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全是水,我的耳朵里,我的鼻腔里都进了水。胸口被水重重的挤压着,整个身体被水包围着,闷得我喘不过气来。身体开始往下坠,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位少年的脸出现。我被他拼尽全力推上了岸,我挣扎着回头望他,他冲我微笑着,挥着手在水中远去了。
“不要!”我猛然惊醒。汗水已经沁透了我的内衣,那少年的脸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我脖子上的项链。总是做同样的梦,总是无数次这样惊醒,总是……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我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邪笑着望着镜子中的人,嘴里冰冷的吐出两个字:“怪物。”十二年来,这是我听到的最多的两个字。
十二年前,我还与我的父母、哥哥住在我出生时的那个小镇。那年十岁,第一次听见有人发出异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你看,她和我们不一样,好奇怪啊,哈哈哈,是怪物。”
起初有一个人说,后来是两个、三个,越来越多。最后,隔着房门,隔着帘子,我听见我的父母、我的哥哥,也发出了类似的叹息。我追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只是躲闪,他们只是逃避,没有人给我答案。
心在昼夜不停的下坠,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异样。
在路上,每一个人都对我指指点点;在学校,每一位同学都对我叽叽喳喳;在家里,无数的叹息声狂风骤雨般地涌动在我的耳畔。
每天上学放学的路途是那么遥远,以至于我无论怎样加快步伐还是达不到我想要的速度。学校是那么嘈杂的地方噪音充斥着每间教室,每条走廊,每个角角落落。那个家里越来越冷,潮湿的墙壁,铁硬的地板,连炎夏也让我止不住的打寒颤。
同学的恶作剧,每天在我身上上演。我的哥哥只是怀着忧伤的双眼远远地观望着,他不敢上前,不敢帮我,不敢替我出头,那被所有人仇视的代价,他承受不起。我的母亲只是哭泣,我的父亲只是叹息。母亲是镇中学的老师,可是她教不了她的学生对她的女儿友善,哪怕只是一点。父亲是镇政府里的小职员,可是他管不了路人对他女儿的指指点点。
每次的难堪,他们只是埋着头,带着我急冲冲地逃离。他们连一个眼神也不敢抬起来,他们自认为无权无势,他们觉得要在这里待下去,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自认为得罪不起。
我眼神里的光越来越暗淡,最后只剩下厚厚的冰霜。我只是恨,恨透了这世界,恨透了所有人,最恨把自己带到这世界上来的男人和女人。
我用如冰山般地冷度来注视这世界,我冷冷的扬起嘴角,看这个世界与我的格格不入。
如果说这世界还有什么美好,那只有唯一的,唯一的那少年。那灿烂的笑照着我,让我偶尔的心暖;那温暖的手牵着我,让我在奔跑中不至跌倒。学校里的恶作剧,路人的指手画脚,他都用他的微笑,替我轻轻抚慰流血的伤口。
如果说我还相信什么,那只有唯一的这少年,让我在这个阴冷的世界还可以感受到温暖,让我不至于因心中流血的伤口痛的死掉。
十岁,十一岁,十二岁,三年的时光,在看扁了山头花开花落,树叶由绿转黄,四季不停地交替中度过了。
那个百花盛开,春意盎然的早晨,我收到了我人生的第一份生日礼物。第一次深深的嗅到了空气中微微的花香,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了小鸟欢快地啼叫,第一次看见了大桥下河水哗哗的流淌。天地格外分明,不再如记忆中那般浑浊一片。
放学后,我独自往回走,摸着脖子上的项链,低头看见自己轻快地脚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我站在桥头等他,看桥下的流水哗哗的流过,水里倒映出一群人影。我转头盯着这群与我同龄的人,他们的脸上都绽着怪异的笑。
“喂,怪物,你在看什么?水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也给我们看看。”
我早已卸下脸上多余的表情,用力扫视着他们。
“还敢瞪我们?小心我揍你。”他扬了扬举起的拳头。
我心里更加的唾弃。嘴角上扬,露出冷冷地嘲笑。
他的脸微微涨红,上前两步将我一个猛推。扑通!我掉进桥下的急流里。我在水里不停的挣扎着,岸上的人一哄而散。
只感觉越来越没有力气,身体开始往下坠,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晨哥哥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将我推上了岸,河水呛得我不停的咳嗽。“朵朵!”他最后叫了我一声,消失在急进的河流深处。
早上还阳光明媚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接着瓢泼大雨狂倾而下,河水很快暴涨到了桥面。我在雨里不停地呼唤着:“晨哥哥!晨哥哥!……”最后声嘶力竭的昏倒在岸边。
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上午。我眼里喷着火,胸膛快要炸裂开来,发疯似的奔跑着去往他的家。路上不停的摔倒,不停的爬起,泪疯狂地往外涌,血缓缓地向外渗,心里如同刀绞。
我跪倒在他的灵前,注视着那张黑白照片。那灿烂的微笑,让我无法呼吸。我浑身颤栗,狠命地捶打着自己闷痛的胸膛。晨哥哥的母亲冲到我的面前,用力扭打着我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哭泣:“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这个灾星,害了我儿子,连——连他的——他的尸体都找不到啊——你还我儿子!——”
嘴里腥甜,一口血喷出,我眼前一黑。
我走进客厅,惨白的墙面让我心里极不舒服,空气中有股莫名其妙的难闻地味道,虽然那味道是那么的轻微,可是我却深深地嗅得到。餐桌上只剩下我的早餐孤零零地躺在冰冷地桌面。
我一口一口地嚼着,却感觉不到嘴里是什么味道,不,有股苦涩的气息。他们都已出门了,唯有我轻微的呼吸声在这空荡荡的屋里回荡。
从电梯里出来,通过长长的走廊,我径直走向我的办公室。不时地有人向我微微鞠着躬,脸上虽是微笑,可那眼里却满是紧张和厌恶,我脸上扬着轻蔑地笑,漠视他们。
手头的事情忙完,我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外面的景象。三年以前,我的生活里只有学习、学习,十九岁我就结束了大学生活,用三年的时间,在这家公司坐到了这个位子。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一点儿也不在乎,只是为了让这具早已失去灵魂的躯体能够呼吸,生存下去,只是为了在自己身上添上另一个人的汗水。他来不及去做的,由我替他做,他来不及的努力,由我去努力,他来不及的付出,由我去付出。
忙碌,只是为了在自己空虚的心上填上一点东西,我只是闷头向前,没有感觉的向前,不让自己的身体僵硬死掉。楼下街道上车来车往,人潮涌动,那五彩缤纷的颜色绚烂地刺眼。天空依旧灰蒙蒙地,看不到一点生气。
噔噔噔!高跟鞋撞击着地面的响声,从敞开的办公室门外闯进来。我眉头深锁,感到厌烦,快步走出办公室。迎面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脚上果然穿着一双深红色地高跟鞋,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红色高跟鞋。我站在原地等她走近,她也注意到了我,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快走两步,站立在我面前:“您好,余总,我是新来的肖倩,向您正式报到。”她笑容灿烂地将手中的履历伸到我面前。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用脚尖点点地面,平静地注视着她,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脱掉!”
啊?她一脸惊诧,仿佛没有听清我的话,有些愣住。
我依旧平静地指着她的脚,提高声音:“鞋子,脱掉!”
她呆住,一动不动。我心里有股怒气压着,蹲下身去,握住了她的鞋子,仰头盯着她。
她的眼睛开始红红的,将双脚从鞋子里慢慢挪了出来。我提起鞋子走向她身后的垃圾桶。
“余总,别!”林编辑冲到我面前,握住了那双鞋,她微微弓着背,紧张地望着我,恳求道:“肖倩今天第一天来,不了解,您多包涵!”我不耐烦的松开了手。
她转身接过肖倩手中的履历递到我胸前,我随手接过来,又看了一眼泪眼朦胧的肖倩,转身回办公室,身后传来轻微地哭泣声。
我将手在水笼头下冲了又冲。可恶,高跟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讨厌高跟鞋,讨厌高跟鞋撞击着地面发出地刺耳响声,讨厌穿着高跟鞋的那一双双大小不一的脚,讨厌穿着高跟鞋的那些高矮胖瘦不一的女人。听到高跟鞋走路的声音,我觉得头疼、恶心,我痛恨那些女人穿着高跟鞋发出刺耳的声响。
下午,早早地离开了办公楼,街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空气里还残留着冬日里的阴冷,周围充斥着一片讨厌的嘈杂。我伸手拦下一车出租车。
进门,还是和早上一样的空荡荡,天色开始微微暗下来。我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阳台上,看楼下的街灯一盏盏的亮起。小区里很安静,只是陆陆续续的车载着下班回来的人,在自家楼下停下。
有水滴到脸上,伸出手去,天上并没有下雨,伸头往上望,楼上的阳台上正往下滴着水。我心里顿时烦躁不安,返身进洗手间。
我敲开了楼上那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我推开他径直往里走。阳台上摆了整整一排大大小小的盆景,青绿的叶子上还滚动着水珠。我回身冷冷的盯着男人,男人看着我平静的脸明白过来:“哦,不好意思!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从里屋出来一年轻女人,满脸诧异地盯着我,拉了拉男人地胳膊问道:“怎么回事?”
男人回过脸去笑笑:“水滴到楼下去了。”然后又继续对着我无奈的笑笑:“实在抱歉,小姐,下次不会了,我们一定注意。”
我心中腾地升起一团怒火,睁大了眼瞪着他,嘴角扬起一抹邪邪地笑:“小姐?你是在叫我吗?我可不是小姐。”我悠悠地在客厅里渡了几步,缓缓地道:“这客厅真漂亮,真干净!可惜住的却是恶心又肮脏的人。”
男人涨红了脸:“你——”
我冷笑着抬脚往外走,不愿再多留一秒。男人冲过来拦我,被女人拉住了。我想那女人之所以那么冷静、沉着,大概是已经听说过不少关于我的“闻说”了。
回到屋里,保姆已经进门在做晚饭了。当厨房传出饭菜的气息的时候,他们陆续进门了,嘴里依旧扯着公司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一声不响地嚼着饭菜,连眼皮也不抬,那三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会让我倒尽胃口。吃得太快,饭菜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我不停地咳嗽,脸上发热。余翔急忙站起身来,轻拍着我的背,并将手边的水端起来送到我嘴边。我忍住剧烈地咳嗽,站起身来推开他,快步冲进洗手间,杯子里的水被猛烈地晃出来全溅在了他的衣服上。
“朵朵。”我听见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和父亲长长的叹息。
盯着镜中的自己,我咬着嘴角冷笑,血缓缓地从嘴角流出来,痛,心里闷痛。
我坐在电脑前缓缓地敲击着键盘。客厅里传来门铃地响声,我轻笑一声,不知又是哪个可怜虫,这个时间还在跑公事,真是恶心。我不去理会,将思绪拉回屏幕上,继续在我的世界里旋转。
母亲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她走了进来,看了看我开着的电脑,勉强地笑着:“朵朵,嗓子没事了吗?还在忙啊。”
我坐回到床上,望着她脸上那难看的笑,厌弃她的虚伪:“没死,让你失望了。”
“你这孩子。”这——她眼里含着些湿气。
“有什么话,快点说,别拐弯抹角!”我打断她的话。
“她叹一口气:朵朵,我们这些年搬了很多次家,每次——,现在我们在这住的挺好的,还是要和邻居搞好关系——”
我望着她的脸冷冷地笑出了声,站起身来再次打断她的话:“原来是这样啊,刚才来拜访的是楼上的邻居啊。”我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呵。怎么?怕又得罪邻居,被迫搬家啊,唉,他们怎么能和我这样一个不正常的人计较呢?这样显得他们多不正常啊。”
她眼里含着泪望着我:“朵朵,你——你怎么这么说呢?”
我依旧笑着,度着步子在她身边转圈,慢悠悠地道:“我就是这样啊,怎么?你还没有习惯啊?别怕,到时候,你只要把我轰出去就行了。”我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朵朵!”她又惯性地叫出那两个字,并伸手来拉我。
我感到烦躁又恶心,抬手将她的手打了回去,有团火在心里慢慢的烧着:“朵朵!朵朵!余朵朵!多多余啊,对吧!当初已经有了儿子,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世界上来?”我恨!我恨!我握紧了拳头,指尖刺进掌心。她站在一旁开始抹泪。
“搬家?怕又搬家吗?你们还应该多谢我,十年前要不是我这个灾星,你们——。”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孩子,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她脸上现出恳求的神情,阻止我说下去。
我却感到有丝丝愉快:“怎么?听不下去?你好好听着。”我重重地吐出每一个字,想要击打到她心里:“十年前要不是我这个灾星,你们怎么会被迫搬家,又怎么会辞职下海经商呢?又怎么会有钱供你们的儿子出国留学呢?又怎么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呢?要不是我这个灾星,你们现在恐怕还在那小镇上吃咸菜呢。哈哈!——多亏我,多亏了我这个灾星。”
她掩面哭泣,冲出了房门。我卸下脸上的表情,将目光拉回电脑屏幕上。
三月的阳光,照进屋来,我翻个身继续睡。抬眼望了望桌上的日历,我猛然惊醒,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起床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那个人脸色憔悴,脖子上的链子随着她的呼吸变换着闪耀的光芒。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摘下来,捧在手心。晨哥哥,你好吗?我喃喃地对着手中的项链说道。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握紧那小小的链子,将它贴在胸口。泪无声地滑落,心痛得很重很重。我多后悔那个下午在桥上等他,我多后悔催他放学后快点赶来,我多后悔上了岸没有抓紧他的手。如果他来得早一点,或是来得晚一些,那么他就不会离开,我现在就不会如此痛苦。
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有着温暖双手的少年再也不能见到了,那个唯一能给我安慰的少年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晨哥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往昔的那些画面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对我微笑的你,牵着我的手护送我回家的你,跳入水中救我的你,被急流淹没的你。我狠命捶打着自己一阵阵发痛的头,讨厌自己,厌恶自己,憎恨自己,一个累赘,一个怪物,一个灾星……
哭累了,打累了,我沉入深深的梦里。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轻柔的被子盖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一定又是余翔将我抱上来的。我心里没有多余的感觉,只是很厌烦他这样的所谓的关心。望望窗外,暮色已经降临,外面已是一片灯火通明。拉亮房间的灯,我坐在梳妆台前,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盒子。我俯下身看清那上面的字迹:朵朵,生日快乐。是余翔的字迹,我厌烦的随手将它推到一边。
房门被轻轻的打开,余翔手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盛放着饭菜。他微笑着走过来:“起来了,吃一点吧。”
我盯着面前的食物,没有丝毫的饥饿感,抬眼望见他脸上恳求的神情,心里很不舒服:“端走!”我冷静地吐出两个字。
他缓缓蹲下身来,拍着我的手平静的注视着我的眼睛:“朵朵,不为你自己,为你的晨哥哥,吃一点好吗?”他随即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将门随手带上。
泪缓缓地留下来。十年前那个阴暗的下午,他的话又回响在耳畔。当我跳入那条带走晨哥哥的河中被迅速救起后,他对我说了那样的话:“朵朵,你的晨哥哥救你是要你好好活下去,他一定不愿看到你做这样的傻事,他在天上看着你,他是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整整十年来,他的那番话一直回响在我的耳边,让我撑着这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活着,为了我的晨哥哥,为了唯一的他会心疼我,为了唯一的他会希望我好好的。我忍着心中的痛,颤着手将一口饭送入嘴里,泪流进嘴角,好咸,好苦。
日子在无声地流淌,可我却一直处在原地不愿前行。街上的灯亮了又灭,白天来了又走,青春流逝,岁月老去,为何人生没有不变的东西?我不想让自己有一点变化。我宁愿高高的仰望着天,尽管那天色不够明朗,也不愿多看一眼身边的人,所有的人都让我觉得虚伪、恶心。我宁愿一直沉睡在梦里,也不愿呼吸在这人间,因为那梦里即使有无数的痛,也痛得真实而安心,而这现实的世界只是一片虚伪的迷乱。
我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盯着眼前宁静的湖面发呆。三三两两的人群来来往往悠闲地散着步,在我看来那动作是如此可笑又做作。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我觉得怪异,这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糟糕的样子?
空中传来一声闷雷,所有的人都加快了脚步,四散而去。我伸手接着空中不断落下的雨滴,嘴角轻微的扬起。风夹着雨吹落到我脸上,没有什么比这感觉更舒服了。我微笑这仰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心里隐约听见欢快地歌唱。
雨越下越大,重重雨幕将我包围,这感觉无比的安心,头开始隐隐作痛,越来越痛,那痛也让我觉得安心。那痛在无声地告诉我,我还实实在在地存在在这个世界,而不只是一个幻觉;那痛让我全身紧张起来,如同十年前看着晨哥哥消失在我眼前;那痛让我心里清晰地只记得这世界只我一个人。脑海里在剧烈地撕扯,我抱紧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我痛着,笑着,享受着这真真切切地愉快。
“朵朵!”我埋在膝盖里的头,被人用力地捧起。
是父亲那张紧张而严肃的脸,他的左手撑着一把黑伞,端端地举在我的头顶。我心里升起一团厌恶的怒火,重重地将他推开,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他又上前两步,依旧将手中的伞举在我的头顶,雨水疯狂地击打着他的背。
我抬头冷冷地盯着他,用尽力气冲他吼道:“走开!”再一次用力将他推开。
他跌倒在地上,又立刻站起身来:“朵朵,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这样我很心疼。”他脸上是焦急而又无奈的表情。
我扬起一抹笑,他这般做作地样子让我厌恶:“不要装得那么像,心疼我?你不配!”
他把伞再次举到我的头顶,雨水已经沁透了他的全身。我已经没有一点儿耐心再和他说什么了,他也沉默着,只是用他那满是雨水的脸看着我,眼里是不住地央求。
头痛如撕裂般地疯狂,我站起身来,从他伞下逃开。脚下不稳,我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疯狂的疼痛已经让我直不起身来,我仰头看见余翔正焦急地看着我,我讨厌他眼里那虚伪地心疼。我恨死了他们又闯进了我一个人的世界,心里有火在烧,我快要疯掉。他的双手依然紧紧地扶着我,我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想要将他粉碎掉。双手狠命地将他推开。我重重地摔倒在地,雨水猛烈地击打在我的身上。
“朵朵,朵朵——。”我听见他们急切地叫我,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
热,好热,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地感觉,嗓子眼里干的发烫。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窗外城市的灯火显得模糊一片,雨滴拍打在窗玻璃上,听不见任何声音,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凌晨两点。我想翻身,却被什么东西沉沉的压着,这是我才注意到自己又被他们死死地绑在床上。余翔微皱着眉头,趴在我的身边。
脑海里痛得模糊一片,我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又像是闷在水里憋得难受。我用尽力气,却不能挣脱丝毫:“啊——。”我感觉胸膛快要爆炸。
余翔被我的喊声惊醒,他急切地站起身来触摸我发烫的额头:“醒了——这么烫!”他脸上写着焦急和心疼。我恨恨地对上他的眼神,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放开我!”
他顿了一顿,松开我的双手,扶我坐起来。我伸手拿过床头的药瓶,将两片药放进嘴里,他急忙端起杯子里的水送到我嘴边。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冷冷地将他的手推开,将嘴里的药使劲吞了下去。
他缓缓地将杯子放回去,将我全身松开,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如果实在太难受,太痛,就大声哭出来吧。”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门被轻轻地掩上。
我侧身躺着,眼角有泪不自觉地流出来。我知道这样的雨天,他们的神经会异常的紧绷起来。雨,是我无限向往地所在,只有在雨里我才能感受到这世界给我带来的一丝丝生气,一点点愉悦。每每雨天,我都会愉快地冲进雨中,那脑海里的痛,真切地痛,愉快的痛,也就实实在在的伴随而来。
我喜欢,强烈的喜欢那感觉。每到雨天,无数个雨日,我冲进雨幕里,昏倒在那雨中。为了阻止我这疯狂地冲动,他们将我从那个愉快的世界里拉回来,把我死死地绑在床上,任我挣扎。我恨,恨他们那所谓的关心、心疼,恨他们用那关心、心疼的借口来束缚我的自由。一群虚伪、恶心的人。什么关心,什么心疼,都只是他们的借口。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不让路上那些恶心的眼神把我当做疯子而丢了他们的面子,只是为了他们自己不因我而被人指指点点,只是为了他们自己不因我而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这世界真够恶心,在我看来他们才应该天天被雨水击打,好洗掉他们身上一丝半点的恶心。