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天了,大山没喝过热地瓜汤,没吃过热地瓜了,今天也喝了,也吃了,比吃凉萝卜舒服多了,大山心满意足的去饲养室喂牛了。大山前脚刚走,月娥抱着寅奉来了,秋月忙招呼月娥坐下。月娥看到满满的一粪箕筐子地瓜,哎呀一声说道:“大会战没力气,复收地瓜,哪来的这么大的劲,收了这么多地瓜,也好,算对集体贡献大,这些地瓜一律收归集体,交给集体食堂。”
秋月气愤的说:“那怎么能行,这是你大伯一滴血一滴汗出苦力挣来的,他这么大年纪,饿着肚子,一抓钩一抓钩地倒了整整一上午,才辛辛苦苦收获了这点果实,你怎么能给他充公呢?”
“秋月嫂,你放明白点,我们是集体食堂制,是吃大锅饭,粮棉油地瓜不允许私人所有,必须充公,前些日子,我们搜查的米面布匹不都归公了吗?大伯从集体地里收的地瓜,更应该归集体,不光是大伯一个人,今天下午复收地瓜的人也不少,他们复收的地瓜也必须归公!”月娥还没说完,司务长刘来喜就来了,二话不说,就把地瓜全部扛走了。秋月望着刘来喜扛着地瓜远去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她既为一筐地瓜被强人掠走而难受,更为老人血汗白流而难过。
月娥没收大山复收地瓜的消息很快传到南坡地里,地里的人们乱成了一锅粥,有的骂不绝口,有的诅咒:“月娥遭天打雷劈!”,有的公开大声说:“月娥是大土匪曹虎的小老婆!”有的说:“月娥是烂得没有边的破鞋!”有的说:“洪强家里开个绿帽子公司!”有人说:“归公,归公,屁话!上回搜查的粮食、米面、布匹归哪儿去了,都归月娥家了,都叫她一人独享了!”还有人说:“刘来喜、李成民、王林是月娥养的三只狗!”又有人说:“一天三两,饿不着司务长,一天两钱,饿不着炊事员,那天我们吃萝卜,刘来喜、王桂花喝白面条!有人亲眼见,真不凭良心!“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愤愤不平。”快想办法,复收的地瓜藏哪里,他们快来了!“有人急得叫起来。人们各想各的办法,有人把地瓜埋起来,做个记号,夜里来取;有人埋在麦地里,还有人藏在河边的苇棵里,有人不埋,全藏在身上,胳肢窝里夹两块,裤裆里夹两块,腰里插几块,腿弯弯再夹几块,完全变成一个地瓜人。人们刚把地瓜藏好,月娥领着李成民、刘来喜来了,大家谁也不理他们,只是低着头,专注地倒地瓜。月娥、李成民、刘来喜都感到奇怪,上午赵大山复收的地瓜满满一粪箕筐,今天下午,他们怎么都没收到地瓜呢?不对头,这里面一定有玄虚。三人在地瓜地里仔细寻找着。忽然,李成民发现了疑点,在一个靠近坟墓的边上有一个新土堆,鼓鼓的,上面还插着一朵小兰花。李成民对月娥说:“这下边一定有东西,刘来喜慌忙跑过来,用手轻轻一扒,哎呀出来了,臭烘烘的,是谁拉的屎。刘来喜气得一阵怪叫,两只手在干土上直搓,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唧唧的。周围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月娥三人一无所获,悻悻离开了。
日月如梭,时光如水,随着星转斗移,天气已步入大雪的季节。生产队里的地瓜已绝,萝卜殆尽,集体食堂犹如熬干油的灯,奄奄一息了。大锅饭吃不成了,可人们不能坐而待毙。一种顽强的求生欲望驱使他们行动起来,去搜集干菜叶、干菜梗,去土里刨食,复收地瓜、萝卜。于是乎,小锅灶又死灰复燃了。当月娥走在街上,看到各家各户缕缕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她低下了头,视而不见,她不再那么趾高气昂地训人了。人穷办法多,不到三天,除了麻子王林家,家家的小锅灶都开张了,秋月看王林的瞎娘可怜,把自家的小锅送给了王林。
天气还好,一直放晴。人们可忙碌了,他们抓紧时间,往家里搬弄食物,只要是能吃的,他们就往家弄。他们清楚得很,一旦大雪堆门,没吃的,没烧的,日子就难过了。有人说,西刘庄地瓜地里地瓜多,一个人一天能复收几十斤。所以人们早吃早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十口子人提篮扛箕,拿着抓钩铁锨,像打仗起了老营似的,直向刘庄地瓜地里进发。刘庄人一看赵庄来这么多人复收他们的地瓜,他们吃不住了,队长一声高喊:“刘庄的人都出来,把赵庄的人赶走!”刘庄队长的话还真灵,呼啦啦,刘庄一班人马出了村,几个愣头青小伙硬是夺走了赵庄人手中的篮子、抓钩。赵庄队长刘起发话了:“大会战的时候,赵庄的粮食、地瓜都被你们刘庄人吃光了,赵庄没说一句错话,今天我们来你们地里土里刨食,复收点地瓜,你们就这样对待我们,太不够义气了吧,我们是近邻,可不能为此事伤和气啊!”刘庄的队长听了刘起的话,气也消了,他说:“我们村的粮食、地瓜叫张庄的人吃光了,不光是吃,还糟蹋了许多,要不,我们也不会挨饿,既然刘兄说了,我们还是以和为贵,决不能因此事动干戈,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都是土里刨食,那就好自为之吧。”算达成了协议,两个村足有六七十口子,挥动抓钩,舞动锨铲,争先恐后地干起来。
大山今天上午忙着喂牛,他没空来,秋月来了,她大病初愈,身体好多了,但和同龄女子相比,身子还是弱了些。秋月提了一个小竹篮,拿了一把小抓钩,她不急不躁,不紧不慢的一抓钩一抓钩地倒着地。麻子王林也来了,身体呈“S”形,别说干活了,站都站不稳,他倒了十抓钩就栽倒了两次,看见怪叫人可怜的。大锅饭靠不住了,干一点,吃一点,不干吃什么,家里还有瞎老娘,嗷嗷待食。以前有人看见他,就喊他送狗的,给他开玩笑,现在没人理他,他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他只效忠月娥,墙上种麦字,弄得墙倒屋塌,砸死铁公鸡的老婆,又丧心病狂地对秋月非礼,有人说他落到今天这一步,也是罪有应得。
抡抓钩复收地瓜,既靠力气,又靠运气。运气不好,有人挥起抓钩,倒了半天,却一点收获也没有,甚至连点地瓜根都没捞到。有人急了,干脆换了地方,到别处刨。秋月运气好,她坐在地上,举起小抓钩,不慌不忙,一抓钩一抓钩的倒,小抓钩硬是钩出大地瓜,那一片地方不足两间屋子那么大,秋月就钩出十多块大地瓜,有人眼馋,也去那儿倒,却连个地瓜皮也没捞着。年轻人耐不住性子,天不到正午,就陆陆续续走开了,地里赵庄的人不多了,只剩下七八个女人和一个王林。刘庄的人也走了不少,有三四个青年在那里瞎磨蹭,并不是在用力刨地瓜,而是贼眉鼠眼地注视赵庄女人篮中的地瓜,特别是秋月篮中的地瓜。李二嫂看出了刘庄青年人心怀鬼胎,便悄悄对姐妹说:“走吧!”其实几个女人也都看出来了,她们起身要走,几个无赖便大步走来,厉声喝道:“走?把地瓜留下!”
李二嫂挺身而出,说道:“我们的劳动所得,为什么给你们留下!”
无赖说:“刘庄的地,刘庄的地瓜,当然给刘庄人留下!”说着一个无赖就去抢秋月的竹篮。
“放手!我砸死你个狗日的!“王林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举起抓钩,向无赖头顶砸去。无赖赶快放下竹篮,快速闪身躲过,王林的抓钩砸在了无赖的后脚跟处,只差那么一点点,没落在无赖身上,无赖吓出了一身冷汗,远远地离开王林。
“你们的地瓜,喊一喊,它答应不答应?我无儿无女无老婆,光棍一个,我早就想死,早就该死,你们谁愿与我作伴,不怕死的快过来!”王林叉着抓钩,二目圆睁,注视着几个无赖。几个无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谁也不愿陪他去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想到此,一个个灰溜溜地走开了。
几个女人对王林今天的举动都赞叹不已。
秋月回到家里,大山喂牛还没回来,子辰还没放学,秋月忙着生火做饭。饭也好做,不做馍,不烧饭,只煮些地瓜和萝卜。秋月洗了几块地瓜和萝卜,放在锅里煮起来。煮熟了,饭就做好了。大山回来了,子辰也放学了,秋月把煮好的地瓜从锅里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对子辰说:“孩子和你爷爷一块吃吧。”“娘,你也吃吧。“子辰说。”“不,还是你和爷爷先吃吧,吃了饭,你还要去上学,你爷爷还要下地复收萝卜,我晚会再吃。”子辰和爷爷正要吃饭,邻居王林的瞎娘又哭叫起来。秋月知道,上午王林没有复收到地瓜,她的瞎娘又要挨饿了。秋月对大山说:“爹,你们先吃着,我去给王大娘送两块地瓜去。”大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秋月从锅里拿出两块热腾腾的地瓜,用抹布包上,给王林娘送去了。瞎老娘填饱了肚子,不再哭叫。王林望着秋月这个瘦小女人的背影,懊恼、忏悔、自责一齐袭上心头,他暗暗诅咒:一切伤害过秋月的人,叫他分尸万段,不得好死!他又在祈祷:天地灵验,保佑秋月超尘脱俗,脱离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