不住地喊叫:“社员同志们!不要慌,不要忙,不要喊,不要嚷,我保证叫大家吃上白馍,吃个饱。老弱病残优先,学生优先,大人仨,小孩俩,吃不饱再拿。只许在这里吃,不许往家带!”
按照秩序,人们都领到了白蒸馍。秋月双手捧着白馍馍,像捧到了星星,捧到了月亮。她眼含热泪,久久不舍得吃掉。当她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李二嫂三个馒头已经下肚了,她又领了三个过来,对秋月说:“秋月,怎么还愣着?”秋月两眼在人群中寻视着,还是不见子辰的影子,她着急地问:“二嫂,看见子辰了吗?”
“没有,从早晨到现在,都没看见他。学校不是放假了吗?他能上哪去?”李二嫂也惊奇了。
“他早晨说有点事,去去就回来,怎么一去到现在不回来?”秋月焦急地寻视着,等待着,手里拿着热腾腾的馒头,一点也吃不下。人们疯狂地吃,拼命地吃,吴四放了卫星,他一人吃了九个馒头,王二憨吃七个,李二嫂吃六个,成了女中魁首。张铁牛的二太保钢蛋才九岁,吃了四个,成了小孩之王。王林的瞎娘一连吃了三个,还不过瘾,又松了松裤腰带,硬塞进肚里半个。这样的机会百年不遇,谁也不肯错过,不吃白不吃,吃少了吃亏,不吃吃大亏,吃多了沾光,再多了占大光。刚才还都是肚子扁扁,现在男男女女都是肚子圆圆,像十月怀胎,将要分娩。人们只顾得吃,别说少一两个小孩,就是少三五个,谁也不会注意到。子辰哪里去了呢?原来子辰受人之约,正在黑龙潭边。约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弟弟寅龙。小寅龙今年十三岁,比子辰小三岁,可他家生活比子辰家好得多,他的个子快有子辰高了,二人长相非常相似,那头,那脸,那鼻子,那眼睛,活像双胞胎。秋月感到奇怪,月娥更惊奇。她仇人家的孩子竟和自己的孩子一模一样,莫非是前世有缘,还是上天故意安排,百思不得其解。
头天晚上,寅龙碰到子辰,连个哥哥都没喊,便出言不逊说:“明早黑龙潭相见!去者是英雄,不去是狗熊!”说罢便扬长而去。子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非常愕然。寅龙虽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从小看他、引他、逗他,大了也从没打闹过、争抢过,万没想到今天竟一反常态,口出狂言,大有欲与自己势不两立,一决雌雄之势。不管寅龙怎样强势霸道,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决不能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必须以和为贵,以忍为高,求得小弟的原谅与宽容。
子辰早来一步,黑龙潭边刚刚站定,寅龙便匆匆赶来,看到子辰,便说:“赵子辰,你们全家杀害了我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今天为父报仇来了!”
“兄弟,你怎么大白天说梦话!你父赵洪强是我的叔叔,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你说我们杀害了他,从何说起!”子辰笑着说。
“不!赵洪强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的亲生父亲叫你们杀害了!”
“兄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谁不知道你是赵家的后代,谁不知道你是赵洪强的儿子,说出此话,就等于端着屎盆子往自己头上倒,往月娥婶头上倒,你以后怎么能出去见人,月娥婶怎么见人?兄弟,说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啊。”
“是我娘说的,你们全家人杀死了我爹!”
“你爹姓什么?叫什么?我们为何要杀你爹?”
“这我都不知道!”
“为爹报仇,爹姓什么,叫什么,因何被杀,一问三不知,就为爹报仇,岂不是太糊涂了,太令人可笑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全家就是我的仇人!你爷爷死了,我要你祖债孙还!请放心,我决不会加害你娘,一个男子汉,加害一个弱小女子,算不得一个大丈夫,是一个卑鄙小人!”
“说得好!如果你认定我是你的仇人,那就找我算账好了,我也决不会伤害我的婶婶,但哥哥奉劝你,等你长大了,学了本事,再找我报仇不晚,现在我决不以大欺小,和你相斗!”
“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一趟,也要领教哥哥几招。我有三把飞刀,五步之内,你能躲得过我的三把飞刀,五年之内,我决不找你生事。”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好吧,兄弟,你就动手吧!”
子辰不怯不惧,挺身站立,二目注视着寅龙。寅龙选好了地势,从兜里掏出三把飞刀,飞刀柳叶般大小,银光闪闪,寒气逼人。寅龙右手拿起一把飞刀,想起为父报仇的机会到了,怒火中烧,义愤填膺,气行丹田,劲运手腕,猛地手举刀飞,一道白光,飞刀闪电般直奔子辰裆部打来。小寅龙够狠毒的,他要这一刀直取子辰的性命。子辰不慌不忙,眼里看得清,心里猜得准,就在飞刀近身一刹那,子辰猛地飞起一脚,飞刀顺着子辰的脚尖,飞向黑龙潭里,溅起一波涟漪。紧接着第二把飞刀同第一把一样快,一样凶,一样猛,直奔子辰前胸而来。子辰一样的沉着,一样的冷静,眼看飞刀就要近身,身子往左一闪,右手犹如蟒蛇出洞捕食,食指中指如同分叉的蛇芯,迅捷相合,牢牢将飞刀夹住。寅龙恼羞成怒,暗暗骂道:子辰啊子辰,三把飞刀,你躲得过两把,第三把一定要取你的性命,为父报仇!我要用师傅传授的绝招,给你来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出其不意,一刀毙命!主意已定,望着子辰冷笑两声,忽地转身,右手背后一甩,第三把飞刀脱手而出,似流星闪电,直奔子辰咽喉而来。子辰二目圆睁,只凝神专注寅龙前身,万没想到小小寅龙狡猾之极,背后偷袭,待听到嗖声,飞刀已至咽喉,躲闪不及,猛地将头往下一缩,把嘴张开,咔嚓一声,将飞刀紧紧咬住。寅龙大吃一惊,连连称赞:“好功力,佩服!佩服!”子辰、寅龙言归于好,照旧哥弟相称,越好五年后再做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